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荧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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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万堰庄

    如果天有情绪,那么晴晦阴朗便是它的喜怒哀乐。

    显然,这个傍晚,老天生气了!

    任性的它,鼓着大风,哼着闷雷,阴沉沉胀着整张大脸,遮去了光亮。

    大地上一片晦暗,万千生灵都已明白——要下雨了。

    一条清溪,缓缓而流,岸两边种满了桃树,放眼望去,有好几十里地之大。

    然而正值春夏之交,桃花大都谢落,不见十里花海之景。

    既有景,必有观景之处,便在溪水之旁,桃林之中建了个亭子。

    亭有四角,方形单檐歇山顶,不华不富,不怪不奇,朴实文秀,韵致古雅,石柱上有对联曰:“四合青阳漫花岗六安龙舒浪桃溪”。

    檐上还有一匾额,阴暗的天色下仔细去看才能认得出来那名称:“花溪亭”。

    亭子适合躲雨,遂有两道青光从天上下来。

    这下来的不是神仙,而是一男一女两个修道之人。

    男的约莫三十光景,长得斯文儒雅,身穿青布长衫;再观这女子二八年华,容貌俏丽,一袭翠绿衣裳楚楚动人,腰间同男子一样,都挂着一块青木令牌。

    “要下雨了,天公不美啊。”青衫男子看着阴沉沉的天说道。

    “下雨也不打紧,出来巡差,总好过天天看那帮内门弟子的脸色。竹风师兄,你说是吧?”女子没有丝毫不快,反倒开心得紧。

    “兰心师妹,你我皆是外门弟子,不要老是与那帮内门弟子顶撞。”竹风教育她说,类似话语他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了。

    “本来就是他们欺负我嘛,师兄你还不帮我!”兰心撅着嘴,很是不满。

    “师妹,哪次不是我前去赔礼道歉他们才肯罢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竹风叹气。

    “我自己在那练剑,是他们跑来取笑我练得丑,哪里是我惹他们?你就是怕他们!”兰心反驳他。

    “不是怕,他们是内门弟子,四君子嫡下,地位比我等外门弟子高的多,能不相让嘛。”竹风费心解释道。

    “内门弟子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见得法术比我高。”兰心满不在乎,转过身去揪着自己的小辫子赌气。

    “内门弟子可修习本门至高法诀,继承仙君之位,甚至有机会接任掌门,哪个弟子不渴求?可惜我苦修十年,法术超群,始终是个外门弟子,唉。”竹风一脸黯然。

    “那些仙君不识英才而已,不用理会啦。”兰心听到这番话,又心疼师兄。

    “哪里是他们不识英才,分明就是门户之见!就因为......”竹风愤愤然又忍住了。

    “师兄,就因为你我是中途转投他门的么?”兰心小心问道。

    竹风沉默不语。

    “以前在万堰庄的时候多好......”兰心不禁陷入了回忆。

    “万堰庄......”竹风苦笑道:“你忘了这里是在什么地方么?”

    兰心闻言一惊:“这里?花岗...桃溪...是万堰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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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溪亭往西北二十里,是一片陵衍,阡陌纵横,野草丛生,在这其间,坐落着一个大庄子。

    庄子真大,内有湖泊,外砌桥梁,亭阁二十四处,塔楼四十八座,厅堂庭院处处有,花草树木夜夜香。

    庄虽大,却无人。

    从东南到西北,听到的除了风声还是风声;从东北到西南,听到的除了雷声还是雷声。

    偌大一个庄子,渺无人烟,在晦暗的天色下,不见任何生气,仿佛一座地下之城被人遗忘。

    空旷,寂寥,神秘,恐惧是不同的人看见这个庄子的色彩。

    不,这个庄子没有色彩,也不是黑,也不是白,是黑白交合的灰。

    灰的陈旧,灰的厚重,灰的蒙蒙一片,让人看不清,看不透。

    然而,最让人忘不了的,却是庄中最高处钟楼上的一道灰。

    一道灰袍。

    一个穿着灰袍的人。

    一个穿着灰袍一动不动的老人。

    庄,叫万堰庄;人,是庄主——万鹤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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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溪亭。

    雨落的很急,很快将干地浇成湿土,在地上存留不住纷纷汇到小溪里去。

    溪水暴涨,像头被惹怒的小羊,再没有平日里轻缓,瞬间变得焦躁发狂,难以平静。

    难以平静的,还有亭内的一对人。

    “师兄,一会雨停了,我们去万堰庄看看好不好?”兰心提议道。

    “不行!”竹风脸色非常正经,“你我现在是青画川弟子,跑去万堰庄是何用意?”

    “重回故地看看而已,又没做什么不轨之事。”兰心嘟着嘴说。

    “你说的倒轻巧,且不说庄主如何看待我们。这事要是被青画川的人知晓,定会怀疑我俩存有二心!”竹风大声呵斥她。

    “二心二心!在青画川十年你只字不提万堰庄,就怕别人说你二心,还连我也不准提,不提别人就不知道啦!”兰心很是气氛,她并不认同竹风的做法。

    “师妹。”竹风长吸一口气,猛地呼了出来,“当年万堰庄之事为天下人所不齿,与你我一样,中途离庄的师兄弟们有哪个愿意再说自己曾是万堰庄弟子?能转投他门的早已断绝来往。当初我念及你年幼才带你一同投靠青画川,如今寻了新宗门,就不要想老宗门的事了,忘了吧。”

    “新宗门这么不顺心,还不如没有宗门呢,散修算了。”兰心发泄沉积的不满情绪,她早就想离开了。

    “散修?”竹风摇摇头,脸上一副愁容,“这九州十地,遍地都是宗门势力,各家主张皆不同,散修只怕受的欺凌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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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堰庄,钟楼。

    此处最高,风也最大,灰袍被吹得烈烈起浪,还有老者的胡须。

    老者负手而立,双目微睁,宛如悬崖峭壁之上一棵劲松。

    风,不能移他;雷,不能屈他。

    富贵,此间再无富贵。

    富者,有良田万顷,有弟子千百;贵者,乃一庄之主,乃一方之雄。

    如今,田园荒芜,门人不在,豪杰之名不闻,庄主之位却要一力肩扛。

    只有一人的庄主,当,还是不当?

    名存实亡,空壳一具,求名者,虚名;求利者,自损。

    何必?何苦?

    这是看客的不解,也是天下人的疑惑,却不是老者的意图。

    天空一道闪电,随之轰轰炸雷,雨珠急坠而下,滂沱泻惊瀑,整个万堰庄都沉陷在这风雨之中。

    不知多少个这样的日子,忘了多少回这样站在钟楼,灰袍老者始终是静静的等,等风雷消弭,等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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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溪亭。

    雨渐渐停了,黑云消散,日光重现,万物刚刚洗礼了一番,树叶上残存的雨滴慢慢滑落,落到地上,孕生了新的泥土的芳香。

    竹风弯腰在亭内一处角落翻腾,似是寻找什么东西。

    “师兄,你干什么呢?”兰心问他。

    “怎么会不见了呢?”竹风自言自语,“奇了,明明就在此处......”

    “师兄,你到底在干吗?”兰心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师妹。”竹风起身,“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离开万堰庄之时,我曾把一卷《御兽心法》藏在这里么?”

    “对哦,当年庄主下令解散所有弟子,你不肯把《御兽心法》还给庄主,又不敢带去青画川,就偷偷藏在这里。”兰心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件旧事。

    “咳咳。”竹风面露尴尬,“万堰庄都没弟子了,还给庄主也没什么用嘛。”

    “那你现在找它干什么,是要还给庄主么?”兰心又问道。

    “这个...这个,我最近不是修炼遇到瓶颈无法突破嘛,想着这《御兽心法》有什么借鉴之处也说不定。”竹风解释道。

    “好啊,你借巡差之名绕了个大圈子,就是为到这里来找回这本书。哼!”兰心眉头皱起,气鼓鼓的说。

    “师妹。”竹风赶紧赔上笑脸,“我这不是为了提升道法,争取早日成为内门弟子嘛。等我成了内门弟子,才能更好照顾你......”

    “我知道啦。”兰心转怒为嗔,瞪了他一眼,“那书怎么不在了呢,被老鼠翻出咬毁了么?”

    “不是。”竹风回答,“像是人翻过的痕迹,看现场应该很久之前了。”

    “人?那就是有缘之人得了去,说不定师兄你还成就人家一段造化呢。再说师兄你这么聪明,成为内门弟子定是早晚的事啦。”兰心笑嘻嘻言道。

    “但愿如此吧,也是天意。”竹风有些失落,“对了,你我绕到此地来已是耽误了些时间,赶紧交差去吧。”

    “嗯。”

    两道青光纵身上天,往东南方向飞去。

    溪边有桃林,林中起亭台,迎来送往,天地山河,有心之人成无意之事,无知之举成有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