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变
暴雨骤降。许见山跪倒在地,怀中护着一个小孩。
有蚂蚁被大雨冲出,攀附在他裸露的手臂上,啃咬出一个个红点。
林地四周,数十架马车翻倒,货物散落一地。有几个袋子破口,漏出黄灰色的谷物。
拉车的马儿早已不知去向,有人类尸体散布四周,或是被利器斩开,身首异处,或是胸腹塌陷,口吐鲜血,死不瞑目。
这是一支运粮队,在途中不幸遭到妖物袭击。妖物驱赶着兽潮袭来,运粮队的防线一瞬间就被冲垮了。
雨水和鲜血蔓延,汇成一条小溪,在许见山眼前缓缓流过。
水面不时泛起涟漪。倒影中,一黑一红两个影子上下翻腾,身影交错。
在他面前,运粮队的队长正与一只妖兽战成一团。
妖兽持剑攻来,队长跃起闪避。剑气划过树木,留下巨大的豁口。
持剑者白头红身,面似猿猴。它掷出长剑,被队长挥刀挡开……长剑在空中回旋着飞回,发出刺耳的尖啸。
又是数轮交锋。一击过后,队长借力远遁。红毛怪物手脚并用紧随而上。
几记闷哼过后,打斗声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
许见山连忙爬起,他身材高大,清秀的脸上有一道剑痕,伤口已经结痂。
他护着的小孩名叫项征,正双手抱头,身体微微颤抖。许见山将他扶起。
方才,项征被野兽踩断了双腿,许见山把他护在身下。
项征张嘴呜咽,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山哥儿,都死了。”
项征嚎啕大哭,“五十三个兄弟啊,都死了!”
许见山有些黯然,紧咬牙关……或许是躲避兽潮时咬破了嘴唇,牙龈渗出鲜血。
他找到几架散架的马车,翻出较大的木板,固定在项征周围,用以遮挡:“项子,我去寻队长,你在这等我。”
项征脸上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山哥儿!那妖怪叫朱厌……听我娘说,它老厉害了。队长估计也打不过它,你快跑吧!”
他从怀中抽出一张黄纸,表面勾勒着暗红色的纹路。
“这是我爹留给我的神行符,贴在胸前可以跑得更快……往东南方跑,一直跑,或许能跑掉。”
许见山把符咒塞回项征怀里。“你在这好好待着,我去看看情况,会回来的。”
项征大哭,“你还回来干嘛啊?一个人都不一定能跑,带上我你怎么跑啊?”
许见山大怒,“你瞎操什么心,我说能跑就能跑。”
项征不说话了,表情狰狞。
许见山伸手把项征的头发揉成一团:“朱厌刚刚经过,这里短时间内不会有野兽。”
“你不是小孩子了,保护好自己。”许见山起身离去。
方才,他怕牵扯队长的精力,才伏在地上不动,何况,他身边还有项征。
但现在,许见山要去看看自己能否帮得上忙,即便他只是个普通人。
铿!
走出数十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剑鸣。
“山哥儿,帮我照顾我娘!”
许见山回过头去,只见长剑划过年轻的脖颈,项征倒在水坑里,喉咙被积水没过,咕噜咕噜地吐出血色的气泡。
“项子!”
许见山快步上前。项征双眼圆睁,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死鱼。
“……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完成不了怎么办?”许见山紧咬牙关,额头处青筋鼓起。
他把项征的尸身扛在肩上,双腿微颤。地面泥泞,他走出几步就滑倒在地。
许见山暗骂自己的弱小,好不容易把项征扛起,和其他同僚放在一起。
他看着项征圆睁的双眼:“诸位兄弟,今日许见山未能为你们收尸。来日,待我杀妖为你们祭祀!”
抹了把脸,他朝着队长和朱厌离开的方向跑去。
他在怀中摸索一番,掏出军中配发的通感符,贴在额头可以提升五感。
许见山沿着倒伏的树木缓慢前进,不时调整方向。
队长的气味接近了,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绕过一棵一人高的朽木,许见山来到了一片空地,周围有血迹散落。
空地中央,仰卧着一头黑色巨兽,人面虎爪,口鼻淌血。一柄灰白长剑插在它起起伏伏的胸口上。雨水在它似人的身体上滑落,黑色毛发糊成一片。
许见山认出,这巨兽正是队长调动体内血脉,化成的法象。
他藏在林中观察四周,见一串血迹从另一个方向深入林中,不知去向,猜测朱厌已经离开。
他远远地喊了声队长,没有得到回应。
许见山跑到巨兽身边,试探鼻息,仍有一息尚存。他在耳边呼喊着队长的名字。
“李广诚!李广诚!”
队长缓缓睁开双眼,蠕动身体,露出身下藏着的妖丹。这妖丹有人头大小,表面红黑交错。
“去……陆吾……给我爹。”巨兽口中溢出鲜血。
“队长……”
许见山双手用力,拔出妖丹。
“撑住……我这有伤药。”他将妖丹放在一旁,从包裹里找出伤药。
“不必了……”队长喘着粗气。
“生死无常……”他重重咳嗽,喷出的血液溅到许见山身上。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胸脯就此憋了下去,再也没有起伏。
黑色毛发如燃灰般在空中飘散,兽爪变为纤细修长的手指。巨兽逐渐萎缩,恢复成俊朗的青年。
他眼睛紧闭,皱起眉头,好像在斟酌什么复杂的问题,可惜不会有人知道了。
许见山用力捶打着地面。
他收敛了队长的尸身,和其他人放在一起。
再拜,许见山形单影只,往林中走去。
“陆吾城……应是在东南方向。”
许见山抹了把脸,一路疾行,军中往事划过心头。
他从地球穿越而来,呱呱坠地。行冠礼后,他在军中担任文职人员,负责这一支运粮队的账目、交接事宜。
已运粮数十次,皆顺风顺水,今日竟横生变故。
往东走了十里,许见山瞧见一条大河。
河宽数十米,水声如雷贯耳。
河边立着一块石碑,有两人高。许见山站在碑前,见石碑上写着:“王平之灭驳妖于此”。
看来,这条河便是驳河了。
据说,在三十年前,有一只叫驳的大妖,为祸一方,被前任陆吾城守王平之斩杀。
王平之也因为这一功劳,从此飞黄腾达,到人守阁就任,那里聚集着人族的最强者。
时值正午,雨过天晴,云开日现,许见山脱下湿漉的衣服,用树枝支开晾晒。除去鞋袜,伸展泡得褶皱的脚趾。
一路风平浪静,许见山心道:“那朱厌与队长两败俱伤,估计是找地方养伤去了。”
他怀里兜着队长临死前交给他的妖丹,一路谨小慎微,好在无事发生。
沿驳河南下十里,绕过一座大山,许见山看到了一座大城。
“是陆吾城。”许见山松了一口气,他已来过数次,一眼就认出了高耸的城墙。
陆吾城横跨驳河,举目不可知其全貌。
城门处行人稀少,许见山向守卫抱拳,取出路引和身份凭证。
“我从白泽城运粮而来,遭到妖兽攻击,劳烦引我面见城守。”
守卫核对完文书,观许见山身着制式军服,神态不似作伪,便招手唤来一人,引许见山往城守府去。
城守府位于驳河东岸。许见山并非陆吾城本地军籍,不可上城墙,需乘滑索渡河。
一路上小贩寥寥,大都售卖日用杂物。行人多面黄肌瘦,步履蹒跚。有孩童在街边乞讨:“好饿……”
许见山脸色黯然。
与城守府的门卫交接完毕,许见山往府内走去,见中堂大门紧闭,时有怒骂传出,他便立于庭中静候。
吱呀一声,大门向内打开,一黑发绿袍青年走出,此人面有怒色,目眦欲裂。见有人立于门外,他张嘴欲骂,却见此人身着军服,衣裳褴褛,便收敛了神色,点头致意。
许见山无动于衷,他也不恼,自顾自地离开。
许见山从打开的门往堂内望去,对上一高大男子的目光。此人身高九尺,面色红润,正是当代陆吾城守,李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