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要做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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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村野问答(二合一)

    一场夏日的雨刚刚过。

    应昭正在巴县视察。

    作为一个自小有空没空就会往田间地头里跑的太子而言,他跑出首都,只带八百骑兵到处跑,基本上东宫的属官也都习惯了。

    哪怕当了皇帝以后,他也经常沿着河流和车马道行动,指不定哪天就在一些田家小院冒头,然后跟老乡聊聊情况。

    这一次来巴县,甚至没有通知刘裕。

    而是走走停停许久,看了不少乡人恢复生产,然后了解他们的实际生活情况。

    微服私访了属于是。

    “大郎,前头有一座村子。”

    亲卫们上来喊着,虽然应昭是皇帝了,但出巡还是会喊他大郎。

    毕竟他是家中老大,大郎也是这个时代的称呼,长辈们会喊,平辈们也会喊,下属一般会用官职代称,不过出巡遮掩,肯定得用常见的字眼。

    “去看看。”应昭笑着一抖缰绳,战马很快来到村子前。

    村头,并无人,只能看到一些树木。

    “可有人?”

    应昭喊了一声,古怪的左顾右盼。

    附近的农田也已经没人在除草了,只有水稻郁郁苍苍,但附近却没有看到人,这就很令人奇怪了。

    “客人何来?”

    就在应昭打算下马走进去看看的时候,后方传来了好奇的声音。

    不一会儿,绕过众人,看到了应昭,一个穿着儒袍的老者上上下下打量之后好奇问道:“可是刘安东麾下的军队?”

    应昭下马,作揖:“老丈勿虑,我们只是行商,路过贵村,正好饥渴,想要打个火,还有弄点水来喝,顺道采购一批物资,充作行商用度。”

    “这样啊。此去何方?”

    “先过巴县,探探本地的店租物价,要是合适,回头也寻一处落脚,开个商号。毕竟成都那边的商价,实在太令人难以负担了。听说这渝州新建,未来可期,就过来走走。”

    应昭一通吐槽加自白,让老丈了解了,但也多了几分鄙夷之色:“原来如此。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跟宣抚使和招讨使去开辟梯田和水库,村里的孩童也都在老朽私塾就读,并无人留在村内,你们若是要打火,随我去寺下,那里有位置停驻。”

    “多谢!”

    应昭让人下马,给老丈骑乘。

    “免了免了,走不了几步路。”老丈摆摆手拒绝,应昭一看也不好强求,就跟着下马步行。

    一路来到了村庄内。

    许多都是新建的痕迹,让应昭诧异道:“这些地方,怎么多是新房。”

    “都是今岁开建的。承禅虽然目无君父,但治理地方却有自己的心得,至少初来乍到的赵宣抚和谢招讨,据说都是农人出身,打过桩基,所以就教授村中佃户,还有巴县流民安家落户,将这地租给了众人。”

    老丈的话,让不少子弟面面相觑,可是应昭却面不改色的笑道:“那今岁能吃饱吗?”

    “不好说。”老丈摇头,“你是行商,可有涉足粮道?”

    “这个……确实有涉足部分,不过蜀州的粮,基本上都是统购统销,毕竟蜀州作为陛下的中心,需要供给四方用度,今年又南下征讨滇黔,蜀州的粮食多是用在移民和开拓之上,渝州这里若是能买到粮食,我倒是会运一批入成都试试。”

    “这样……”老丈思索了一下,“商人逐利,农人也在承禅治下开始逐利。老实说,若不是看着村中老少都勤勤恳恳了起来,我定然得送封告信,禁绝商事。”

    老丈的话,倒是并未让应昭诧异,不过却有几个人自己先绷不住道:“这位老丈,请恕无礼。工商本业也,乃是陛下钦定之事,缘何要禁绝?”

    老丈斜睨了一眼说话的家伙,笑道:“本业为农,先贤亦有定数。商事运转,一不产粮,二聚少离多,三奢靡无度。就这三条,哪条能助国发展?承禅本身国小,又是目无君父的起兵,身无大义,贤者不来,又不以耕战为先,放任商贾之事,迟早会败亡。”

    “你!”

    “好了。”应昭挥了挥手,打断了说话,“老丈说得也在理。私以为,适当商事有所裨益,只需监管到位便可。再者商事禁不绝,诸如圩或集市,不也是农人自发形成的集散之地,本身他们的交易不也是互通有无。除了本地需要互通有无,城与城,市与市,不也是需要有人将东边的货运到西边去?商事只会随着人口的增多和国家的安定,越发的繁荣。只能监管,无法杜绝。”

    “又是承禅那套《大同书》的荒谬言论?”

    老丈摇了摇头:“本看你鲜衣怒马,身后随从数百,是个世家子弟,不想居然是拥趸邪典之人。”

    “老丈你此言何意?不知《大同书》乃圣著,岂容诋毁!”

    “圣著?邪典而已!虽然化用了先贤典籍,可是哪一样是先贤所图?摘字择句,偷天换日,完完全全是背离先贤所言之书。”

    老丈带着他们到了位置:“就是此地,若是需要柴禾,则去寻村里的会计购买。”

    说完,他便要离开。

    “诶,老丈稍待。”

    应昭上来,对后方的人挥手,示意他们不要乱动。

    接着跟着老丈往前多走了两步:“老丈似乎对《大同书》十分厌弃?”

    “哼!孩童戏作,化用先贤语句又曲解歧义。此书,号称继往开来之作,我看就是一个笑话。若是要推行此书由孩童诵读,简直误人子弟。”

    老丈的话,倒是让应昭联想到了他家是开私塾的。

    “可是,《大同书》内的信仰,不也是能令人为之奋斗一生?”应昭也不急着反驳,而是再问,“天下大同,戴圣之于孔孟而总结的盛世。”

    “人人都读此书,真能未来可期?”老丈摇头,“此书一不尊纲常,二不尊君臣,三不明号令,作书之承禅提兵造反,反对君父,下民之人能读此书,就能以此反叛,稍有一点不顺心,定然会将他家江山葬送。”

    “反正老朽已经老了,不知道年轻人们心中有什么打算。总之,此书于国无用,反而是祸国殃民之论。”

    “若是作书之人,并不在意江山,旨在天下呢?”

    应昭再问。

    天下、家国。

    老丈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凝重道:“不要家国?旨在天下?”

    “若是用谶纬之道而言,国朝更迭,不过就是丧失天意。可是天意是什么?《大同书》认为,天意既是民心。

    任何旱灾、洪涝、病疫之苦,并非无解,旱灾可以挖蓄水池蓄水;洪涝可以疏通河道、拓宽湖泊减少;病疫更是可以提前通过卫生之法防范。

    那么如果人人都有意识的开始防微杜渐,那么于国有利否?于天下有利否?是否还需要关注天意?

    纵使天灾,只需守望相助,众志成城,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那么人岂能不胜天?

    求乎其上,则得其中。

    若是连盛世愿景都没有,还有大治的到来吗?”

    应昭平和的看着前方:“《大同书》或许在许多人眼中是邪典,但《大同书》尚不完善。成都,是有贴放檄文的,应该不日就会到巴县来。凡是汤国之人,都可以就《大同书》不足之处进行抨击,提出完善之意,然后送呈天听。成都已经在做了,许多文人都在写。老丈若是觉得哪里不足,可以著作文章。每年会进行一次汇总,然后装订成册,刊行天下。”

    “果真?”老丈诧异的问,“《大同书》不是国朝命脉吗?”

    “既是命脉,岂能固守成法?《大同书》核心有一条,采用易经之言,‘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承禅皇帝看天下主要在一个变字。但天下需要稳定,因此《大同书》核心就在于,‘稳中求变’这四个字。既然天下会变,那么就定一个标尺,五年,十年,二十年进行一次小调整。人都在朝前迈步,恐惧变化的人,会被抛下。”

    “哼!”老丈挥袖气哼哼的走了两步,显然是被戳中了痛点。

    变化,就是老丈最不想看到的。

    本来好好的当个村里的中产,还有知识的那种,完全可以装逼。

    但是《大汤正音》、《中华字典》、《大同书》这些内容出现了。

    明明他已经在努力的看《大同书》,想要穷经皓首,想要凭借此书在死前混个官当一下。

    可是《大同书》是变的。

    应昭本人也对《大同书》的再版有想法,既然已经当了皇帝,那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直接将原有的很多内容砍掉了。

    文章也更加平白质朴,大量的内容都是直指要害。

    整本书以“天下大同”作为最高信仰,用来补齐华夏族在精神文化上的缺失。

    然后提出了兼收并蓄,去芜存菁,推陈出新的理念。

    接着开始规范华夏应该拥有的礼仪礼节,这里头很多都是儒墨的思想,但也化用了很多儒墨的书籍跟语句。

    在治国上,提倡法治,法家的思维异常浓烈。

    按照应昭自己补录的话:法律是底线,道德无法凌驾。

    原本汉末儒家的儒皮法骨直接被撕了下来,掰开了揉碎了,就被拿来用了。

    至于古今文经学家们的争执,直接被应昭踹开。

    古今文经学的氛围很不好,穷经皓首,将儒家的传承彻底推入了死胡同,以至于儒家死活没有找到追求的信仰,让精神文化彻底在国内缺失。

    要说谶纬之道是精神文化?那都是忽悠有人的!

    君不见汉武帝后期,迷信天象到什么地步了?

    巫蛊之祸不就是谶纬之道被利用了吗?

    总之,应昭踹翻谶纬之道,将荀子的“天行有常”作为儒家的重点之一,否定了天象迷信谶纬之道的作用。

    然后申论引出,天下和国家两个概念。

    记住,不是家国,而是国家。

    在《大同书·天下篇》第一句为:“天下大同为文明最高追求。”

    大白话的开篇,将天下和文明画了个等号。

    接着在后续将天下和国家进行分割:“国家是文明追求大同的人的集合,是意志的体现。”

    “追求天下大同,是国之需求,是君之需求,是民之需求,因此无论国朝传承何方,不为天下大同而奉献之人、家、国,都会被抛弃。”

    写到这里的时候,应昭其实有点感觉自己写得太过火了,若是遇到偏激的家伙,很可能带着车架走上不该走的道路。

    但基调得高,至于后边会发生什么,他也管不了了,因为他觉得死后,定然会有人修改他的言论。

    总之,他这一朝得高调。

    再然后就是《大同书·国家篇》,里头一改曾经的妥协,而是提出国家要追求生产力,要丰富人们的精神文明生活,同落后作斗争。

    他要求,每个时代,都要完成一个时代的目标。

    争取几个百年内,完成他划定的时代界限。

    并且敬告了后世之人,不管何方何地,都要在每个时代破除不该有的糟粕。

    该解放的解放,该发声的发声,虽九死无悔。

    所以,整本新《大同书》还没有发售,其实已经在朝堂内部引起无数争议。

    应昭感觉等自己逛完了巴县,回到成都之后,就会迎来一波狂轰滥炸。

    但不重要了。

    因为人亡政息的魔咒,会让他在他生活的第一个时代,下定决心先把垃圾扫干净。

    至于反弹……

    全部丢到海外去开拓土地,给中原扫个清楚再说。

    封藩之地用儒家旧法就挺好,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洗完了,再心向“大同”便是。

    要有一个对比,才能让“天下大同”和“封建时代”有一个感觉。

    原来,我们的道路是对的。

    瞧瞧别人都在过什么日子?我们难道还不满足?

    稳中求变,应昭居于如今的时代,哪怕用后世的眼光来写,只能在接下来几个时代里进行畅想和追求。

    但他不可能脱离他穿越前的时代局限。

    总之,目标有了,追求有了,就不用信什么佛道了。

    它们……对我们的崇高理想,有作用吗?

    看着老者离开,应昭微笑着回头,让人赶紧做饭。

    赶了一天的雨路,可是饿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