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痴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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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关外水云侯

    出平安村后,李逋二人很快就到华洲地界。

    欲去魏博,先到河中,俩人听说沿河水路每过十里,朝廷便设一道关卡,增添许多兵马,恐难以通过;可要走陆路,那就必须要经过潼关。李逋记得秦钺曾经说过,华山上有他一位故人,若有困难可以找他帮忙。

    等到达华山下的华阴县城,天色已黑,可县内的主道上依旧是灯火通明,声乐丝弦声不绝于耳。李逋见县城内早已将坊墙拆除,沿主街两旁红楼林立,绿窗洞开,探出一个个媚眼如丝的美人。

    “我阎清活了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光明正大开妓院。”

    “这是谁的手笔,朝廷难道不管吗?”

    “哼,先帝刚走,就出这种好事,殿下应当高兴才是!”

    “这话什么意思?”

    “朝中奸佞当道,田野百姓遭殃,势必政局不稳,依我看他们得意不久。到时二公子到魏博大旗一举,定从者云云,收复长安岂不是轻而易举。”李逋苦笑两声,就听阎清接着说:“这一路吃干粮,二公子吃腻了吧?爬华山前,小的带你吃顿好的去。”

    李逋拉住他:“你少来,话说清楚,你又想搞什么鬼?”

    阎清指指妓院,说:“这有现成的山珍海味,白吃干嘛不吃。”

    “你藏得还有钱吗?”

    “笑话,我阎清去妓院还要掏钱?”说着,阎清仰头便跨进一座装裱最华丽的妓院,门口的壮汉作势要轰:“你个小乞丐,赶紧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再往里走半步,老子就让你尝尝冷水鞭的厉害!”他未说完,就见阎清把乱发往后一撩,楼上当即就有伙计跑了下来:“哎呦,阎大少!干娘,快来,是阎大少来了!”

    这动静着实闹得不小,所有嫖客与娼妓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楼上的假母听到声音,忙跑下来一看,见果真是阎清,忙将他请他上二楼。

    “门口站着的,是京兆尹崔大人的公子。是个雏,不要那么热情,当心吓着他。”

    “下人们都懂,阎公子快快楼上宽衣。”

    阎清没动脚,转过身看向先前那壮汉,冷冰冰的说:“掌嘴。”那壮汉忙自掌嘴巴,假母让伙计拿来冷水鞭子,狠狠抽了壮汉几下,说:“阎大少,只要您能过瘾,怎么打都行!”

    这时李逋被人请进妓院,见那壮汉后背已是皮开肉绽,于心不忍,使劲咳嗽了声。

    “好了,今天本少爷高兴,滚吧!”

    阎清带李逋上楼,二人先洗了澡,换过干净衣服,假母带众姑娘前来。假母见阎清露出不解的眼神,笑说:“阎少爷,这妓院到华洲就变了规矩,姑娘也分四等,从上往下排分别是清吟、茶室、下处、窑子。我给您挑的这些姑娘可都是最上等的,个个都能吟诗作对。”

    阎清立起身,一脸正色。李逋见状也赶紧站起来,只听阎清对众位姑娘行礼:“诸位姐姐受委屈,快坐,快坐。”李逋有样学样,冲着姑娘们做了个揖。众姑娘见状不由泪目,自从被卖到华州,就不是她们选客人,而是变成客人选她们。最上等的妓女还好,不用陪睡,若是落到下三等,是必定每天都要接客的。

    “把你们这最好的饭菜都端上来,本公子饿了,姐姐们也都坐,今天陪我好好喝一场。”

    “阎公子,都留下来?”

    “怎么觉得我付不起账?”

    “没有,没有!”假母忙摇摇手,欢天喜地的奔到楼下,让人去准备饭菜。

    “美人都在眼前,崔公子低着头作甚?”阎清推下李逋。这时有姑娘主动起身,说:“酒菜尚需准备,小女子为公子唱首词可好?”

    阎清故意打趣李逋:“崔公子,人家问你呢?”李逋红着脸点点头。只听姑娘唱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好词!敢问姐姐这曲词,是何人所做?”

    “本县首富,贾暮,也是这千里红楼的老板。”

    李逋品念唱词,说:“人人道贾暮品行低劣,可所作之词却如此坦荡真挚,恣纵不羁,真乃性情中人也。”这时桌上有姑娘捂嘴低笑,说:“崔公子高看他,我侍奉过这贾暮;与他对诗,他连声韵都不懂,更别提作诗填词,这首词依我看不知他从哪里抄来的。”有人接言:“就是,这曲子还是个自称关外水云候的人,后谱的呢。”

    “关外水云候,此人好大的口气。”

    “诺,就是他。”有个姑娘指着楼下,说:“华洲赌坊的瘟神,杨姐姐的相好。”阎清和李逋都向楼下看去,只见个身穿白衣,头戴幞头,潇洒俊逸的中年男子。

    他跟假母说了几句,便不顾阻拦来到楼上。

    “环儿?”

    “李公子,我在这。”桌上一个身材丰腴,相貌可人的姐姐站起身,先对阎清李逋行一礼,说:“两位公子,李公子会谱曲作诗,奴家可为你们引荐。”李逋看向阎清,见他的目光仍紧盯着楼下,不知在想什么。

    “那就见见吧,就当交个朋友。”

    环儿绕过屏风,对那‘关外水云侯’说:“十二郎,你不是最爱结交风流雅士的吗?阎公子和崔公子都是有礼的人。”说着,环儿便拉着关外水云侯走到近前。

    李逋近距离见到这人第一眼,便忍不住站起来。心中暗叹:‘好灵动的双眸’。

    “山人李栢,字青莲。”

    “在下崔…崔逋。”

    “京兆尹崔柏老先生的公子不是崔俊吗?”

    李逋哑然,暗中踢了脚阎清,阎清反应过来,随口说:“二公子,私生子,私生子!”

    “仁兄怎空口白牙污蔑名门望族?”

    阎清瞥了眼李栢,起身说:“在下阎清,字敦敦,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崔家的公子崔俊与我过一面之缘,他可是说自己是三代单传,并无兄弟。崔氏高门怎可随意诋毁。”

    “这事你应当问京兆尹崔柏去,高门?去他娘的高门,本少爷就亲眼见过那些所谓的高门,为了万贯聘礼把女儿嫁给行将就木的老头。”李逋本以为李栢会翻脸,却不料他突然展扇而笑:“哈哈哈!说得好,阎公子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阎清说:“请入座。”

    李栢说:“崔公子,怎不见令兄前来,他可是个奇人。我早想再与之一会。”

    阎清说:“崔二公子是跟我瞒着家里跑出来的。”

    李栢说:“崔公子,我听说长安最近可不太平。”

    “太平不太平的与咱们有什么相干。”阎清叫来假母,指着楼下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说:“让她上来。”

    “呦,阎公子那可是二等的姑娘。”

    阎清没有重复,假母忙跑到楼下,叫住那姑娘。那姑娘朝楼上看去,神色显得很慌张,看那意思是不愿上去。假母让人抽出冷水鞭,那姑娘只得回屋换了套,更加香艳裸露的衣物,小心翼翼的来到二楼。

    假母将那姑娘推上前,说:“这小贱人故作矫情,阎公子能看上你,是你祖上修来的福分。阎公子您瞧,她叫金鹂,因情所困,自愿卖身…”

    李逋看清这人,不正是当初在平康坊,阎清‘抛弃’的黄莺姑娘!

    阎清说:“过来坐。”莺儿低着头,泪珠吧嗒吧嗒的打手腕上。

    “姐姐快来。”环儿将莺儿拉到阎清身旁坐下,说:“即是旧相识,何必哭泣。来妹妹,我敬你一杯。”

    “相逢莫厌醉金杯,别离多,欢会少。”李栢举杯说:“来,诸位共举杯。”饮罢酒,李栢来到李逋面前,说:“二公子,李某敬你,等会咱们三人,每人唱一曲如何?”

    “我不善饮酒,更不会唱曲,青莲兄另找他人吧。”李逋面对李栢炯如虎目的眼神,十分不自在,他感觉自己的秘密好像都被李栢看穿了一样。

    “二公子,此言差矣,想那陈后主国破家亡时,犹唱玉树后庭花。如今美人丛中,你我怎又能虚逝年华呢?”

    李逋不知如何回答,扭头看向阎清,见他自顾饮酒,神情低落。

    “阎敦敦,青莲兄提议让我们每人唱一曲。”

    “好,那我就唱一曲南国《好离乡》”

    “李栢弹琵琶为阎公子助兴。”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悻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好词,好离情。”

    “李公子请。”

    “环儿,为我伴舞。”

    环儿起身,为众人献上霓裳羽衣舞。

    李栢唱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李逋鼓掌:“好,青莲兄再来一曲!”

    李栢笑说:“二郎莫要顽,逃不了的。”

    李逋只得黑着脸,唱:“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桥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不好,不好,不若这一曲。”李栢接着唱:“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近黄昏——”

    李逋说:“青莲兄有话不妨直说。”

    李栢说:“二公子让我说什么?”

    众人见气氛紧张,忙举酒转移话题。此时假母上来,对环儿私语几句。只看环儿望向李栢,李栢神情僵硬,突然自笑自饮,情绪十分低落。

    “十二郎等着环儿,我很快就回来。”这时有姑娘私语,说:“自从李栢拒绝给贾暮谱曲,算是彻底得罪了他。每次他一来这千里红楼,必是要让环儿姐姐去陪酒。”

    李栢说:“二位,李某先行告辞!”

    李栢走后,李逋心跳的厉害,便低声对阎清说:“事情有点不对,咱们快走吧。”阎清点点头,叫来假母,让妓院出钱给每位姑娘二十贯。

    “阎公子您是拿东西抵,还是?”

    “老规矩,上笔墨。”

    伙计取来笔墨,阎清写道:“本人阎清,先祖雍州万年人……今与佳人相会,吃喝俱费一千贯。”说着他按上手印,又为李逋,以崔家列祖列宗的名义,写了张欠条,喊道:“愣着干嘛,二郎快来‘画押’。”李逋走上前,看了眼只觉写的过分,羞于摁手印,便拿起笔签了‘崔俊’二字。

    “保存好,三天后本公子来赎。还有把这些菜都拿到我屋里。”

    “不知二位公子看上那位姑娘,可邀到屋内吟诗作对。”

    阎清指着莺儿说:“她,就她一人。”

    假母对莺儿说:“二位公子好雅兴,你可好给我好好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