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妃笑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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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野田出游遇忠魂

    七盘山山神显灵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得整个褒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天,连大夫褒晌都在与洪德谈论此事。

    褒晌道:“自上次新政颁布,市面繁荣许多,虽然减了三成赋税,前日税官来报,反倒比起往年,税收更稍有加增。”

    洪德道:“父亲之新政,鼓励百姓安居乐业,勤于桑农,促进流通,多出来的物品可以放心地拿到市集交换,所以,虽有减税之举,实际却增加了交易,这么平摊下来,税赋才会不减反增。由此也可见,新政的确很得民心啊!”

    褒晌拈须点头道:“新政初见成效,不可懈怠,你要记住,养民如养鱼,不可竭泽而猎,而应厚养生息。你如今更要关注新政的执行上,杜绝下面官吏借机生出敲诈之心,也要暗访民间贤能之士,不可令美玉蒙灰。”

    “是,孩儿一直都有明察暗访。对了,最近倒听得一件奇事。”

    “噢?是何奇事?”

    “父亲记得春季,孩儿与娘亲去七盘山祭祀一事?此奇事就出在这里。如今全城百姓都在传,七盘山山神显灵。”

    “鬼神之事,不可妄言。”

    “是,孩儿也是如此想,所以,也想弄清楚,不知是真有此事,还是有人故弄玄虚,扰乱民心。”

    褒晌道:“不知传言如何说?是否与春上祭祀有关,见你们亲去,以为其中有利可图?故此编造谎言。”

    洪德道:“据说是家庄上一个乡女走失在山上,村人夜半上山搜寻,却见山腰处有白光环绕,乡民惶恐,都道是山神显灵了。因众多乡民都看到白光,孩儿想,也许有内情,并非一两个人可以编造出来的。”

    “如此说来,倒是有几分可信。”

    洪德道:“孩儿如今想请父亲示下,亲去查探一番。因为现在每天城中都有许多善男信女前往拜祭,若贸然令官吏查探,我恐他们办事不谨慎,反而会把事情搞砸,不如我明日换上便服,带上两个家丁,装成打猎的人,悄悄前往,查探虚实,岂不更好?”

    褒晌正在沉吟中,这时,管家褒庭来报,收到朝廷书简。

    原来是宣王身体稍稍康健,预备郊游出猎之事,令各大臣率子弟家丁随行。

    褒晌随即改变想法,暂且放下山神之事,令洪德回去准备行装,后日进宫,随侍宣王行猎。一则想让洪德有机会接近宣王,展现技艺,二则也想借机,为洪德谋个好前程。

    且说宣王自三年前祭祀之后,一直心情低落,神情时有恍惚,更添精神气短,言语无次,事多遗忘之症,姜后见他如此,一直小心侍奉,不再进一言。转眼已是仲秋,宣王身体在御医调理下,稍稍康健。

    这日姜后拜见,伏身见礼后,见宣王气色不错,便道:“大王今日身体可稍轻快些?”

    宣王伸手拉起姜后,携手坐下道:“让王后挂念了,这几日身上感觉好多了,也有些力气了,胃口也是甚好。”

    姜后观察了一下宣王气色,道:“近日臣妾路过御花园,见树木葱郁,层林尽染,地上落叶堆积,几只松鼠跳上跳下地觅食,甚是有趣,倒让臣妾看了好一会。更兼鸟鸣清亮,那一番霜色美景,比起春天,更有一种味道。如今正是狩猎季节,百兽肥壮,天气正好,大王何不出郊游猎,一则欣赏美景,以快心神,二则,久病在深宫待着,着实闷得慌。大王还是要常出去骑射驱驰,方能周身气血运畅,百病不生啊!”

    宣王活动一下胳膊,拿起墙上的弓道:“王后所言极是,朕这几日也正闷得慌,正思去哪里疏散一疏散呢。”

    姜后笑道:“大王真是个急性子,臣妾觉得,不可去太过荒芜之处。大王乃是金贵之体,荒僻处未免有游魂野鬼,易兹生事端,徒让人留下许多谣言,不若请太史卜个吉日,选个大吉之地,多带随从,这也是大王体恤万民之福啊。”

    宣王便按姜后意思,传令左右,吩咐下去,司空整备法驾,司马戒饬车徒,太史亦卜了个吉日,选定五日之后,向东行,方是上上之大吉。

    然后传令各诸候及王公贵戚,但有年轻子弟,不妨尽数携来,也想借机挑几个精干之人,充备一下宫庭守卫及各处官职。

    这日正是秋高气爽,宣王一大早沐浴敬香后,姜后率后宫夫人、嫔、世妇等,恭送宣王出宫门,此时百官已在宫外等候。

    宣王乘玉辂,驾六驺,率领百官,自东城门出,右有尹吉甫,左有召虎,旌旗对对,甲仗森森,遮天蔽日,仪仗严整,一齐往东郊进发。

    沿途百姓,皆拜伏于黄土地中,有好事者,抬头偷窥,个个啮指啧舌,慰为生平奇观。

    不多时,便已出城约一舍之地,来至东郊一带,这里平原旷野,一向都是游猎之地,地势平缓,视野开阔。

    那宣王久不行幸,初一到此处,自觉心旷神怡,神清气爽,凉风拂面,空气中弥漫着花香草香禾稻之香,深吸一口,周身舒泰,多日缠绕心头的不快尽皆散去。

    宣王传命扎住营寨,令左右吩咐贵戚子弟及各军士:“一不许践踏禾稼;二不许焚毁树木;三不许侵扰民居。获猎多少,尽数献纳,照次给赏;如有私匿,搜出重罪!”号令一出,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一时间,车轮滚滚,掀起漫天黄土,御车者出尽浑身绝招,左奔右突,尽呈驰驱之巧,进退之中,周旋有度;车上的人,马背上的人,更是弯弓引箭,一招一式都夸尽了自己的纵送之能,左右前后,箭矢翻飞,卷起气流阵阵;林中百鸟扑棱棱仓惶飞起,直令天空也失了色,狐兔狼羊更是畏威而奔跑窜树。只听得弓响处,不断有血肉狼藉,嘶鸣阵阵,箭到处羽毛纷飞,势如落雨!

    这一场打围,好不热闹啊!

    宣王自己更是一马当先,令御者自由驱驾,自己稳稳地站在车上,拈弓搭箭,几乎箭不虚发,不多时,后座已满堆猎品。休息时,看看日已挫西,便传令散围,众军士各将所获走兽飞禽之类,束缚齐备,齐齐献上,宣王一一过目,传令各有奖赏后,奏凯而回。

    回去路上,宣王觉得有些困倦,加之一大早起来至此,一直劳累奔波,因此行不上三四里,便觉双目沉重,忍不住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正在这时,忽然看对远远地过来一辆小车,直冲冲地奔玉辇而来,越驶越近,却不见减速或是躲避,宣王心中大怒,哪里来的山野乡民,不懂规矩,竟要冲撞王驾。

    “御者何在?”宣王道,“竟容此人撒野?”

    “吾王别来无恙乎?”车上之人远远地喊道。

    宣王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车上有两人,皆是臂挂朱弓,手持血红的箭矢,怒目圆睁,逼近过来,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三年前被杀的上大夫杜伯与下大夫左儒,宣王又惊又怒道:“罪鬼想做什么?休得无礼,还不快快退下?”

    两人却并未退下,反倒越驶越近,直欲伸弓搭箭,又伸长双臂,做势欲抓。

    宣王大惊,不由得后退欲躲,却再一眨眼间,两人一车俱消失不见了,宣王急大声呼唤:“左右何在?”

    随从急忙过来,宣王问:“你们刚才可曾见到一车急驶而来?”两随从面面相觑,不知此话从何而来,俱答并无见到一人。

    宣王惊惧之间,不由得瘫坐于车上,面色如土,挥挥手让随从退下,半晌无语。

    恍惚间,又见杜伯左儒驾车而来,非但不离去,反而是往来于玉辇前后,左右骚扰,挥臂豁拳,怒目而视,口中大叫昏君,骂不绝口。

    宣王急视左右,却不见有一人,仿佛自己孤身处于荒野之中。

    宣王急忙定了定心神,用力拔出太阿宝剑,喝道:“罪鬼,休来猖狂,居然敢来犯驾!”说着便望空刺去,左劈右砍,却连二人衣角都无法触到。

    杜伯左儒二人,又齐声喝骂:“无道昏君,你不修德政,妄屠无辜,如今大数已尽,吾等专来报冤的,快快还我命来!”边说边拿起朱弓,搭上赤红的箭矢,瞄准宣王的心窝,便是一箭。

    宣王大叫一声,往后跌倒,胸口疼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便昏倒于玉辇之上。

    这一下可非同小可,游猎队伍全乱了套,众将士停下了脚步,百官围来,慌得尹公两脚发麻,召公眼皮跳个不停,两人即刻过来,一叠声地唤传随行御医。

    御医飞奔而至,稍稍搭脉后,急令煮来姜汤灌下,宣王方才慢慢醒来,但觉心痛如绞。

    宣王令左右将杜伯左儒二人抓来。

    随侍的尹公、召公相视一下,上前禀道:“大王不记得,杜伯早已获罪伏诛了,左儒也已自裁。”

    宣王缓缓睁开眼睛,方才明白,自己正在打猎途中,长叹一声,挥手令二人退下。

    此时,周围大臣低声议论纷纷,都说此地杀气太重,孤魂野鬼多;又有人道方才见一道红光,直击中王驾玉辇,必有不详之兆;又有人说,今日游猎,杀戮过重,惊动鬼神,怕是有些不吉吧。

    召公忙令谴散百官,重整队伍,全速回城,并派人飞奔入宫,姜后闻听,心惊胆战,忙命御医待命,出宫相迎。

    各将士未及领赏,便草草散去,正是乘兴而至,败兴而返呀,百官候命于殿上,至夜方散,各自回府,私下议论不绝。

    姜后率后宫嫔妃,侍立于榻前,十余御医轮流诊治开药,煎好之后进上,忙乱至夜半,宣王服药后缓缓睁开眼睛,命各宫散去,只留姜后服侍。

    宣王命姜后坐于榻前,长叹一声道:“我命休矣!”

    姜后忙劝慰他:“大王说哪里话!不过是累了,休息一下,再请御医细心调养,不几日便好。倒是臣妾的错了,臣妾不知大王身体尚未完全康复,急着劝大王出宫散心,这才初愈,身体又劳累了,实在是臣妾的罪过了。”

    宣王道:“这是天命啊,若天命如此,徒奈如何啊!错在朕身上呀。王后不必伤心,这是杜伯左儒来索命了,他们现在在哪里?”说着便突然坐立起来,大喝道:“快出来,不必躲躲藏藏,这命你要便取吧。”

    大喝数声,姜后吓得浑身战抖不已,忙上前想抱住宣王,反倒被宣王一甩胳膊推倒在地,地下众宫女俱吓得各自战栗不已,一时间居然无人敢上前搀扶。

    这时宣王忽见杜伯、左儒立于床前,指着宣王骂道:“昏君,滥施暴政,搜刮民脂民膏,原本该使民休养生息,则大祸自可消于无形,昏君反其道而行,四处征战,使得民不聊生,上天亦震怒,如今祸已成形,到时生灵涂炭,战火纷飞,昏君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我不索你命,天下冤魂也必不放过于你!”

    宣王怒极大笑:“好!好!”一口鲜血,喷出丈余,姜后惊恐之极,大呼御医。

    宣王支撑不住,仰倒在榻上,闭上眼睛休息好半天,虚弱地挥了挥手,制止了姜后,说:“如今汤药已无用处了,不若趁朕还有精神,好好陪陪朕吧。”

    姜后不胜悲戚。

    如此又勉强撑了三日,宣王一直是时昏时醒,昏睡时常大声喝叫,似乎是在斥责什么人,令得周围侍候之人,一个个不敢近到身前。

    姜后衣不解带,连侍三日,已是体力不支,更兼心内忧惧不堪,每日仅以参汤支持。

    这天宣王忽有一刻清醒,姜后大喜,命人端汤药来,宣王却道:“不必了,速召尹吉甫及召虎二位大人来。”

    此时百官俱在大殿外侍候,一听召唤,二位老大人急忙前来至榻前,稽首行礼问安毕,宣王命内侍将他扶起,靠坐在绣褥之上。

    宣王缓缓开口道:“朕赖诸卿之力,在位四十六年,其间南征北伐,才得今日四海安宁。如今朕也年事渐高,身体已如风中的残烛,以至小病便缠绵病榻,恐难再起了!诸事也罢,唯有太子宫涅,年虽已长,但性颇暗昧,喜好奢侈,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唯有依赖卿等竭力辅佐,保我国土江山,不受外族侵扰,佑我大周国民不为异族奴隶,使先祖的世业长长久久,勿更勿替!”

    二位老臣闻听此言,不由得悲从心中起,涕泣不止,再次稽首道:“大王自有上天庇佑,怎么做如此悲声?想我二人,世代受周室恩重,绝无二心,定当会飞尽臣子本份,竭尽全力,效忠太子,以保周室江山万年不堕,大周百姓,安康乐业。也请大王安心养病,早日康复!”

    言毕,长伏于地上不起。

    宣王令太子扶起二位老臣,并让太子恭恭敬敬行一拜首礼。

    二位老臣忙跪拜回礼不起,宣王道:“他在二位大人面前,不过一后生子弟罢了,二位爱卿受他一礼并无过。以后诸事,还得倚重二位大人。”

    宣王令太子将二位大人送出宫殿,外面百官上前询问,二人各心事重重,摇头不语,百官窃窃议论一番,无果,也各自先散了去。

    出了宫门,二人正遇上前来问安的大史伯阳父,三人长揖见礼毕,伯阳父便问宣王情况。

    召虎道:“大人可还记得几年前的童谣?有人当成戏言,我却说过,恐有弓矢之变,如今怎样?凶兆已成真!大人可知大王此病来源?”

    伯阳父道:“但闻是狩猎疲累过度,身体虚弱以至前疾又犯,才病倒的。”

    召虎道:“大人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大王确是狩猎归来便一病不起,只因狩猎时亲见厉鬼,操朱弓赤矢,一箭穿心,这才使得病重沉疴。如今正是应了童谣呀,大王恐难过此关!”

    伯阳父皱眉道:“我夜观乾象,见妖星隐伏于紫微之垣,此兆极为凶险呀,恐怕还不止于应在大王身上,恐怕国家社稷都会生出他变,实在险之又险!”

    尹吉甫道:“二位大人,此言差矣,岂不闻‘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之言?我朝自武王伐纣,顺应天道,得即天子之位,其后虽有厉王暴虐,却得周召二公,忠心耿耿,齐立太子,又兼上下齐心,善待百姓,使得难关得渡,化险为夷,此时大人只顾言天道却废人事,却是置三公六卿于何地?置百官于何地?置天下百姓又于何地?”言罢转身对召虎大人道:“你我二人,刚受大王重托,卿忘记乎?如何此刻却受鬼神之惑,信那无稽之谣?你我当效仿周召二公,合力辅佐太子,方是不负大王之托!”

    说完,尹吉甫便长揖到地,礼罢先走了。

    至晚,百官又汇集宫门,等候宣王消息,却只听得宣王御体愈加沉重,已是数度昏迷。百官听得,私语不断,估计难以捱过今晚,众人便不敢再回家了。

    当晚,宣王驾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