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升官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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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黄粱

    “婆婆年纪这般大了,怎么还在山上做饭?”

    老婆婆定了定神,缓缓说道:“老婆子年轻时与夫君在山下村落,日子贫苦些倒也安稳,有一年闹山匪,不得已上山避祸。夫君入了道门,老婆子便在这做做饭,陪陪他。”

    韩良有些诧异,没道理啊。

    “这?既是避祸,匪祸过去,下山便是了啊。”

    “嗨,我那夫君,那年被山上道士硬拉着做了劳什子掌教,说什么道君转世,拗不过嘛。也得亏山上有饭吃,想着饿不死老婆子,就留了下来。”

    说到这儿,老婆婆眉眼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话语间说是埋怨,倒不如说是为夫君满满的骄傲。

    韩良这下无话可说了,得,人家上个山被硬拉着当掌教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用过了斋饭,都穿着一身道袍的韩良和少女一起在真武殿附近溜溜弯消食。

    来时急着安置休息,没去真武殿拜拜,现在得了空闲,却是没道理不进去上柱香了。

    真武殿路上,灰墙白瓦,殿前刻着一个巨大的阴阳八卦图。

    韩良停下脚步,仔细端详着。

    “小友可有所悟?”

    韩良转头,一个穿着打满了补丁的破旧道袍的老道士,捻着花白的胡须笑呵呵的站在旁边,跟他一起看这阴阳八卦图。

    “无所悟。”

    韩良老老实实的回答,他就是看看,真没看出什么来。

    “小友若有暇,且随我来。”

    “我等只想拜拜真武殿。”

    老道士温和的笑了笑,道:“三清在上,心中拜拜就可以了,不必再浪费香灰。”

    “好。”

    这老道士有趣,韩良也不推辞。

    老道士引着韩良和少女往后山走去,不多时,便见一座“桥”。

    说是桥,其实不过是两块搭在一起的岩石,末端交叠在了一起,下面便是万丈深渊,边上竟有白鹤嬉戏。

    跟着老道士慢慢踱步过了桥,是一方小瀑布,和一处院落。

    院落是黄泥巴砌的墙,远离华山派的建筑群,两只系着阴阳鱼的灯笼已然点亮,边上金瓦下拴着一个石钟,粗粝的石条垫底。

    老道士不知从哪摸出一只手搓的烟卷,就是闻闻,也不抽。他蹲在墙边,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韩良跟着一起蹲下,从这里望去,近在咫尺的奔涌云海,气象万千。远处白山青林,隐约可见。

    “小友聪慧,想必已经猜到了贫道的身份了。”

    韩良点了点头,真不难猜,全华山派都穿着基本一样的整洁道袍,就你穿的破破烂烂的。一般搞特权,不管是好的特权还是坏的特权,都得是大领导才有的权力。

    “贫道洞虚,华山掌教。”

    “原来是洞虚真人,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韩良抱了抱拳,开玩笑的调侃。

    “哪有什么大名,几十年没下山了。”

    “洞虚真人,引晚辈至此,有什么绝世神功想教晚辈的吗?”

    洞虚真人大约是觉得蹲着腿麻,把金瓦石钟下面的石条搬了过来,坐在上边靠在墙边。

    “流水碎岩,以弱击强。小友想学吗?”

    “想。”

    废话,白捡的便宜谁不要。

    “可惜贫道不会。”

    “......”

    所以您老人家是特地来逗我喽。

    韩良也没多生气,本来就是闲逛,抱着打一竿子看着能不能摸个枣的心态,有自然最好,没有也无所谓。

    洞虚真人笑呵呵地进屋,取了壶酒出来,说道:

    “小友非凡俗之人,有大气运大机缘傍身。贫道无他物,仅有一壶黄粱酒款待,请小友品尝。”

    老道士拿了两个黄铜盏,给韩良和少女一人一盏,自己则点燃了手中的烟卷。

    华山掌教,要动手早动手了,没必要特意还把自己弄到这,还给酒下毒的,韩良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因此跟少女碰了碰杯,一饮而尽。

    酒初入口微苦,继而醇香,过喉甘甜,恍惚间,韩良飘飘欲仙,意识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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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仁宗景佑五年三月初十,楚地云梦泽。

    时值早春,莺啼草绿。茶铺坐着稀稀散散的六七人,既有附近的村民买来一壶粗茶便可对坐消遣半日光阴,也有旅经的行人、镖师讨一碗凉茶解渴少歇。

    茶铺的篱墙旁,一个小道士靠着竹子阖目打坐,细看却是一丝涎水已自嘴角流下。

    韩良有些迷茫,这是哪里?梦境吗?他说不了话,也没法动,就用这个小道士的视角观察着这个世界。

    “老板娘,来一壶雪峰”,清脆的少女音惊醒了睡着了的小道士。

    “姑娘说笑了,此地吴楚,何来西域雪峰茶,即便运来怕是一两日便坏了。”

    老板娘眉眼温柔,四十许的年纪已有了些许皱纹。这地界水上贼匪不少,这间茶铺却从来安然无恙。各门派弟子行走江湖前师长间或叮嘱此人勿惹,问及详情却都讳莫如深。

    少女似是有些沮丧,嘟了嘟有些干裂的唇,道:“那随便来一壶茶就是了。”

    “好嘞,‘随便茶’一壶”,茶博士高声吆喝着。

    “真有‘随便茶’?”

    看着少女吃惊的样子,老板娘忍俊不禁地笑着解释道:“自然是有的,姑娘且寻个座位慢慢品。”

    “不了,我急着赶路,茶壶给我,多付你些银两便是了。”

    少女说完,转身便要寻停在篱笆外的马。

    “女侠留步。”

    “你是何人?”

    少女看着拦在身前,道袍上还沾了些杂草的小道士,不悦地问道。

    小道士礼数倒是周全,恭恭敬敬地打了个稽首,道:“贫道道号寒凉,华山寒字辈。观女侠与我三清有缘,可愿摇签一支?”

    韩良愈发的迷茫了,他的脑袋像堆满了浆糊,思考的过程极为缓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女接过茶壶,有些焦急地要推开道士上马赶路,小道士看着瘦弱却纹丝未动,淡淡地说了句:“观姑娘神魂不属,怕是被妖人下了七星定位的道术,抽此签必可逢凶化吉”

    说罢摇了摇木色温纯凝厚的签筒,里面的签哗啦啦地响着。

    少女呆了呆,似信非信地伸手便要抽一签,却被小道士用手摁住了手背,“五铜一签。”

    “给你不用找了”,少女扔了一块碎银,小道士眉开眼笑。

    “世间好物不坚牢?这是什么签?”

    “额...大概是世间的好东西都不太坚固?”

    少女有些恼了,道:“看在同是正派弟子的份上,不与你这道人计较,休要阻我赶路。”

    远处却传来一个声音,“此签不甚准确,依本座来看,楚江石正是世间一等一的好物,可却坚固的很呐。”

    “糟了,皇城司的狗官追上来了!”

    少女翻身上马,策马疾驰,听得身后马蹄声。一转头,却看道人骑着一匹毛色金黄的宝马跑的比自己还快。

    “你跑什么?!”

    风嘶之间,听的不甚真切,小道士大声喊道:“我怎么知道皇城司的人在没在追我,该死的马,非要跟着我。”

    说罢用力地拍了拍马屁股,神马有灵,不满地瞪了眼道人。

    少女风中凌乱,这马怕不是当今官家的御马。自己不过一块楚江石,便被皇城司追的上天无路,这道人骑着官家的御马,怎么活到现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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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画面仿佛被按了快进一样,中间的很多过程一闪而过,韩良根本看不清楚,直接按到了结尾,唯有一点就是,他能感受到梦中人物的内心活动。

    华山北峰云海沉浮,虽是不及日出,山下信徒登山求拜三清者亦是络绎不绝。

    少女拾阶而上,身侧伛偻提携,无分老幼皆是一脸虔诚。这趟出门回来,本来是要直接回师门的,不知怎的,朔江而上在蜀地下舟时却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华山。

    少女低头,足下的台阶被上香信徒常年踩踏,棱角分明的条石已磨得圆润,听闻华山弟子修行上山,走的是后山小路,猿蹂难攀,想必以前他走起来也很辛苦吧。

    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过去的他,她未曾参与,未曾陪他担水、修道、练剑。未来的他,若是有来世,还愿与君相识吧。

    桥索之上那一战,最后的相拥一吻,恍如一场温柔的故梦。一别经年,每每夜深梦醒后相拥的却只有冰冷的剑鞘。

    “你说过再也不让我受委屈啊,骗子。”

    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南珠剑坠,金线剑穗,昔年在杭州莲池小屋旁他亲手系上的,南珠依旧温润,却风化的有些暗黄。

    登至半山,过了山侧清泉水渠,巨大的水轮转呀转地,走的累了的行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席地而坐。山腰有些寒冷,薄雾飘啊飘的看不真切眼前。

    少女紧了紧衣衫继续上山,再往上便是华山正式的山门与太极剑坪,常有江湖豪杰在此论剑切磋武艺。

    镇山道人见到正派弟子登门,微微颔首执意,少女负剑还礼,再上一点,便是镇山道人迎贵客的厢房了。走着走着,转角却有一道人背着身挡在不远处,山雾渐浓,少女看不真切,好心说道:“山路湿滑,烦请师兄一让。”

    道人闻言,头也不回地让了让身子,似是双手捧着什么。少女继续拾级而上,走了几步,却听得身后道人说了一声。

    “女侠留步。”

    少女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他,不是死了吗?

    僵硬地回过了头,却见数步之遥的阶下,少年道人笑意温柔,左手摇了摇木色凝厚的签筒,伸出右手五指问道:“姑娘不抽支签吗?只要五铜哦”。

    少女浑浑噩噩地抽了一支,木签的签文是——“唯有情深不可碎。”

    世间好物不坚牢,唯有情深不可碎。

    道人伸手揽住少女入怀,腾云而起,突破茫茫云海,真武殿前,紫霞万丈,明日欲出。

    附耳欲言,少女耳廓被气息吹的痒痒的,“世间情事太俗,只愿与卿共日出。”

    “小道士,你破戒了。”

    道人轻笑,道:“师兄说破戒便修不了长生了,可我要长生有何用?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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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良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洞虚真人的烟卷,还是刚刚点燃的样子,连灰烬,都未烧出。

    “过了多久?”

    洞虚真人舒展着眉头,回答:“一念。”

    “一念?”

    “不错,一念为二十息,一息为六十刹那,一刹那为九百生灭,小友方才已过了一念之长的时间。”

    韩良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刚才梦里的,是真的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既是黄粱酒,小友觉得这一梦,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

    “亦真亦幻,小友可知,这世间非我一方天地?”

    韩良心底有些猜测,这些能洞察天机的人,似乎都清楚这个世界并非唯一的世界。

    “知。”

    “那便是了,一念之中尚有百万生灭,这诸天万界,繁如星辰,每时每刻不知多少故事发生。小友黄粱一梦,或许只是另一方世界的痕迹罢了。唯有坚守本心,认清现在,才是真正的活着。”

    韩良深深一揖,诚心实意地说道:“受教了。”

    “孺子可教也,我有二仙鹤,一曰清风,一曰明月,今夕便送二位下山吧。”

    “这?”

    韩良有些诧异,这就赶人走了?一日都没住上。

    洞虚真人一指点住韩良眉心,正色严声道:“痴儿!山下不知多少陕甘百姓正经受劫难,你还想逍遥几日?”

    转头对着两只正在饮泉水的白鹤吩咐道:“清风、明月,送客。”

    “劫难?”

    韩良想起了那日的白衣军,心渐渐沉了下去,陕甘回乱,汉人十不存三四。历史上真切发生过的事情,让韩良的心头沉重起来,他要尽最大的努力阻止这些事的发生。

    两只肥硕的白鹤载着韩良和少女下了山。

    在空中胆战心惊着逐渐下降的韩良发誓,这绝对是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第二奇幻的经历,第一是之前泥菩萨斩蛟。

    把二人送到山脚,两只肥鹤拟人的互相拍打了几下酸痛的翅膀,鸣叫着跟韩良他们告别,随后又飞入了茫茫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