苍歌英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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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知音(一)

    叶无忌微微一怔,没想到屋外竟一直有人在听他吹奏竹笛。他快步走出屋去,看到一人站在屋外树下。那人年岁约莫三十有余,大眼高鼻,面白无须,相貌颇为清秀。锦衣华服着身,折扇轻摇之下更显儒士风范。

    叶无忌听他赞赏自己的笛音,谦逊的向他拱手道:“小可胡乱吹奏,打扰兄台了。”

    那人哈哈笑道:“小哥不必过谦,你的笛艺甚佳,我本只是路过,被你笛音吸引到此才有幸赏此妙曲。不过小哥曲调中兼有愤懑、迷茫、孤寂之意,全不似你这个年纪的心境呢。”

    叶无忌刚才一曲仅为排解自己的烦闷而奏,并非吹奏他人之曲。笛在嘴边时全凭心境而成音,是故曲调中杂糅了个人的心绪和情感,可说纯是吹给自己听的一曲。他并不知有人会听到此曲,更料不到这人一听之下还能从曲中体会到自己吹奏时的情绪。

    御剑门继承人、逍遥双剑独子的身份让他自幼便缺少伙伴,常以乐器为伴刀剑为友,所以性格中既有几分腼腆又带几分孤僻。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他始终只当古人附会的传说,即使常随他抚琴的师妹更多也只是陪伴,全不曾想世上还真有人能以音通情。

    “兄台竟从曲中听懂我的心境,想必也是喜好音律的同道中人,耳音之佳在下实在佩服!”叶无忌内心虽喜,但面上并未表露。

    “小哥不用似世间俗人般客套恭维,你我皆为爱乐之人,跳脱出这俗世约束岂不美哉。”说着拉叶无忌又回到屋内,从怀中取出一个圆鼓鼓的物件,向叶无忌说道:“左右无事,今夜你我都不赶路,一同吹笛论道,以乐会友如何?”

    叶无忌独自一人总被太子谋逆之事所困扰,此时有人陪他一起吹笛,自然心中欢喜不已,立刻答道:“兄台有此意,在下自然乐于奉陪。”

    “我平日也甚少吹奏他人乐曲,和你一般都是有感而发,不如咱俩合奏一曲。你先请。”说完把那圆鼓鼓的物件放在嘴边。

    “兄台这乐器造型奇特,在下还是第一次见到。我先献丑了。”说着取出竹笛横在嘴边又吹奏了起来。

    此时有人作伴,叶无忌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不去想那烦闷之事笛音便欢快了许多。那儒士的乐器在叶无忌初段行将结束时响起,声音和笛子有些相似,但更加舒缓和低沉。叶无忌此刻曲调中充满得遇知音的畅快与欢愉,那儒士的音律随着叶无忌的笛声缓缓展开,其中也不乏欣喜之意。叶无忌的笛声一进儒士就随着跟进,叶无忌的笛声转时儒士也随之婉转。两人的曲音就像两个相见恨晚的至交好友联席畅谈,你能懂我心思,我能知你想法,互相倾诉互为知己。

    这一曲奏的时间极长,几乎一炷香的光景才曲歇。一曲奏罢儒生昂首大笑,良久不止,向叶无忌道:“周正平生交友无数,可称得上知交的屈指可数。不想今日在这郊野荒村竟得遇知音!实在快慰平生!来,我俩共饮一番!”说罢解下腰上葫芦拧开递给叶无忌。

    叶无忌此时内心也极是澎湃。这一曲两人心意相通,整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难分难离。他见儒生这般豪迈接过他的葫芦昂首便喝,心情激动之下酒洒出来不少,衣襟上都是酒水。喝完递给儒生:“痛快痛快!借兄台酒敬你!”

    儒生接过来也是一大口酒喝下,抹抹嘴道:“在下庐州周正,今日遇到小兄弟这个知音人实在畅快!”

    叶无忌拱手道:“渝州叶无忌,见过周兄!我原来只道伯牙子期乃虚无传说,今日方知,原来此千古流传的佳话并非文人杜撰。”

    两人哈哈大笑,席地而坐谈起了音律之道,谈的兴起时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将一葫芦酒喝了个精光。胸怀畅快之下酒意来的更快,周正对叶无忌道:“普天之下怕再无第二人能如叶君这般在音律之事上与我心意相通!知音难得,我虽年纪痴长不少,但你我今后就兄弟相称可好?”

    叶无忌郁郁寡欢了一整天,这会儿与周正两人合奏、谈音论律之下确感极为投缘,此时心中甚是欢喜,拉着周正双手道:“小弟求之不得!”

    周正喜道:“兄弟!今日实在是畅快!可惜酒已喝光,这荒野之地又没有酒家,不然定要一醉方休!”

    叶无忌道:“无妨,小弟这几日办完事再找兄长痛饮一番!刚兄长言中谈及杀人云云,不知是为何事?”

    “我本正赶往京城拜见老师。可方才几个截道蟊贼硬是纠缠不清。我一怒之下便下重手毙了一个,其余才一哄而散。不过此刻想来若不是他们纠缠了这许久,我定会错过贤弟了。”周正笑道。

    叶无忌见杀人之事他也只谈笑间轻描淡写带过,似乎仅是件稀松平常之举,与他这清雅的儒士外表实难相配,不禁讶异道:“我以为兄长是做学问的儒士,原来竟也是习武之人。”

    周正摇开折扇向叶无忌问道:“贤弟猜猜我师承何派?”

    叶无忌见扇子上颇为潇洒的写了‘心意’二字,略作思索后答道:“原来兄长是庐州六合派的高手,小弟可真看走眼了。”

    周正见叶无忌一语道出他师门,心中有几分得意,笑眯眯的轻摇折扇。这六合派是庐州有名的门派,其六合形意拳在江湖上也颇有威名,在江淮一带更是声名显赫。传说创派祖师爷曾是僧人,于山中面壁九年悟武学之道,终创出这六合形意拳。所谓‘六合’乃是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而形意则是外形与内意归一,以内意御外形,以外形承内意。此拳法练到高深处已脱离其拳谱招数,全由心意发招,使起来刚柔并济威力无比。叶无忌见他是庐州人士,扇上又书‘心意’二字,立刻便猜到六合派之上。

    “贤弟也是江湖中人吧?此次来京所为何事?”周正问道。

    叶无忌见与周正极为投契,也未加隐瞒,将自己的家世来历和本次来京的目的都说与他听了。周正收起折扇,正色道:“贤弟原来便是御剑门少宗主,我在京的恩师于书信中曾对你有所提及,还说到有机会介绍我与你结识。他哪知我俩在这荒郊外便已相逢,想来也是缘分使然了。”

    “哦?我来京城时日并不长,识得的高人本不多,并无缘得见六合派的前辈啊。”叶无忌奇道。

    “我说的不是教我武艺的恩师,是书院中为我传道解惑,教我立身处世之理的先生。”周正解释到。

    “那我就更想不到兄长恩师为何人了。我乃江湖草莽,与文人雅士鲜有接洽。”叶无忌一脸茫然。

    “贤弟此次来京多少人都千方百计与你接触,想必各府酒宴茶会应接不暇,自是对我那才高气清不愿沾染俗尘的老师没什么印象了。”周正笑道。

    叶无忌暗想来京后确实是疲于应酬,他虽不喜这类场合,但身不由己之下也是醉倒了数次。自幼师傅常在他耳边念叨‘业精于勤荒于嬉’,他平日玩乐甚有节制。但来京这半月几乎日日与诗酒歌舞相伴,此刻周正提及此事他颇有些不好意思,脸色微红说道:“兄长就别说笑了,我实在猜不到令师是哪位雅士。”

    “嘿嘿,我那恩师虽才高八斗,可从不恃才傲物,身居朝堂高位,但也不汲汲于富贵。昔年在白鹿洞书院讲学时无论烈日、暴雪,院内都是比肩继踵。我虽是江湖中人,可恩师只道有教无类,依然收我做入室弟子,给予悉心教导,教我懂得以武止戈的道理。贤弟可还未想到他乃何人吗?”周正虽是武林人士,但读书受教甚多,平日也常做儒士打扮。如此身上自然少了武人的彪悍粗俗,可也多了不少书生的迂腐气。此刻说起老师,书生意气下折扇在手中翻飞,讲的摇头晃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