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屠杀无辜的民众！”

    阿布拉大吼道，他高举鞭柄，猛然摔下。

    威廉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望向那颗黝黑的头颅，手指微微颤抖。

    “魔鬼！你才是真正的魔鬼！”阿布拉癫狂地大笑起来，“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你和我们是一样的！”

    “不！不是！”

    威廉惊恐地看向自己的手。

    他杀死了最不该杀死的人。更让他恐惧的是，刚刚陷入喜悦情绪的人，仿佛完全不是自己。威廉被完全地困在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感觉之中，就好像神明在逗弄他的群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不是我自己！

    这不是我自己！

    “是时候了！”

    阿布拉停下了笑意，他的表情渐渐收敛，脸上的肌肉缓缓松弛下来，最终变成凌厉的凶狠。

    “审判恶魔的时刻到了！我的兄弟们。”

    魔鬼在审判魔鬼。

    威廉如临冰窖，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慌乱，以及恐惧。

    他是谁？

    他还是威廉么？

    勇者的威廉？还是那个杀戮平民的威廉？

    威廉只觉得脑袋里的想法在疯狂地翻涌，压得他喘不过气。无数的话语像马蹄飞过一样，沉重地敲打在他的神经，留下嗡嗡作响的灵魂。

    “我为我的生命喜悦，因为，你去世了。阁下，我恨你胜过自己。由于你，我才怀着归去的恨意。”（1）悠扬的诗篇在焚烧的声音中响起，低沉的男人嗓音尤为好听，低低地在夜色中传开。类人魔们纷纷循声望去，却只能看见一抹金色的幽影。

    是诗人海因茨。

    他一改戏谑的模样，神情严肃得可爱。灰色大衣的两排纽扣都整整齐齐地扣上，衣领也翻折得很干净，全身平坦不见一丝褶皱。黑色的皮革长靴也被擦拭过，紧紧包住裤脚。黑衣的下摆和金色秀发一同在风中起伏，喉结缓缓地滑动。

    威廉平静下来。

    那些混乱的思绪被压了下来，连带着神识一同变得清明。

    阿布拉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的长鞭，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精神控制忽然失去了作用。

    海因茨看着威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诗人的灵体，当然就是诗歌了。

    诗歌可是能够治愈一切的！

    威廉忽然发现，海因茨和特蕾莎的头发颜色虽然相似，但前者略带着些许的褐色，像是小麦扎根在土地上。

    他对着海因茨比了个口型。

    谢谢。

    这些人早就已经不是正常的人了。

    无论他们生前如何，这丑陋不堪的模样，也绝不是他们的归宿。哪怕他们真的是人，或者自愿成为类人魔，威廉也会把他们斩于剑下。

    因为今夜，被烧死的、杀死的人，足以让他们为这样的罪孽付出血的代价。

    身为索诺王的后代，流着这样的血脉，威廉就要背负这样沉重的枷锁和考验，为索诺人作出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抉择。

    烈焰蝴蝶再次出动，在海因茨诗歌的加持下，变得更加凶狠。

    “滚开！愚蠢的人类。”

    阿布拉怒吼道，凶光从那双鲜红的眼睛里冒出，他的长鞭抽起一道凌厉的风。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类人魔们一定要进攻教堂，但是威廉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

    哪怕用命抵上，威廉也绝不能让阿布拉再上前一步。因为他的身后就是特蕾莎所在之处，以及受伤的祈祷者们。

    “害怕么？”

    海因茨拍了拍他的肩膀。

    威廉摇头。

    “只要是人，心中就会有欲望。”海因茨自顾自地说道，“也许是谦卑的愿望，又或许是贪婪的野心。根据人心中所想，欲望也会变成不同的形状。其实我们是一样的，理想主义者也好，犬儒也罢。酗酒的流浪汉和国王在这一生中，欲望的程度并无差别。我想得到的，只是一个能够自由吟诵诗歌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跟随皎月诗社。因为这个国度被暴力、仇恨和外敌充斥。我希望你——会是索诺的英雄，将它从中解救出来。”

    “嗯。”

    威廉静静地听着，他手中的火焰剑改变了模样，变成了银色的斩星。类人魔们重新聚集，像是黑压压的海啸。他们在阿布拉的驱赶下，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在能亲眼看见这样的场景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海因茨恢复成了漫不经心的样子，“你也是啊。”

    “嗯。”

    类人魔们咆哮着冲了过来。

    ……

    一个梦。

    准确地说，是一个噩梦。

    自己被狼人抓伤了面孔，在暴风雨之夜。狼人咧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朝着自己的脸用力一挥。

    于是眼睛就烂掉了，皮肤也烂掉了。

    留下丑陋的、恶心的疤痕。

    她惊慌失措地跑到教堂，结果神父们告诉她，她不再适合待在唱诗班了。

    她被迫离开了教堂，四处流浪。

    在饥肠辘辘的驱使下，她被迫食用老鼠。

    死掉的下水道老鼠。

    老鼠的皮毛皱巴巴的，骨头也很硬，长条尾巴像是蛆虫。

    在流浪汉们的目光中，她丢掉了最后的尊严，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事实证明，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什么都吃得下。

    她甚至觉得，真好吃啊。

    她学会了如何在阴暗中生存，知道怎么利用人心。

    她开始利用身边的一切，为此牺牲了许多东西。

    她擅长使用恐惧，让敌人感到彻骨的恐惧。

    在藤蔓毒刺的作用下，她羞辱他们的为人，折磨他们的肉体，逼迫他们沉沦在自己的刑罚之下，变成没有意识的傀儡。

    在许多年以后，她变成了登基的女皇，用恐惧作为权力的基石，让军团在世界的四周燃起了火海。

    所有反抗的生命都被处以极刑，头颅高高挂起，象征着女皇的血色勋章。

    她在海与风的歌声中狂笑。

    直到她看见，心中的人，数十年前一同陪伴的男人。

    他平静地看着她，带着仇恨和刀剑。

    特蕾莎在梦中喃喃自语。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