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扁舟之云梦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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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彩云之盟

    郁茹八岁的时候,长兄十岁,却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在演练修习自创仙术的时候,不小心杀死了表姑虞氏全家。

    郁茹从小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她听从父母老师的教导,靠着不菲的天资和勤奋,修习正统仙术。她早早拜入云梦门下,自五岁起便离家修行,平时住在云梦,只有寒暑时节,才会回家十天,跟父母团聚。

    郁茹的长兄却完全相反。他自小便看不起任何的条条框框,连同修仙最基础的入门口诀,都嗤之以鼻。他在七岁时,被母亲逼迫与郁茹一同拜入云梦,却不到半年便犯了门规,父母被请入云梦斥责;在母亲的哀求下,云梦网开一面,没有立时赶他出门——却也只是迟了三个月,他因终于铸成凝血法器,而被逐出师门。

    这凝血法器,是他读了曾祖父的一本手记,而自行炼造出来的。这本手记流传了几代人,却一直是一本禁书,每代人只有家主可以看,却都看不明白。郁茹自然是没有权限的,但她的长兄是家中长子,是未来家主的继承人,在七八岁的年纪,翻到了父亲的这本书。父亲可能觉得早晚是他的,又念他年幼估计也看不明白,就没阻拦。

    谁知道,他竟看懂了。不仅看懂了,而且付诸于实践了。

    他炼造了凝血法器,传闻正是现在大名鼎鼎的“不争”的雏形。这个法器,可以抽取其他灵物的灵力,汇集在一滴灵血之中。类似的法器,很多修仙之人也都有,只是有些上不得台面,而且使用法器的人需要有能力彻底压制被抽取灵力的灵物,因此也难为大用,一般用来更快的收集修仙资源。厉师兄、公主师姐等人,都会用类似的法器收集灵兔、灵狐等的灵力,加快自己的修炼。

    但他炼造的凝血法器不同,它可以抽取鬼的灵力,或者叫鬼力或者鬼气。众所周知,鬼没有身体,而是一团气,有些是怨气,有些是戾气,总而言之是将死之人的执念化作的一团力量。这团力量凝聚在一起不肯消散,便成了鬼。但一直以来,鬼气都被认为是肮脏的,因为它不守规矩,很难控制,不会像灵力一般沿着灵脉行走并归于灵府——它上蹿下跳,没有来处,没有归处,还不说人话,难以沟通。因此,在诸多想走捷径的修仙者看来,虽然鬼气多且易得,却无法好好加以利用。

    郁茹不懂,她的长兄是如何破解这个难题的。但他破解了,而且用法器收集了大量鬼气,以至于他们所在的彩云镇,一时之间在鬼界出了名,所有的凶鬼恶鬼,都逃之夭夭。而他竟然引鬼气进入了他的身体。

    他在表姑家修炼,是表姑允许的。他从小便处处显示了天才的成分,一直被视为韩家家族重新兴起的希望和荣耀。表姑虞家本就是镇守彩云镇的仙族世家,与自己家相比,在仙界有更大的名声,也能请到更好的老师,获取更多的修炼资源。郁茹的母亲因此而用尽手段,将长兄送入表姑家修习,郁茹年纪虽小,却也觉得,可能表姑最终首肯,是因为她自己不会再有子嗣,也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父亲,有着超出表兄妹的感情。

    长兄八岁以后便自创了仙鬼双修的门路,但在十岁那年,他不知为何没能控制鬼气的弥散。鬼气攻击了表姑全家,包括长兄自己。云梦仙师赶来彩云镇的时候,也不敢进入虞氏大宅,只能将宅子封印,沉入传音湖底。出事之后,郁茹的父亲消失了,长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母亲则在病榻上躺了数年。郁茹在云梦,也被牵连,所幸老师护着,平安的长大了。

    她也去过湖底——这次旅程,怕是她此生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违反门规——她见到了虞氏的宅院,并碰到了表姑——确切的说,是表姑全家人的怨气化成的厉鬼。这鬼一心只修遗心咒;修习成功了,便可用在自己身上,忘了这段往事,才能甘心重入轮回。但表姑早已修得,却一直未用,反而倒用在无意中碰到的人身上,让他们忘掉见过表姑的事情,比如郁茹。但不知为何,尾随郁茹前去的秦风,它竟没有发现。因此郁茹还是知道了自己碰到的事,而秦风也对这段往事有了些许了解。

    自八岁起再未见到的父亲,如今躺在这里,已经是一具尸体。郁茹仔细的打量父亲的尸身,留下的,只有这几十年的折磨痕迹。郁茹不懂父亲为何会出现在湖底,又是怎样被表姑折磨了这许多年;也不懂母亲对这一切是否真的不知晓、不过问。不过,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郁茹埋葬了父亲。在没有人的地方,她偷偷的对父亲的坟茔跪拜。父亲平日对她,是极好的,只是对表姑更好。她埋葬父亲尸体的时候,看到父亲手中仍然攥着一个女子的发簪,上书“彩云”二字,想必是表姑的,不是母亲的。她儿时不能理解父亲与表姑的感情,但自己长大后经历了婚姻和离,也便能够包容了。她感谢父亲与郁秋香订立的灵契,这段往事,既然当事人都已烟消云散,就不要再累及后人了。

    郁茹处理了父亲的后事,已然是正午时分。弟子来报,云顶众人已到传音堂。郁茹赶忙收拾心情,与姜门主、兰芷堂厉堂主带众弟子相迎,摆下宴席,为宾客接风洗尘。众人按辈分落座,互相道了姓名:

    云梦派有:姜门主及其女儿姜璐璐;传音堂堂主郁茹及其女儿唐泠泠、郁秋香;传音堂老师秦风及弟子丘星、丘婴等;兰芷堂堂主厉载志及其儿子厉承志;兰芷堂老师沈若谷及其弟子舒沐、沈为腹、徐新成等;

    云顶派有:白门主及其儿子白峥、白无涯;雪峰堂堂主卢至真及一众弟子。

    随云顶派一同前来的,还有郁茹的母亲郁仙姑。她自长子惹祸之后,缠绵病榻数年,终于通过旧时密友的推荐,去云顶修习丹药之术,一边治自己,一边医他人。她与云顶白门主的夫人结交得甚为亲密,也便慢慢变成云顶派的座上宾,加之女儿在云梦也成长为堂主,便有意经营两个门派之间的关系,这些年来愈发紧密。

    姜门主举杯道:“今日烦劳云顶白门主及各位光临舍下,实是因为最近江湖发生的几件大事,搞得人心不安,为维护整个修仙界的和平,我等应当仁不让、匡扶大义。不知云顶诸位怎么想?”

    白门主也举杯道:“姜门主说的极是。云顶虽远居东北,却不能偏安一隅。云梦但有任何差遣,云顶愿尽绵薄之力。”

    卢至真道:“正是。最近听闻南方南雄镇、仁化镇、宾阳镇、长泰镇等地都出现厉鬼作祟,吸食修士灵气,以至云梦向南一带,人人自危。听说附近芙蓉镇赵氏、雨湖镇周氏等世家,已经准备北迁。”

    郁茹道:“恐怕还不止是吸食修士灵气的事。自古以来,我修仙之辈以除魔降妖为己任,厉鬼向来是绕道而走,此番竟然找上门来。而我辈仙士找到那些修士的尸体时,灵气全无,灵识俱碎,实非普通厉鬼所为。而那些作案的厉鬼,却至今没有一只被抓到,实在匪夷所思。”

    白峥道:“这其中种种,细思极恐。此番下山,我与我弟弟无涯正想去南方事发地探寻事情真相,不知道姜门主和郁堂主有何打算?”

    厉载志道:“极好!听闻精绝黑罗刹的封印,近年来有所松动,我仙门四派重兵仍在把守,晾他不敢轻举妄动。但封印始终不是彻底解决的办法,咱们还得同仇敌忾,想一个万全之策,击杀黑罗刹,为精绝金氏报仇雪恨。”

    姜门主道:“正是。我云梦有意号召四大仙门,一举攻入精绝禁地,击杀黑罗刹,不知白门主意下如何?”

    白门主一怔,随即道:“云顶自是鼎力支持!”

    卢至真道:“姜门主所言甚是。当今江湖,厉鬼频出,天有异象,皆是西北精绝那黑罗刹祸害所致。我等正要联合各大门派精英,组成正义之师,攻入精绝大漠,取他黑罗刹头颅。”

    众人闻言,纷纷站起举杯,一饮而尽。随即姜、白两位门主焚香祭拜,结为彩云之盟,并吩咐门人弟子邀请昆仑、祝融两个门派,前来云梦,共襄盛举。

    到了晚上,几位门主、堂主继续议事,众弟子则回到自己的卧房,自由休息打坐。郁秋香知道如若自己跟唐泠泠、丘星、丘婴在一起,而丘星一定把事情讲给了众人听,众人一定也有更多线索,但自己不能问,忍好奇心要忍的很艰苦,便独自一人,散步出了传音堂。

    郁秋香揣着自己的剑,抚摸剑上“不仁”二字,心道:“不仁?不仁难道是好事情吗?为何老爷爷要给它取这个名字?”随即又想:“名字有什么重要的?难道一个人叫‘不仁’便不仁,叫‘大义’便有大义吗?那自古到今,只需都用好名字起名,世上便无恶人了。”

    郁秋香一边想,一边在传音湖畔看着湖中微波。此时玉兔东升,照在水面上,映出湖里的月亮。郁秋香心道:“天上一个月亮,湖中一个月亮。老爷爷本来在湖中,现在却到了天上。不知道天上的日子好过,还是湖中的日子难捱?他与他表妹的感情,为何如此哀伤?”念及此节,不禁又留下泪来,同时感到怀中剑的气息,仿佛在温柔的劝慰。

    正此时,只听一个少年道:“香儿师妹,你怎么在此?”他走近了,又道:“怎么在此,默默流泪?可是受委屈了?”

    郁秋香抬眼望去,是兰芷堂的舒沐师兄,便道:“没什么,风吹迷了眼,舒师兄不要见怪。”

    舒沐道:“香儿师妹,上次我们还是过年时在兰芷堂见过,转眼这么久过去了,师妹过得可好?可开始修习木华剑了?那木华剑法一重的口诀最是难背,不要气馁,到第二、第三重,就好背的多了。”

    郁秋香却不想论及修习的事情,便懒懒的道:“舒师兄,我不爱背书,你知道的,就别问我啦。”见舒师兄没有走的意思,便道:“舒师兄,我可要走了,我姐姐正寻我呢。”

    舒沐道:“香儿师妹……听闻白氏兄弟要南下去查厉鬼食人的事情,我和厉师兄、姜师姐也打算一起去。你……你们可有打算一同去查?”

    郁秋香道:“什么?是我娘,哦不,是厉堂主吩咐的吗?那我娘呢?她让谁去?”

    舒沐微笑道:“我还未曾听说,但传音堂大弟子丘星领队,也许香儿师妹也可以一同出去转转。你还没有去过南方吧?”

    郁秋香跳了起来,道:“当真?丘星领队吗?那我肯定要跟着去呀。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丘星他们。”说罢急忙忙两手拎起粉裙,向传音堂奔去。舒沐望着她的背影,一时竟有些痴了,喃喃的道:“香儿师妹,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