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苦咖,留声机并存的武侠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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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书

    我名小乙,为鹤市的一个普通人,较富的一类,而我现在死了,但官府报的是失踪一类。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且让我们退回前一天。现在知许正详细讲述鹤市的一桩失踪案,其中细节详实到连县令许负也不知道。她以我为人称讲述。

    日落,秋在凋蔽,而我则颓丧地泥于床上一隅,双目空荡,而肩胛则在下沉,似放着石头一般,很重的一头。

    与此同时,我的耳旁还不断回旋高低着古琴与琵琶的碰撞与交锋,这一现象已持续近一柱香,然你倦目着对此毫无知觉,我甚至感知不到时间的运行,或者是我迷失在一个时间只会缓行的地点。

    再或者这是五石散的强烈作用。

    它很强它,强至我初饮仅一点就行将昏死,昏死成一具逐渐失温的倦躯,这是人对它的天然排斥作用。

    而这点你则是听前辈讲述方知道,初次的我,对此一所知,你的映像光净似张白纸,而今,我也老练娴熟地同前辈一般。

    我们是喧嚣的,麻烦的,不务正业的浮浪青年,对,我们家还尚有些闲钱可供挥霍而不至流落于乞丐这一阶级。

    我们酒饮,反叛,思想朦胧地说着什么,那时是酒后与药后,我们交谈欲求迫切,八马匹般奔涌,奔涌的念头令你们不止光顾兜转于青楼,于酒楼,于平庸乏味的欺软之行踪。

    我们欲干些大事。

    我们要当侠。

    那类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的侠,又是那类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的幻梦性质的侠。

    既然决定,那便去做。

    但,杀谁呢?

    这令我们思忖,争辩良久,我们决定还是杀那些好坏参半的达官贵人。然杀前,我们还有一个仪式,即捡签,黑丸杀武官,红丸杀文官,白丸者收尸。

    前几次都有所成功,然当有一回,是我为白丸时,却失败,我们的二位前辈是瘦身倒地,头颅击碎,红白成糊。

    但我却未如约收尸,相反,我倒是一直泥于青楼,决意痛饮五石散,不知是你不愿意,还是你在五石散的震颤忘了,我已有七日未离此楼半步。

    直至第八日,我迎来沉重的叩门声,以及之后的粗暴之拖扯,现在,我被无奈地推向收尸的工作。

    然,故地重游,却不见尸骨。

    但我并不相信这样的结果,然而我千寻万找也仅看到日光微呛,这令我口干舌燥。

    但我又不得不继续寻找,我且将眼皮撑开,我且舔舐先前的记忆,然后再将行动依次例于周遭。

    重演——是听石声的最先落地,再是轻檐上县有飞钩,后是缘墙而行,步缓,步低,近于猫的夜游。

    再是霜月下泄,以当烛火,缓行,蹑行,屏息。

    然接着是被发现,招架,逃,死。

    发现者体态苍白,瘦削,多处赤裸在外,不着什么衣物,而赤裸之处可清晰现苔玉似的骨骼与蓝的血脉。

    它贴伏于地,它疑注于前辈的死,它似在等待另一个前辈的喊叫,那次,二人皆抽到红丸。

    另一位前辈奔跑略快,站位在后,他忙迁徒于叶丛之中,叶丛深黑近于夜色,本以为可以就此逃脱了,然他最后还是被血意抓获,末了,在那护卫,那怪物的拳风之下,成了尸骨一具。

    至于我,倒是有幸逃脱,我是借着水与寂静才勉强脱身,那时,我躲在水中。

    我是背叛的,活命的,怯懦的同谋。

    而二位前辈皆亡。

    对了,它有胃肠,它还有吞咽的动作,它让我想起为何寻不见尸体的原因。

    而现在,我又看到了它。

    不,是它发觉了我。

    知许停止讲述,转而总结“以上便是鹤市失踪案的其中一件,当然不止此。但有一点,有很意思,也是很奇怪,为什么这失踪案都临近小扫霞楼。”

    温歧玉又酒饮,身阴郁而颓地停在马车的座位之上,他如旧慵困着。“所以说,你觉得这事与小扫霞楼有着关系?”

    “然也。”点头,浅饮起苦咖。

    “那为何掠上你姐呢?她似乎无用于此事。”温开腔,含讥嘲溜了周嵋公一眼。

    “当请帖罢了,”知许头昂饮尽苦咖,味苦,弥漫唇腔,作用发言。“小扫霞楼的人要问她要你,所以呢,她先前费尽心思地想留于大宛平,然……”含笑掠过之后的话,续言。“对,大宛平的那位王不过是她之情人。”

    许负终于开口,“所以,那王想借少年一事引我们入那,而不知少年正是你的人,你又出何打算?”

    “废了剑阁罢了。”言辞轻佻,游戈向荒唐的侧影,后,又寡淡地饮起苦咖,咖苦,食起桂花小粉糕。

    “但又人手不足,见我们尚可,便拉了进来,对了,你之组织可有名字?”温歧玉醉目盯向,酒气上身,横亘坐姿。

    “破剑破茶寮。”

    “为何如此称呼?可有什么典在其中?”县令许负追问。

    “无。”

    “那是?”

    “好听罢了。”

    三人相视而笑。

    然仅有周嵋公,因为她在邀请命单之中,她只不过是庸常的,平乏的普通人罢了,剑术较高,然情事过多而耽剑术长进,就此,剑术平平,并无太大发展。

    她的剑术不及少年苏献之,然,苏献之却死了,他死的原因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大宛平王的偷袭。

    这点,倒是知许没有料到的。

    再过了一会,大概是一盏茶的工夫,许负重新发问。“所以,你对于小扫霞楼到底是什么样的计划?它将从何落地,又将在何结尾。”

    然而。她却并未很快地去言说,相反,她苦饮着咖,似为之后似盆的语句做积聚,只待一刻便翻滚成动人的长短句。

    言辞极端,笔锋凌厉,同时幻梦意味厚重,发落作用于每个字词之中,使之狂放,使之似淌血时借血写,使人忘却它的荒谬而全然信服它。

    而它也成为了不与水相东同流的存在。

    她言。

    “问,当今江湖是何格局?答曰,不过是一阁二府三楼四门。那么,它又将如何运行呢?答曰,不过是一物降一物的效法天地之法罢了。即所谓剑阁统摄府楼门这些,而阁只听令于圣上,而这府楼门则依地而制,去管当地之门派,而当地门派有大小,那便是大管小罢了。如果要击穿剑阁,你们会如何做?”

    许负言,“屠。”

    温歧玉言,“这方法太笨,太明白,不妥当。”

    周嵋公言,“我不知道,你说?”

    “我们可以借着小扫霞楼一事去责问剑阁,接着再是攻,毕竟此壮丽似山,一二人难负,难使其倒伏。”言时,散布暧昧布视线,从不过度停留,她对人性敏感。

    “何事?”

    “失踪案一事,与其近,故可以去责问。”知许苦饮,品咂身遭人思忖,疑的表情。

    “怎么责问,若这事与它无关。”周嵋公终于开口。

    她又苦饮,清醒于咖的冷却作用,接着,颓而轻佻,用那醇厚如羊酥的声音回应。“这便是县令许负的作用,他可以无中生罪。县令的权势之下是阴影,是权与钱的置换,是贪欲的放大,是我们操作的空间。”

    她一节不成器的美,是颓,是轻佻,是朱口黛眉的过分靠近。

    “所以,这便是你要许负加入的原因。”

    “然也。”顿而作笑,“但不止这一层原因,这个嘛,日后会见的。”

    “那么,温歧玉的作用又是何呢?”

    “由他去护许负周全,如果小扫霞楼的人若要动手,则由他去保护。”此刻,是姐妹的密谈,县令与温歧玉在那饮酒谈别的事情。

    “怎么保护?”

    “一明与一暗。许负明着,而温歧玉要隐在阴影之中,人群的末尾,阴与日的交汇处,在可以轻易杀人的地方。”知许说。

    “那温歧玉的藏,你会告诉许负吗?”

    知许又苦饮,腔调改变,转辙于沉的一类,声低,轻语。“因为危机之下,人会蓬勃出意象不到的潜力,然这宝藏是临死的,刀锋下方可得的。”

    “所以,你是要逼他,见其极限而催其成长。”周嵋公的脸上斑驳着不解,“然,我还有事不甚解。”

    马车之外,月亮无序升起,而鸟雀杂行,而一路的叶与花身不由己地随风动,这点与人相同。

    “何事?”知许目阴郁而颓。

    “你让小扫霞楼遇上这事,最恶劣的情况也不过就是其消失,若再轻些,不过就是其名声受损,部分重名节者远走高飞,此与剑阁的覆灭似乎无太大关系。”

    “是的。”知许饮茶,润色下面的发言。“你可知世界最牢固的监狱是何?”

    “何?”

    “是思想。”指叩头,有声。“人的天性是喜欢稳定而厌恶改变的。而这样的改变发生,恐惧便此之而生,而这恐惧会更推动消息传播,然这样的传播必然会临上封杀之斧,但这却更传播,就好比一本平凡的庸常的书和一本禁书,你会选择阅读哪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