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那薇一下飞机便联系了一辆去塔尔钦的车。

    迈着大步走出机场的那薇身着一身厚实的登山羽绒服，背上背了一个长筒形登山包，背包里面像是塞满了登山工具，登山仗都从拉链缝隙里面钻了出来，背包外侧的水壶扣随着那薇的步伐敲的水壶叮当乱响。

    一只表面帆布已经磨出粗燥绒线的左脚登山鞋几乎与一辆普拉多的右前轮同时压到昆莎机场接机出口的一条停车线上。

    那薇先是后退一步，然后抬头盯着车窗里的人。

    司机赶忙下车，一边打开后备箱，一边不停地表示歉意，当他准备伸手接过那薇的背包时，那薇很轻松地就把登山包甩进了车子的后备箱，直接坐到了车子的后排座位上。

    司机一看就是当地人模样，憨厚地用手挠着后脑勺，笑着用当地口音特别重的普通话夸赞起那薇的臂力。看着那薇打开后座的车门，连忙说：“卓玛，坐后面会很颠的。”

    “gye-nang-kyima-re（没关系）。”那薇回答。

    司机顿时感到非常惊讶，大脑不做反应地脱口而出：“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re（是的）。”那薇点头回答。

    司机在意识刚才自己说了句藏语，并且眼前这位女乘客居然能听明白。对此感到无比激动。在汽车的发动机轰隆作响后，司机更是提高嗓门和那薇攀谈起来。

    一路上，司机就像导游一般，殷勤地向那薇介绍着路上的风景——这座山头是怎么命名的，那座山背后又有哪些故事。而那薇只得频频点头以示自己在认真倾听，时不时还会纠正司机说错了的地方。司机对这位如此通达当地人文的女乘客更是敬畏三分。

    突然！司机似乎兴奋走神，一辆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皮卡车迎面而来，吓得司机急忙躲闪急刹。

    “gong-da，gong-da（对不起）。”司机喘着气说。

    “没事！你还是好好开车吧！”那薇依然用藏语说。

    至此之后司机才闭上了他的嘴。

    显然，刚才司机看到的皮卡车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那薇在司机的脑袋里做了些手脚。她很清楚，窗外的任何一座雪山都已经不能在自己的心中荡漾起波澜。

    那薇带上防风口罩，摇下了车窗。车轮碾轧路面的碎石子声被车外的风声掩盖了，呼啸的风声反而让那薇觉得世界安静了。

    车子行驶了很久，差不多接近傍晚时分，清澈的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朵白云，雪白的云朵很快就遮住了太阳。等到太阳再次一从云朵中显露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橙红的光芒。

    靠着车窗，吹着裹挟着沙土的风，那薇从迷着的眼缝中看到了冈仁波齐。在夕阳的余晖下，山峰变成了金色。

    司机也注意到了，激动地提醒着那薇：“卓玛！快看！神山……神山变成金色了。”

    那薇只是静静的听着。

    “你真有福气啊，上一次神山变成这个样子还是听家里老人说的。快看啊，真是圆满啊！”司机相当激动，“要停车看看吗？”

    那薇并没有在意，淡淡地回答：“不用停车，就这样看吧。”

    司机连忙补充道：“不想拍个照？”

    话音未落，又一朵云遮住了下沉的夕阳，刚才还是金色的山峰顿然归于平静，在暮色下甚至显的暗淡了许多，山顶的积雪也不再那么洁白无暇。

    司机失落地说：“哎，还没来得及拍照，可惜。”

    看见了冈仁波齐，意味着很快就要到塔尔钦了。塔尔钦就在冈仁波齐山下，那里是转山的入口。司机按照那薇的要求，停在了塔尔钦镇外的一处草场。草场不大，中央建有一座平层碉房，这里便是那薇的目的地了。

    那薇下车后，独自站在路边注视着远处的碉房。

    “需要我帮你把包送过去吗？”司机从后备箱把登山包取了出来。

    “谢谢，不用。我自己可以的。扎西德勒！”那薇的语气明显是主动向司机道别。

    “扎西德勒！”司机上车后掉头驶离了草场。

    等车子开远后，那薇将登山包顺手放在草场入口的草坪上，空着手往碉房方向走去。

    太阳落山后的草场已经是十分昏暗了，好在草场中的碉房亮着灯光，那薇只能沿着一条心中规划的直线超碉房的方向走。一路上那面踩到一些像揉成了团的杂草但又十分柔软的东西。

    很快，她就看到了窗户里映出的人影，看得出是一位身着藏袍的人。起初人影的轮廓十分清晰，似乎是在那薇看到他的一瞬间，人影一下子就变得又大又模糊起来。

    没等那薇走几步，房间里的光晃动了起来。不一会儿，碉房的门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藏民，虽然沧桑写满了老人的脸颊，不过老人身材高大魁梧，紧握门闩的手显得粗壮有力。老人一眼就认出了百米开外的那薇，用非常标准的普通话自言道：“终于来啦！”

    那薇于是加快步伐，快步跑到门前：“你好！龙日顿珠，看来你还是没任何变化呀。”

    龙日顿珠轻声笑道：“哈哈，快进来吧。那薇，那经理。看来，你也没变。”

    那薇转头盯了一眼龙日顿珠：“我记得上次我们见面，是……”

    “是10年前了。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你叫东贞奈美，一个日本留学生。”龙日顿珠笑着说。

    “不对，你记错了。是新华社驻香格里拉的记者。”那薇顺手拿起桌上的青稞茶喝了一口。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在那场火灾后你还去采访过我的老东家。这一转眼居然有十年了！这可是十个地球年呀！对于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短日子。”龙日顿珠感叹着。

    见那薇没有说话，龙日顿珠接着问道：“是发现什么了吗？看得出来你这次来有些着急。”

    “嗯。我想向委员会汇报一些情况。”那薇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必须进山！”

    龙日顿珠眉头一锁，神色开始凝重起来。他并没有对那薇需要汇报的情况感兴趣，而更多的焦虑是如何进山。他很清楚，冈仁波齐是“观察者”与委员会进行联系的地方，是委员会为地球“观察者”设立的原始基站。虽然自己和那薇都是派驻到地球的“观察者”，但自己属于“细瓦特”职别，只有“微瓦特”才可以与委员会进行信息交流，其他观察者要么是被召回母星，要么是让意识脱离肉体飞向宇宙深空，等待委员会的接收。

    龙日顿珠想到，自己按照地球的纪年来算的话，现在差不多已经一百二十岁了。这一次和微瓦特碰面很可能是自己作为细瓦特在地球上的最后任务。

    龙日顿珠不免有些黯然伤神。不过，他很快问道：“是什么情况如此紧急？需要你直接去联系委员会。”

    “龙日，刚才你正好谈到你的老东家。还是在你的安排下，当时作为记者的我才能亲到家中去采访他。当时他就像我提到过到过他从罗布林卡到香格里拉的经历。”

    龙日顿珠顿时吃惊地问：“你找到那个人了？”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先简单跟你解释一下，为了找到那个人，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我想到了可以从一些有特殊能力的孩子入手。于是我成立了一个儿童教育咨询公司。就在前天，我接到了一个幼儿园园长的电话，她给我介绍了一个三岁的男孩儿的事情。”那薇继续解释道，“我昨天便去见了那个男孩儿，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小孩儿让我又一次经历了我称为时空向位交叉的过程。对不起，我很难跟你解释时空向位交叉，它很复杂，总之整个过程和我800年前的经历非常相似。虽然我认为那个男孩儿是无意识的，但这足以令我胆寒。”

    龙日顿珠皱起眉头，没有说话，似乎是被震惊了。

    那薇继续说：“我通过人眼反应速度分析出了整个过程大约消耗的时间，0.02秒！也就是说我从男孩的家到冈仁波齐后再返回，空间位移的速度接近了光速。这和你老东家当初的奇遇也非常相似。”

    “对对对，老爷子也无法想明白他为何能那么快从罗布林卡到独克宗的，他到死还认为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要知道，我们的意识是可以脱离身体的，为了保证我们的意识不被破坏，我们的身体可以死亡腐朽，但我的意识作为独立体是可以存在于这个宇宙中的。最可怕的是，那个小孩儿居然能够控制我的意识。我明确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被拖曳了，它跟着我的身体到了冈仁波齐。”

    那薇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除了空间位移，我还经历了时间向变。说简单点儿，就是亲身经历了时间方向的变化。起初我与周围坏境中的所有事物都处于正常的时间方向，突然某一刻，我的身体周围好像出现了一个罩子，罩子外面的时间方向与我的时间方向完全相反，我的时间线就像是被某种力量割裂后牵引出来，而周围的一切都在进行着熵衰。这一点才是最令我恐惧。”

    龙日顿珠突然打断说：“是如斯夫(Thusv时间编织者，属于逝者文明)？我听说过宇宙中存在一种能够编织时间的生命。”

    那薇紧张地摇了摇头，说：“不可能！我们从未见过逝者文明的生命实体。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都应该尽早告知委员会。”

    “是啊。确实情况十分急迫！”龙日顿珠说。

    “龙日，我已经很久没来冈仁波齐了，现在人类的科技越来越发达了，想必我们身份越来越不好隐藏了。”那薇自谑道，“很可能我现在这个身份要用到像你的岁数啰！”

    龙日顿珠接着那薇的话题，笑了笑：“别说你了，我的身份才是用不了多久啦。”

    “但愿明天的天气坏点吧，已经到了要小心翼翼的地步了。”那薇说。

    “哈哈哈，言重了。不过也是，现在的人类远比以前复杂得多。”

    那薇些许不解地说：“你是指人类创造发明的工具吧？”

    龙日顿珠指着桌面上的电视屏幕说：“对啊！你看，你的登山包还在草场门口躺着呢！”

    “看来你也用的挺利索。自己弄的？”

    “当然！不得不说，这东西很方便。至少我不用出门就可以看到我的牛儿和马儿。”

    “这么看来，人类在这方面已经超越了我们，是吧！我们还得亲自上阵才能监视他们。”

    两人自嘲般地相视一笑。

    接着，龙日顿珠哀叹了一声，无奈地说：“不得不承认，他们真的应该感谢厄尔达(Eardo地球），她孕育出的物种是如此之多，给予智慧生命演化的时间亦是如此之长……哎……看看他们现在对厄尔达都做了些什么……”

    那薇知道龙日顿珠要控诉什么，但没有作声。作为观察者，她从未有见过像人类一样以牺牲自己母星的生态来换取文明进步的例子，至少在他的观察经历里没有。

    龙日顿珠见那薇没有说话，只好结束话题提醒道：“早点休息吧，微瓦特，明天我们得早点出发。”

    那薇回过神来回应了一声。

    龙日顿珠将那薇带到为她准备的卧房，高原的月色已经透过窗户斜洒进来。那薇向龙日顿珠道了谢，转头看向洒进房间的月光，一路上的皑雪冰山没能让这位地球观察者动容，倒是这皎洁的月光让那薇双眼流露出艳羡的神色。

    她走到窗边，望向高原的夜空，璀璨的星河河畔旁挂着一弯玄月，她的思想似乎完全被灿烂的星汉所融化，那薇深切的感到，这种空灵感是地球赐予她独一无二的感觉，这是他在其他任何星球上所没有的舒适感，又让地球之于这位微瓦特是如此特别。

    此时一片薄云从月亮前飘过，那薇拉上了窗帘。那一刻她想到，比起勒翁文名的短暂夭折，地球文明的蓬勃发展，她打心底里感谢这颗地球的卫星——月球。正是有了这位伟大的护卫者，地球上的生命繁衍才能生生不息。

    高原的夜晚是寂静而漫长的，随着星球的自转，阳光从远处的山涧中照向草原，牧草开始散发着清晨的香气，透过泥板的缝隙钻进了房间。

    那薇醒来后，耳朵里就充满了汽车发动机的嘈杂声。等他收拾好一切走出碉房时，阳光正好映在她的脸上，她不自觉地举起手遮住眼睛。

    “登山包已经给你放车上了。”龙日顿珠大声地对那薇说。

    “好，谢谢，现在就要出发吗？”当然那薇也是提高了嗓门说。

    “不急，我试一试这车，才加满油，很久没用了。”龙日顿珠指着一匹马说，“我平时都用它。”

    那薇咧了下嘴：“等我收拾一下。马上！”然后又回到房子里了

    “好！”

    没过几分钟，那薇戴着墨镜走了出来，头上扎起一束马尾辫，颈上还挂着一副防风围脖。

    “开过去要多久？”那薇大声问。

    “要不了多久。”

    “嗯。开车注意安全，这车看起来太旧了。”说完，那薇跳上了汽车。

    “放心，它还是很听话的。”龙日顿珠松了离合踩下油门，这辆老古董吉普车猛烈地抖了抖，开始往海拔四千六百米的塔尔钦镇驶去。

    道路就在冈底斯山脉与喜马拉雅山脉之间的谷底中，车子的左前方便是雪峰神山冈仁波齐，在深褐色的连绵山脉中神山始终披着一层雪白的纱衣。车的右边是体量远大于神山的纳木那尼峰。

    龙日顿珠开口道：“你看，现在方便多了。向我们这样开车去塔尔钦的人可多了，他们大部分是游客。不过真正去转山的也不少！”

    那薇闪烁了一下她敏锐的眼神，说：“大智慧繁衍出的小聪明。”

    龙日顿珠当然明白那薇指的是什么，哈哈一笑：“到了塔尔钦我们得骑马去芝热寺。”

    “其他的人都是这样走的？”

    “那些转山的信徒是这样的。只不过我们选择骑马，他们选择徒步。”

    “那，我们进山的路……”

    龙日顿珠打断了那薇的话：“别担心，我们进山的路和他们不一样。你跟着我就行。”

    那薇看着窗外的景色，车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往来的大巴车辆也越来越多，大巴上的游客把脸贴着车窗往外看，还有将相机伸出车窗外拍照的。即便隔着玻璃那薇也能感受到大巴里的嘈杂，那些游客正兴奋地讨论着不远处的冈仁波齐。

    越是接近神山，感觉路程越漫长。车子颠簸着到达了塔尔钦的经幡广场。这里有专门为游客提供的停车坪，也是转山的主要食宿补给点。

    龙日顿珠停好车后，示意那薇记着把登山包背上：“下车！把包背好。现在，你是登山的游客，我嘛！就是当地引路老头。哈哈哈！”龙日顿珠瞪着那薇笑着说。

    那薇拿起登山包，抡挎在背上：“我倒是一副游客相，你可别不小心暴露了年纪，谁见过这么大把年纪的老人还来转山的。”

    龙日顿珠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一顶藏帽戴在头上，又翻了半天找到一个转经筒，最后还戴上了一副深色墨镜。说到：“这样就行了。”

    那薇看着眼前的龙日顿珠，又环顾了下四周，说：“原来你早有准备。”

    “哈哈哈，是啊！已经到了我们必须小心翼翼的时候了。”

    那薇听了这句话，看了看自己脚下，抓起一把土灰往自己的牛仔裤裤腿上抹了抹。

    随后，龙日顿珠叫了两匹马，一边把缰绳递给那薇，一边说：“要我扶你一把？”

    那薇接过缰绳，左脚蹬住鞍蹬，行云流水般跨上了马背。

    路上，龙日顿珠故意让两匹马挨得很近，小声说：“你还不知道吧，进山的程序变了！”

    “这就是我们要去寺庙的原因？”

    “嗯，我想上次你进山还没有这个寺庙呢！”

    “新的入口在寺庙里？”

    “不！这里人太多了，去了寺庙再跟你解释。”

    那薇调整着马头的方向。

    出了经幡广场山路变得越来越狭小，路上转山的游客和信徒却是越来越多，时不时还有人向那薇他们打招呼，差不多中午时分他们才到。

    寺庙并不大，大门就正对着冈仁波齐北峰，白色的喇嘛塔、红顶的寺庙、五彩的经幡点缀了乱石遍地的山坳。

    那薇下了马走到寺庙门口，转身向冈仁波齐峰望去。周围的一切随着时代的变迁早已改变了模样，唯独冈仁波齐依然岿然不动。无论人间如何沧海桑田，神山至今依旧神秘莫测，冈仁波齐至今仍是人类无法征服的神山。

    龙日顿珠从那薇身前走过：“进去吧，进山的钥匙就保管在这里。”

    “钥匙？”那薇问道。

    龙日顿珠小声地解释道：“委员会给我的任务是守山！而进山新的程序里需要一把钥匙。当然我也不清楚新的程序到底是怎样的。”

    那薇惊讶道：“委员会到底派驻了多少细瓦特把守这里呀？”

    “我也不知道，我的任务就是在你进山之前带你来取钥匙。”龙日顿珠领着那薇走进了寺庙。

    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位年轻人向他们迎面走来。先向他们作揖示礼，然后侧身为他们让出了去往正殿的路。

    龙日顿珠作揖回礼后，带着那薇往诵经殿走去。

    那薇正纳闷：“难道这位就是保管钥匙的细瓦特？”

    就在这时，一位老年人迎了出来。那薇这下肯定这位年长的才是细瓦特。

    龙日顿珠随即走向前作揖礼拜，然后转身向那薇介绍道：“这位便是仁增平措。”

    仁增平措向两人合十作揖，亲切地说：“龙日坚普，好久不见啊。”堪布看到了那薇，连忙问道：“想必这位就是……微……瓦特？”

    “嘘！我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成都来的朋友，什么教育咨询公司，哎……”

    “别为难了！你好，叫我那薇就行。感谢你亲自出来迎接我们，但愿这样不会引起其他游客的注意。”那薇说。

    “对对对，我们赶快进去说吧。”龙日顿珠连忙环顾四周。

    仁增平措急忙解释道：“那经理，快请。不用担心，有时候我也是会亲自接待游客的。”

    仁增平措带着他们穿过诵经殿往会客堂走去。进了会客堂，他便吩咐弟子去取茶，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了。仁增平措意味深长地对那薇说：“微瓦特！我非常荣幸能和你见面，要知道很多细瓦特是根本没机会见到微瓦特的。我也知道这是我职务的特殊之处，我看惯着进山的钥匙。啊……”仁增平措感叹了一下，继续说，“这几十年他们发展的太快了，甚至让我觉得在某些方面我们已经相当落后了。我担心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的存在。”

    那薇点了点头，说：“您说的不错，我也有这样的担心。但我们能够做的其实很有限。”

    仁增平措让弟子把青稞茶送到两人的桌案上，然后示意他们稍等片刻，自己则走出了会客堂。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着一根巨大的牦牛角，虽然看上去和普通牦牛角并无区别，但牛角的根部有一个凸起的半球，很像是可以加工的。那薇立即问道：“这就是入山的钥匙？”

    仁增平措点了点头，说：“对。这是委员会通过其他细瓦特交给我保管的。”他又看向龙日顿珠，“记得原本应该交给龙日的，但那个时候他在中甸！”

    “嗯。”龙日顿珠点了点头。

    “我想委员会应该告诉过你怎么使用它吧？”仁增平措将牛角递给了身旁的龙日顿珠。

    龙日顿珠瞪着接过的牦牛角，疑惑地说：“不！我只知道进山的路线，致于这个东西怎么使用，我一点儿也不清楚。自从委员会修改了入山程序后这还是微瓦特第一次来找我。”

    “不妨事，只要知道路线，总会有办法用上的。”仁增平措说。

    “你不知道怎么使用吗？”那薇问道。

    “当然！这是委员会的安排，我的工作只是保管它，我连进山的路线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那薇说。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进山呢？”堪布问。

    “待会儿就出发。”那薇回答。

    仁增平措紧锁眉头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一定要小心啊，我并不是担心进山的路况，而是担心你们被那些转山的人看到。现在我们的活动空间越来越狭窄了。”

    龙日顿珠点了点头，一旁的那薇却默不作声。

    “时间宝贵，我们这就出发吧！”龙日顿珠将牦牛角放进藏袍裹成的口袋里，深深地喝了一口茶遍领着那薇走出了会客堂。

    在离开时，仁增给他们献上了哈达，目送他们离开了寺庙。

    在龙日顿珠的带领下，他们往著名的色巴察天葬台方向走去。下山的路还算容易，很快那薇就看见了天葬台，虽然就是一个平坦一点儿的乱石土堆，但是周围经幡飘动传来的噗噗声，不禁让人心生敬畏。那些数不清的尼玛堆正是无数信者最终的归宿。在天空中盘旋的秃鹫发出嘤嘤的鸣叫，不知道是为逝去之人的悲鸣还是祈祷。

    “站住，别走了。”龙日顿珠叫住了那薇。

    那薇停下脚步，回头看到龙日顿珠盘腿坐在路边，指着前方出现一群游客，里面有几个拧着长枪短炮的摄影爱好者。再远点儿的地方还有一撮人正来回攒动着。

    龙日顿珠告诉那薇，应该是某个剧组正在拍电影。

    “微瓦特，快过来坐下。”龙日顿珠指着那些照相机，“我平日最怕这种东西了。”

    那薇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坐下歇会儿吧。”龙日顿珠说，“别被那玩意儿拍到了。”

    “好的，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啊？”那薇问。

    “我们要走那条小道。”龙日顿珠指着天葬台前面一处不起眼的山坳口。

    那薇朝着山坳口望去，只能看到一段堆满石头的斜坡。

    “那是空行母密道，走的人不会很多，大部分人转山都要去看慈悲湖，他们不会走那条路。”龙日顿珠解释到。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等那些摄影爱好者拍摄尽兴后才起身继续。

    走进山坳口，那薇才看清楚那些石头是夹在两山之间的一条石板路。神奇的是，无论那薇站在哪块石板上观察这段路，她只能看到前方十几米的地方，再往前看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那些脚下的石板似乎是被雪覆盖住了，只有继续往前走，新的石板才会显现出来。

    那薇不知道自己沿着石板路走了多久，直到走在前面的龙日顿珠停住了脚步她才发现脚下能看见的石板路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十分空旷的碎石泥地。泥地一直延伸到正对面的山壁，山壁上有好几个洞穴，想来这里便是传说中那些高僧们闭关修炼的场所。

    那薇猜想这些洞穴很可能就是进入冈仁波齐内部的入口。心想：“难道是要爬上去？眼前就有好几个洞口，到底是哪个呢？应该怎么上去呢？”

    就在这时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山谷瞬间乌云压顶，整个山谷似黑云压顶般昏暗下来。忽然之间，风雪夹杂着冰雹噼里啪啦打在地面上，整个碎石泥地一下子变得潮湿而松软。

    他们惊奇的发现路面上冒出了无数根像马尾巴一样的东西，更像是被大风吹得竖起来的拂尘。

    龙日顿珠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对那薇叫到：“快，快找牛尾巴。”

    那薇懵了一下：“牛尾巴？”

    “钻地里的牛！那些是牦牛的尾巴，先找到正确的牛尾巴，我们就知道该去哪个洞口了。”龙日顿珠不得不大声吼叫，不然声音就会被呼啸的风声掩盖住，“那些就是牦牛的尾巴。”

    不出所料，每个牛尾巴的正前方一下子都冒出一对牛角尖，伴随着猪鸣般的哄哄声，牛角和牛尾巴开始动了起来，整块山谷的路面就像是倒进油锅的玉米开始疯狂翻腾。

    那薇朝着龙日顿珠叫到：“现在怎么办？它们在动。”

    龙日顿珠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也开始上下颠簸起来，但他并没有惊慌，顶着肆虐的暴风雪向那薇吼道：“快找到那根正确的牛尾巴，时间不多了。”

    “这里到处都是，我怎么知道哪根是正确的？”那薇对自己说。

    此时此刻，满地露出的牛尾巴和牛角尖此起彼伏，这也意味着无数头牦牛在泥土下穿梭。有的在慢悠悠地挪动，有的则是在快速地狂奔乱窜。

    龙日顿珠看到一对牛角尖正飞快地朝那薇的方向冲去，连忙叫到：“微瓦特，小心！它冲着你来了。”

    那薇转身一看，那牛角尖即将冲到自己跟前。她迅速计算好时机，一个跨步跳，安全地躲了过去。但这并不意味着接下来就安全了，同样的情况重复了好几次，这让那薇有些吃不消了。她想起了仁增平措交给龙日顿珠的牦牛角，一个绝妙的想法从那薇的脑袋里蹦了出来。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躲闪着朝自己冲来的牛角，一边扫视着四周，很快就发现了距离自己不远处有一条牛尾巴正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再定睛一看，牛尾巴前方的牛角只有一根。

    “哈哈，终于找到你了。”那薇兴奋不已。

    她看准时机，轻松地跨过了几头埋在地下的牦牛，朝着目标移动过去。就在那薇即将靠近那根牛尾巴的时候，牛尾巴突然坚挺起来，那薇见状向龙日大声呼喊：“龙日！找到了，就是这根。”

    那薇没来得及多想，一把就抓住了牛尾巴。这下可不好了，脚下的碎石路开始剧烈颤动，顺着牛角尖的方向，一个巨大的牦牛脑袋从地面下钻了出来。牦牛一边往上钻，一边往前走。

    自己马上就要攥不住牛尾巴了，那薇大声叫道：“快来，我拉不住它了。”

    龙日顿珠看到后快速向那薇的方向跑去，奈何此时横亘在他和那薇之间的牛角尖都开始集结，龙日顿珠根本无法跨越那么多的牦牛。

    很快，一个完整的牛头已经钻出了地面，牛背也显出了半截，那薇拉着牛尾巴没放，跟着这头缺了一根牛角的牦牛往前耸动。也是在这个时候，那薇看清楚了那根残缺的牛角，牛角截面上有一个凹陷的圆坑，那薇一下子就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她吼道：“快，把那根牛角扔给我。”

    龙日顿珠迅速从袍子里掏出牛角，对准那薇扔了过去。还好那薇腾出一只手迅捷地接住了牦牛角。说时迟那时快，那薇没有给自己一丝多余的思考时间，我住牛角朝着扭头扣了下去。只听见哄的一声，就像一台巨大的机器失去了动力，所有牛角尖和牛尾巴都不动弹了，那薇拽住的牦牛也不动了。

    风雪仍在继续，但路面总算平稳了。

    那薇试着松开几根手指头，见没有什么异样后才彻底松开握着牛角的手。龙日顿珠也小心地绕过定在路面上的牛角尖走到到那薇跟前。

    “真是佩服你啊。你怎么想到的。”龙日顿珠喘着气说。

    “我想既然那东西是钥匙，肯定应该有插钥匙的地方吧。你看，真的是一把巨大的‘钥匙’啊！”那薇高兴地说。

    龙日顿珠笑了起来，说：“我倒不是这么认为的。我只是觉得这些牛尾巴翘得太高了。哈哈哈。”

    过了一会儿，那些牛角又开始动起来，但此刻却相当温柔了。它们井然有序排列出一条用牛角围成的路，然后一直延伸到山壁上的一个洞穴。还有些牛角尖从山壁上冒了出来，排列成阶梯的模样。

    “原来如此！”那薇惊讶道。

    龙日顿珠也感叹道：“委员会的手段可真多啊，要不是你，我可是一点儿也想不到进山会如此惊险刺激。”

    “这可是你提醒我找牛尾巴的。”

    “我只是看到那些尾巴后，想起了当地人讲过的一个古老故事。”

    “什么故事？”那薇问。

    “阿古登巴的牛钻地。”龙日顿珠看着那些牛角尖说，“走吧！”

    两人沿着牛角的指引走进了其中一个最不显眼的洞穴。

    在进入洞穴前，那薇还打趣地对龙日顿珠说：“确定是这个？不是最上面那个？”

    “要是我，我也不会选这个！”龙日顿珠无奈地回答。

    不过这个看似普通的洞穴并不普通。当两人的身体完全进入洞穴时，外面的风雪停止了，山谷的碎石路也恢复了原样，阳光再次照进山谷，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从洞穴的外面看去，那薇和龙日顿珠的身影已经和黑暗的洞穴融为一体，但身处洞穴内的他们并非处于黑暗之中。而他们的脚下的石头逐渐散发出金色的光。

    “微瓦特，你看！”龙日顿珠叫住那薇，“这些石头上出现的发光符号是经文，原来这是一条诵经石道。”

    那薇看了看脚下，闪亮的经文一直延伸到了洞穴的深处。于是两人沿着石道一直往洞穴的深处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扇刻着佛教“万”字符号的石门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薇对龙日顿珠说：“这应该就是尽头了。”

    “什么？”

    “你看，经文到这里就结束了。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怎样打开这扇石门。”

    “你知道怎么做？”龙日顿珠问道。

    “当然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走这个通道进山。”那薇盯着石门默默思考着。

    龙日顿珠发现石门旁边还刻着一个九宫格图案，他立即拍了拍那薇的肩膀，说：“微瓦特，你看这个。”

    那薇仔细观察了一下，九宫格图案的每个格子都是独立的，看上去是可以按动的。

    龙日顿珠想了想继续说：“这……好像是，对了，像一个键盘。”

    “不错！”那薇回答。

    “是要用这个输密码吗？可是这上面根本没有数字啊。”

    “正是它没有数字，反而让我排除了数字密码的可能。”

    “那是？”

    “有可能是排列密码。”

    “排列密码？”

    “对，要依照一定的顺序按下格子里的每个按钮，石门才可以打开。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依据什么呢？”

    那薇看着石板门上的“万”字符号，思考了一会儿，说：“有，就是门上的符号。”

    “这个‘万’字符号？”

    “嗯。”

    “该怎么解读呢？”

    “我猜是时间。”

    “时间？”

    “对，时间演变成‘万’字的过程。我们要把‘万’字按照顺序填进去。”

    “不明白！”

    “中心是5，右臂是2和7，按照逆时针左旋，上臂是4和9，下臂是1和6，最后是左臂3和8。”那薇一边念叨一边按照1到9的次序分别按动了对应的格子。

    果不其然，只见石门上的‘万’字符咒开始逆时针快速旋转起来，从它的中心发出一道光，先是形成个一个圆形光点，然后又向四周扩散变成一个圆环。当光环扩大到最大的时候，石门打开了。

    石门背后是一个被山壁包裹着的球形殿堂，而石门就开凿在山壁上。那薇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已经来到了冈仁波齐的中心。

    这里正是与委员会联络的地方，那薇称它为神殿，但此刻的神殿与自己记忆中的已经不一样了。

    神殿内除了那些崖壁上经文发出的金光外，还有一道白光是从它顶上渗透下来的，那里原是冈仁波齐峰顶的冰盖。白光通过球体内面的漫反射足以照亮整个殿堂。在球心的位置漂浮着一颗散发着银灰色微光的小球——那便是委员会在地球设置的意识传输装置了。

    龙日顿珠指着小球问道：“那个东西是什么？”

    “那是意识简并体。”

    “意识传输装置？”

    “是的。上一次使用它，我还是一位叫西陆的僧人，那个时候我是从山顶进入这里的。”

    “可是……可是这里面似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啊，你该怎么够到那个玩意儿呢？，啊，我的意思是怎样才能接触那个意识简并体呢？显然从这里是跳不过去的。”龙日顿珠一边说，一边从手串上取下一颗念珠往殿堂内抛去，不想，就在佛珠进入神殿内部时，那颗意识简并体就消失了。而且佛珠的运动轨迹也十分奇怪，它居然是朝着龙日顿珠视野上方运动的，然后啪的一声，佛珠以难以置信的力度撞击在山壁上，似乎有某种巨大的力量让念珠灰飞烟灭般消失了。龙日顿珠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愣住了。

    “让我试试。”那薇从龙日顿珠手上拿过手串，摘下两颗念珠往神殿里扔去，只见它们分别朝不同的方向飞去，最后砸到了不同的地方。

    龙日顿珠惊讶地盯着那薇，难以置信地说：“这是什么原因？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玄机？你不是来过吗。”

    “上次我是直接从山顶跳下来的。虽然感觉比现在可怕得多，但并不违反直觉。”

    “这可如何是好。还有一个问题，你发现了吗？只要有外部物体进入神殿里面，那个东西就会消失。直到外部物体摔得粉碎连渣都不剩，它才重新显现出来。”

    那薇取下背包递给了龙日顿珠，然后蹲下身体朝里面仔细看了看。神殿的石壁并非完全平整，有很多巴掌大小的凸起。那薇相信那些凸起一定有特别的作用。还有一个问题是整个球体内部的力场与外界根本不一样，如果贸然进入的话，自己很可能和先前的佛珠遭遇同样的结果。

    “微瓦特，接下来该怎么做？”龙日顿珠问到。

    那薇为难地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里面的窍门。”

    “委员会为何把这里设置的如此复杂？”

    “这应该是最后的‘护城墙’，要是真的有人类闯入神山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得到意识简并体。”

    “那……”

    “让我再仔细想一想，记得上一次我从山顶往下跳，只要我的身体经过了球心，简并体会自动把我捕获。我根本就不用担心会直接摔下去。”

    “很明显，现在不能像以前一样直接往里面跳了。况且我们也看到了，那些念珠根本不会经过球心。”龙日顿珠无奈地说。

    就在两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那薇突然注意到自己正下方石板上的经文书写方式有些不同寻常。再仔细观察，她发现经文符号的某一部分很像一个箭头的符号。于是灵光一闪，对龙日顿珠说到：“我要准备跳进去了。”

    “什么……”

    还没等龙日顿珠反应过来，那薇已经顺着经文箭头指示的方向飞进了神殿。

    龙日顿珠下意识地想拉住那薇，连忙呼喊到：“小心呐！”

    只见那薇沿着一条几乎被设定好的直线向山壁的一侧飞去。就在即将撞到山壁的时候，那薇机智地抓住了一个崖壁上的凸起，就在触碰到那些凸起的时候，那薇惊奇的发现，自己能毫不费力地停留在崖壁上。

    接着又发现，这些凸起是可以转动的。于是她是这旋钮着手中的凸起，崖壁上随即裂开一扇新的石门。那薇很轻松地就翻进了石门，然后开始寻找附近的石板上有没有相似的经文符号，不过这下很轻松就找到了。这个经文符号虽然和之前的不一样，却也有一个像箭头的笔画。

    按照这个新符号指定的方向那薇又一次跳进神殿。

    就这样，那薇在神殿内来回穿梭起来。一开始那薇只是不假思索地按照符号所指的方向跳跃。而这一次穿梭过程中那薇发现终点居然是最初的石门，心中不免多出了疑惑：“要是回到原来的石门，再按照之前的符号跳进神殿，那不是在重复绕圈吗？”

    还没等那薇思考出结果她已经飞抵了最初的石门。

    龙日顿珠正站在石门洞口，他伸手把那薇拉近了石洞。那薇爬进洞后惊奇的发现，之前的经文符号居然变了模样，一开始原本指向左边的箭头现在指向了右边。那薇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照着符号，硬着头皮继续。与此同时，那薇根本没有察觉到龙日顿珠身着的藏袍由原来的右衽变成了左衽。

    按照这样的步骤，那薇在山壁上打开了好几扇石门，在神殿内穿梭了好几个来回，有些石门反复去了几次，这样的操作早已让她丧失了方向感。有一次在那薇穿梭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站在洞口的龙日顿珠居然是头朝下的。

    莫名其妙的思考影响了那薇的行动，差点让她撞上石壁。这一次那薇蹑手蹑脚地爬进石门，不料自己的身体刚离开山壁，便重重的摔到了地上。之后那薇不敢再胡思乱想，表现的相当谨慎。

    箭头又一次指向了最开始出发的位置。那薇没敢多想，按照指示的方向跳了进去。

    到达的时候，龙日顿珠本想把那薇拉住，可事实更想你把那薇拖进石门的。看着直挺挺趴在地上的那薇，龙日顿珠觉得十分古怪，问道：“你是累坏了吗？”

    正当龙日顿珠要把那薇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那薇感觉到自己一下子失去重心，再这样下去自己肯定就要掉进去。于是连忙阻止道：“快住手！别拉我了。”

    “这是怎么了？”龙日顿珠更加觉得莫名其妙了。

    趴在地上的那薇费劲地把头扭向龙日顿珠，喘着气说：“我知道原因了，你快看。”说完，那薇小心翼翼地贴着石洞的内壁爬了一圈。

    龙日顿珠看得目瞪口呆：“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在那薇的角度，她只是小心地贴着石洞墙壁走了一圈。而龙日顿珠看到的则是那薇几乎是以俯卧撑的姿势在地上横着爬行，然后又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爬到了墙壁上，最不可思议的是那薇在自己头顶上爬行的时候居然没掉下来。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们的三维坐标不一样了。”那薇回到原始的位置，仰着脑袋向龙日顿珠解释道，“你也别扶我了，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我现在的坐标位置理论上已经是神殿的顶端了，只要我从这里垂直跳下去，一定会穿过神殿的球心，我成功了！”

    龙日顿珠感叹着：“但是……刚才……刚才那一次也没发生什么啊？真让人难以置信。”

    那薇回想起上一次回到洞口的情况，又找到那个经文符号，符号已经恢复成最开始的样子。刹那间那薇明白了一切，并非龙日顿珠说的什么也没发生，而是他们当时都没有察觉到彼此看到的竟然是对方的镜像。

    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测，那薇问道：“你还记得我刚才打开了多少石门吗？”

    “让我我看一看，它们现在都开着，还有光，1，2，3，4……加上现在这个，八个，一共八个！”

    “好的，那我就放心跳了，没错的，就在我的正下方。”那薇明白，刚才的一系列操作就是为了能够找到球形神殿的球心，自己则充当了画笔的作用，按照那些藏文符号指明的方向，自己在这个球形神殿内一笔画画出了一个正八面体，完成这个正八面体后，初始点的重力场方向对她而言变成了垂直向下，只要沿着重力方向跳下去就会顺利到达神殿的中心。效果和上一次一样，但过程变的更加复杂了。

    那薇转过身体，她的背紧贴着在龙日顿珠看来是脚下的地面上，然后信心十足地微屈双腿轻轻一跃，跳进了神殿。虽然这让龙日顿珠感觉十分别扭，对他而言，那薇几乎是贴着洞口的地面滑进去的。

    在那薇坠向神殿中心时，所有山壁上的石门都关闭了。山壁上显现出了所有的发光的经文，彷佛是漫天的繁星，伴随着那薇缓慢下坠。

    看着眼前明暗交替的经文，那薇陷入了回忆，是对自己文明的回忆——几乎所有文明，或成熟或稚嫩，都认为宇宙诞生于混沌。在那薇文明中同样把宇宙的诞生称作：原初大爆炸。

    原初大爆炸诞生了四者：逝者、拓者、器者、道者。他们各自形成了属于自己特有领域的文明态。他们虽无定形，却蕴含大象，彼此纠缠演化。

    传说在原初大爆炸30万年以后，原本混沌的宇宙开始变得透明，越来越多的元素开始形成。随着宇宙元素丰度数值的逐渐稳定，碳元素、氢元素、氧元素的比值越来越趋于完美。四者也逐渐发现，以碳元素为基础构成的有机物质，和以氢氧元素构成的介质，演化出来的碳基生命将是宇宙浩瀚文明的中流砥柱。而生命的出现，让文明迎来曙光。智慧生命需要认识产生生命的宇宙，亦需要扩展他们的舞台。

    四者知道：生命需要种子，种子需要播种，播种就会成长，成长迎来繁衍……

    于是，宇宙中的第一批智慧生命在那薇的母星上诞生了。他们便是居住在类星体里的魁霎人。他们视道者文明为自己的最高元祖，在漫长的文明发展中，他们坚信只有碳基生命能够自由承载意识，而纯粹的意识是可以摆脱时间和空间束缚的。

    他们成立了针对宇宙中所有碳基生命的“播种者委员会”、“发现者委员会”、“监督者委员会”、“观察者委员会”……

    那薇坠落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几乎是悬浮在神殿中心处，那颗原本消失的意识简并体也出现了，它发射出耀眼的光芒，光芒开始逐渐吞噬包裹那薇的身体，也让整个神殿被白光充盈。

    与上一次的感觉一样，眼前一道白光过后，那薇便失去了一切感知能力。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等到刺眼的白光变得透明切柔和时，那薇才确定自己已经和委员会连接成功了。

    “是厄尔达微瓦特。”其中一位说到。

    那薇这时候感觉到一缕蓝光穿过眉间。

    “是有什么特别着急的情况吗？”

    那薇：“是的多瓦特。”

    “说吧。”

    那薇这时候感觉到是一缕橙光。

    “多瓦特，我在厄尔达发现了一位非常奇特的男孩。”

    “是怎样的男孩？”另一位多瓦特急切的问到。

    “男孩才三岁，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厄尔达人没任何区别，但……但是……他似乎能控制周围的时空。”

    那薇还没说完，一位多瓦特口中突然冒出一个名字：“阿提拉。”

    “不不不，微瓦特说他是个三岁的男孩，怎么可能。”

    “况且，阿提拉被囚禁在尼伯龙根(Nibeling一颗旋转且带电荷的黑洞)的能层里。”

    “请继续听微瓦特怎么说。”

    那薇将自己和男孩的第一次接触告诉了委员会。

    “你能确定自己不是被催眠或者意识被控制了？这在某些高等碳基生命交流中是很正常的。”

    “绝对不会，我能深切地感受到我身体上的变化，一切我可以推测出的证据都表明我被空间转移了。”

    “真是奇怪啊，微瓦特，你刚才提到，小孩儿在整个过程中都是在无意识下进行的？”

    “虽然我不能完全肯定，但是我可以从小孩的眼神中看出来。他几乎没有任何主观意愿。”

    “没有目的？你的意思是，这能力是他与生俱来的？”一位多瓦特补充道。

    “也许是这样的，就像其他很多生命体一样，也许这是他的本能？”

    “更可能是他独特的基因！你说呢？”一位多瓦特对另一位多瓦特说吗。

    “我说的没错！肯定和阿提拉有关。”

    两束不同颜色的光在那薇眼前交织。

    “你知道阿提拉吗？微瓦特。”

    “我当然知道阿提拉。但这和小孩儿又有什么联系呢？”

    “可怕的侵略魔鬼。”一位多瓦特惶恐地感叹到。

    “看来，微瓦特的意思是，小孩不仅仅和阿提拉一样拥有控制空间的能力，居然还拥有了控制时间的能力？”

    那薇表示同意，继续说：“我想补充一点，我在地球上不止一次遇到被转移的情况。”说着，那薇将那幅“时轮金刚咒”的全息画面展示出来，接着说：“之前我遇到的情况似乎和这幅唐卡上绘制的图案有关。”

    多瓦特们仔细看着，他们在交头接耳。那薇只觉得此刻身体周围充满了五彩斑斓的光。

    “我想，我们不需要讨论这物件，有些文明总爱讨论一些没用的物件，美其名曰……工具。”

    “这也许是一个有效的信息。”

    “依我看，这倒不见的，更何况这分明就是一种带有宗教符号的信物，蛊惑那些愚昧的厄尔达人兴许有作用。”

    “那……”一位多瓦特疑惑到。

    “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是谁把这个东西提供给微瓦特的。这才是有效信息。”

    那薇连忙回答道：“对不起，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我曾把这个信息分享给在厄尔达的细瓦特，希望他们能帮助我找到那个人，可直到现在都没有结果。”

    “难道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没有，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只有这幅唐卡了。”

    刚才那位多瓦特再次说到：“别管什么唐卡了，现在我们需要关注那个能够随意控制空间的东西，我想他很可能是阿提拉的残党流寇，是没有被我们清除的漏网之鱼。”

    “按照您的思路，这个男孩……”另一位多瓦特嘀咕着。

    “当然是。”这位多瓦特继续补充道，“既然找到了，我们应该趁早把他囚禁起来。”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做出反应。那薇周围的光也逐渐变的透明起来。过了许久，那薇感受到一股绿色的光，从墨绿慢慢淡化成翠绿。

    “我们需要这个男孩！”一位之前一直没作声的多瓦特说到。

    那薇似乎能够意识到这位多瓦特话语深处的含义，但没有作声。

    “果真按照微瓦特描述的话，这个男孩的能力实在是太独特了，没有哪个生命个体能够这样控制时空，我们需要了解他的机制在哪里？”

    “不，我觉得首先需要了解他的来历。甚至可以这么说，我们要搞清楚他的身世。”

    “身世？”那薇问道。

    那位语气一直很激动的多瓦特说到：“对，我始终觉得逮捕阿提拉的行动实在太过于顺利了，至今我仍觉得他进入尼伯龙根时的眼神是那样的令我不寒而栗。现在看来，他肯定做了其他的准备，我敢肯定，他在‘大事件’之前已经策划了新的阴谋。”

    那薇显得半信半疑：“多瓦特的意思是……这个地球男孩和阿提拉有某种关系？”

    “我们都不能确定。”

    “但按照时间推算……男孩如果拥有阿提拉的基因……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要知道，碳基生命的基因是可以遗传的，即便不是第一代种子，也可能是种子的种子。既然他们都有相似的能力，我们不能听之任之。我建议在这个男孩还没有学会自由控制自己能力之前干脆解决掉他。这是让事情变得最简单的方法。”

    那薇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脑袋中开始浮现出男孩天真烂漫的笑容。

    “我不赞成，我们始终是观察者，按照委员会的理念我们是不能随意剥夺任何碳基生命体的自由意志和生命的。我倒是觉得我们可以设法把这个男孩监视起来，按照微瓦特的介绍，男孩的能力似乎已经超越了阿提拉。我们需要做的是让这个男孩不至于成为第二个阿提拉。”

    “对，这个我赞成，我们还需要了解他拥有这些能力背后的机制，我倒是觉得男孩的能力是可以为我们所用的。”一位多瓦特附和到。

    “微瓦特，按照你对人类的了解，男孩现在是什么状态。”

    “男孩现在是人类纪年三周岁，处于幼年生长阶段，除了拥有特殊的能力，其他一切与同龄的地球儿童无异。”

    多瓦特们各自若有所思，那薇又一次感到周围慢慢开始变得透明。

    “等他再大一点儿，让他去‘特拉普斯特’，那里有一所学校。”一个灰白色的影子出现在那薇眼前。是那薇从未感受过的形态，这让那薇有些迷离，在这一刹那，她几乎感受不到其他任何色彩，尽管周围还是平静的白色，但是不再是透明的了。

    说话的是全瓦特，康赛欧尼，委员会的第一主席。

    “主席的意思是……让男孩进入‘园丁工程’？”一个多瓦特问到。

    “对，我想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案了吧。但是我有个疑惑，既然你们一早就知道‘园丁工程’，为什么没有人提出利用这个方案呢？”全瓦特反问在座的七位多瓦特。

    多瓦特们没有作声，虽然他们之前的意见并不一致，但是没有任何一位多瓦特提到了“园丁工程”。

    “‘园丁工程’？”那薇问道。

    “全瓦特，他只是个观察者微瓦特，不应该知道这些。”一位多瓦特提醒到。

    “不，现在的情况已经变得特殊起来，既然你们之中有人已经信誓旦旦的认为那个地球男孩拥有阿提拉的基因，那我们就只能特事特办了。让他的发现者了解这个工程。还有……”全瓦特指向另外一位多瓦特说，“你不是说我们需要这个男孩吗？”

    “但是……”那位刚才说需要男孩的多瓦特欲言又止。

    “我不同意，我们之所以每提到‘园丁工程’，正是因为男孩显然没有满足‘园丁工程’的条件。我们并非在驳斥您的意见。首先，这个男孩显然不是‘播种者’的育苗，再者也不是‘选育者’发现的。”

    又一位多瓦特马上附和道：“是的，是的。如果贸然让他进入到工程，要是他真的是阿提拉的种子，后果不堪设想啊。”他继续说道，“再说，我们也不能让一个微瓦特参与这个工程啊，这逾越了她的职能权限。”

    “难不成把他送进尼伯龙根，让两个你们所谓的‘魔头’呆在一起？”全瓦特讽刺道。

    “大可不必。康赛欧尼，我们还有博巴森根(Bobrsongen，与尼伯龙根相似的黑洞，但是大小不同)，那是一样的效果。”

    此刻那薇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突然说：“一定要这样吗？他只是一个小孩儿。”那薇显得义愤填膺。当委员会反问她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时那薇又显得无可奈何。

    那薇沉默着，希望得到全瓦特的支持。

    “微瓦特，我想多瓦特他们的忧心与焦虑是再正常不过的，他们都是那次大事件的亲历者。我们一开始就是抱着斩草除根的目的消灭阿提拉的，可是我们也绝不可能完全对阿提拉的狡猾掉以轻心。想一想，一个所向无敌的侵略者居然能在一夕之间承认自己失败了，而且还十分愿意出席对自己的审判会，会后几乎完全接受了我们对他的指控。这让审判进行的异常顺利，也让裁判团有些措手不及。以至于大多数合议裁判建议将他暂时关押在尼伯龙根——那是一个高速旋转且带电的黑洞。黑洞里的能层是最适合关押他的地方，由于黑洞内部时间和空间坐标互换了，阿提拉无法通过控制空间逃出来，而且能层内部的时间膨胀可以近乎永恒的将他囚禁起来。”

    全瓦特继续说：“但是，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厄尔达的小男孩，在我看来，他的出现已经算是打破了大事件以来的宁静，即便这个男孩与阿提拉毫无关系，但是他拥有的能力也足以让在座的多瓦特们坐立不安。”

    “不错！”又是那位情绪激动的多瓦特补充道，“我们就应该趁着这个男孩还不能自由自在地施展自己能力的时候把他……不，干脆提前处决掉。绝不能做养虎为患的傻事。如果听之任之，让男孩自然成长，说不定厄尔达也会跟着遭殃。”

    那薇听得大惊失色，全瓦特也急忙怒斥那位多瓦特不要危言耸听。

    那薇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向全瓦特问道：“可以告诉我‘园丁工程’吗？”

    “微瓦特……你……”多瓦特们焦躁起来。

    全瓦特让大家安静下来，那薇周围再一次变得透明起来。

    “你们必须清楚一个事实，在‘园丁工程’的行动章程里面没有任何一条规定是明确不能告知观察者微瓦特的。严格来说章程的条文只能约束育种者微瓦特的行为。”

    多瓦特们没有反驳，全瓦特说的似乎一字不错，只是没有先例可循罢了。

    “微瓦特，其实‘园丁工程’非常简单明了，我们的播种者去往各个星球播种，育种者又甄选出符合条件的种子，然后将他们送往我们设立的各类学校学习，为的是培养出我们可以信奈的碳基智慧生命。要知道，你离开这里太久了。”

    “那符合的条件是什么呢？”那薇问道。

    “按要求，必须是由播种者播种，然后由育种者甄选。显然你口中的那个男孩并不符合要求。”

    那薇感觉十分沮丧，也无法反驳。

    “在座的委员们，还有主席，我想……我想……能不能……我的意思是如果能够利用我们……当然我指的是委员会的权力，让这个男孩不至于产生威胁。我想……至少……在厄尔达，我可以成为他的监护人，去承担监督他的任务……”

    还没等那薇说完，全瓦特便说：“我觉得这样可行，毕竟男孩还是一个幼嫩的生命，何况这位微瓦特更了解厄尔达，不妨就让她成为这个地球男孩的监护者。当然，我也提议你们动用一些监察者参与监督。只要微瓦特能够让男孩控制住自己的能力，防止他胡乱使用的话。我是赞成这个方案的。”

    “可是微瓦特能做到吗？”

    “我能，我了解厄尔达的文明，只要委员会能赋予我一些权力，我想我是可以的。要知道我在厄尔达已经呆了两千多年。”那薇立即回答。

    全瓦特向委员会所有多瓦特问道：“你们看，这样可以吗？只针对这个男孩。”

    多瓦特们商议了一会儿：“我们同意给微瓦特这个权力，但我们会调集更多的细瓦特参与对男孩的监视，在必要的时候采取必要的手段。至于是否让他进入‘园丁工程’，我善意地提醒主席，还是依照章程的要求操作。”

    全瓦特没有作声。

    那薇连忙答应了委员会的条件。想到自己可以成为“小迈克”的监护者，那薇内心是充满激动之情的。两千年多年驻留厄尔达的经验让她显得十分从容，更何况自己现在在厄尔达的身份是儿童教育咨询公司的经理。

    委员会接着又讨论了一会儿，同意了全瓦特的提议。

    最后那薇将她这段时间在地球收集的所有意识数据全部传送给了委员会。

    慢慢的，那薇又感觉到周围开始变得透明，她的身体也开始逐渐恢复了知觉，神殿中的白光也逐渐地朝中心收拢。那薇感受到了自己的眼球在眼眶里转动，手指也开始动弹。就在白光要消失的时候，那个灰黑色的影子朝那薇扑了过来，随即她听到了一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