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俞川河面上缓缓驶过一艘载着黄色光芒的小船。

    船上的这株花木在匠人的手艺下捏造得栩栩如生。此花名为轻蕊黄，象征着少男少女们期盼的那长长久久的相爱。

    那酥河居之下的花海中，此花便是占据了半壁江山。花香轻盈，花色暖心，可堪一绝，也称得上是这俞州城的特产。

    俞州也因此又有雅称花都。

    原本就会在春日举行的花灯节也恰好是赶上这英雄大会，更是平添了几分热闹。

    相思桥横跨俞州东西两个城区，装饰华美在这俞川之上尤显独立。

    此时桥上已是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百姓谈乐说笑，享受着桥下灯船带来的视觉盛宴。

    “小秋你看，这灯船多么美丽啊！”一位佩戴面纱半遮面的女子眼中放着光，徜徉在灯的海洋之中。

    虽然看不清女子容貌，但她的喜悦之情却是尽显于神。

    红庭秋的双目满是柔情，轻声道，“这样的景色，你以后想看，便天天都可看。”

    “你以后，可以凭借自己的双眼来欣赏这迷人的大千世界。”

    少女回头，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甚是暧昧。旁有人吆喝道，“卖糖人咯，卖糖人咯！”

    “糖人?”白月兴奋道，“早便听你说民间有奇妙手艺能以糖造画，来，我要看看！”

    白月欢喜地拉着红庭秋便是挤向糖人摊，虽然人群拥挤，却阻挡不住少女的好奇心。

    红庭秋只微笑，他从来没有像今天笑得这般多过，在他心中，像如今这样与白月安静逛灯会的日子，便是十几年黑暗生活中最最快乐的时光。

    兴高采烈地来到小摊面前，白月看着那老板捏造的栩栩如生的猫猫狗狗，便是笑道，“老板，我们要两串糖人。”

    老板道，“好嘞！小姐公子，敢问要何图案?”

    白月看向红庭秋，眼睛藏不住地笑着，红庭秋耸了耸肩道，“想要什么样的，可都依你。”

    见少年没有意见，那白月便是思索片刻，而后道，“那我便要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一个太阳一个月亮?”这老板有些惊讶，平常来购买的一般都是些老虎兔子之类的动物，这日月倒是头一次见。

    见到老板有些犹豫，白月便是问道，“怎么啦，老板，是不能做吗?”

    老板笑道，“怎么会呢，小姐稍等片刻，我马上就给你做好。”

    黑夜的灯光柔情似水，白月盯着那老板上下飞舞的手，满是好奇与欣喜。

    夜市很闹，但不知怎么回事，在此刻的男女心中，万物仿佛进入了沉寂。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换了一批又一批，时间慢慢被定格，路人走的越来越慢，越来越模糊。

    白月与红庭秋好似身处在一个另类的空间，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万籁俱寂，但闻君音。

    她将那月亮交到他的手中，笑着说他闷闷冷冷的，更适合这清幽的月光。他也笑着说她更像那手中太阳，无论是在多远，总是能够温暖我心。

    他们拉手闯入了熙攘的人群，踏入了红尘的河流。

    在这定格的时间中，他们去那面具摊前装扮鬼脸，笑得白月合不拢嘴。

    他们路过那卖簪的小铺，少年亲自为少女挽簪，那双能使快剑的双手，此时却是分外笨拙，但也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他们在岸边轻轻放下河灯，她问他许了什么愿，他却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她说她希望他们每一天都能这么快乐，从此以后再无纷争。

    而他许的愿望，正是希望她的愿望能够实现。

    他们吃了不曾吃过的民间美味，看过了不曾见过的人文风情，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人的五彩斑斓。

    皮影戏落幕，少年轻拍那靠在自己肩头的惺忪少女，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一天的经历，足以他们一辈子珍藏。

    “此时已经不早，我想我们应该回去了。”白月轻声说道，看着身后的人群仍是恋恋不舍。

    “嗯。”红庭秋乖巧地应答着，忽然见旁有人作画，想到这女子素来爱画，便是又道，“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嗯。”她也同样乖巧的应答着。

    “可千万不要离开。”他仍是不住提醒。

    “好啦。”她笑得很灿烂，“你想要做什么，我可是很期待哦。”

    他微笑，只说你定会喜爱，便是飞奔离去——他不希望自己离开她太久。

    人来人往，白月观察着形形色色的路人，觉得好是有趣。天下有这么多人，有这么多事，有这么多的可能，生而为人，真是太美好了。

    人流穿行，突然有伙年轻人不小心撞到了这路边站定的女子。正常来说在这人挤人的情况也是常事，欢庆氛围中一句抱歉也便可息事。那莽撞小伙也是这么做的，可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白月的面纱在挤搡中缓缓飘落。

    绝色在这一刻现世，如同黑暗中的明灯，是那么的耀眼。

    黑夜中的繁星，此刻也皆是失去光芒。

    不知谁的一句“仙女姐姐”，仿佛所有人的目光皆是会聚于此，慢慢形成了一个焦点，在那焦点上的，是一位出尘的女子，一位如同天上下凡的仙女。

    那惊恐的秋瞳，那慌乱的红唇，却成了人海中的一道别样的风景线。在人们的眼里，她的不知所措，是那么的迷人，那么的可爱，而又那么的风姿绰约。

    她的出现，让周围的女子满是黯然，那一位位静心装扮一下午的大家闺秀，也抵不上这女子的素颜一眸。

    “仙...女！”

    人群突然躁动不安，纷纷挤向这女子，而她只能尽力掩面，想躲，却发现已是无路可退。

    “红庭...秋...”白月被人流吞没，留下的，只有看客的好奇与欢愉。

    “月...儿?”一幅画滑落红庭秋的手，轻轻落在地上，微风慢悠悠地将它抚开，上面记录的，是一男一女，执手看遍这万家灯火。

    红庭秋红了眼，他咆哮着想推开人群，可奈何人实在是多，他越推，便越是前进不能。

    一寸，又一寸。少年的手愈发粗暴，他不顾那路人的谩骂，终于来到了原地，可是，那乖巧的少女，却早已不见踪影。

    “月儿！”

    他焦急地、愤怒地、后悔地咆哮，可这声音在人海中也不过是一记浮尘，终是被吞没的一干二净。

    这夜，俞州城西门处。

    按照百里大侠的要求，所有江湖好汉聚集在这城门外。

    因为大部分骏马已被各门派借去攻打那蓝衣帮，此处能提供的装备便是不多，林林总总不超十指。但好在有不少人自己已配备了良马，那么剩下的人里，没有坐骑的约摸还有二十来人。

    沈时昔并没有抢到那多余的骏马，不过他也不打算尽心竭力就是了，本就是来玩玩的，既然有这么多江湖好汉，那自己出不出力也便是没有什么关系。

    洪都成洋洋洒洒地带着几位得意洋洋的汉子，骑马经过沈时昔，炫耀着这被他们拿下的骏马，还不忘嘲讽了几句沈时昔。

    “细皮嫩肉的，小心在这荒郊野岭走丢了。”

    沈时昔不懂这汉子为什么老是和自己过意不去，见他还有着不少人追随，按理说不应该是这小气之人。不过白衣也只当是只蚊子在叫，没有看他一眼便是走去。

    大汉冷哼一声，策马激起一阵扬尘，和人群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叶杏子被这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妮子愤愤地跺着脚道，“真是个混蛋。沈时昔，我命令你下次再遇上他时好好教训他一顿！”

    看着气恼的妮子，沈时昔却是好笑不已。众多人马此时也是纷纷离去，虽说是组建了个同盟，但却是一点也不团结。从义和庄出来之后，众人便是拉帮结派，成群结队地自顾离开。

    这样涣散的军心，若真遇上那花火，只怕是要相继送死。

    这些人不懂这道理，心中想的全是趁此机会抢先立功，却忘了自己究竟是有几斤几两。

    一锦衣公子骑马缓缓来到沈时昔身边，一脸傲气地低头俯视道，“沈公子的大名我也是有所耳闻，怎么样，我见阁下没有坐骑，不如加入我们，也好一起做个伴。”

    不等沈时昔说话，叶杏子已是抢先道，“不劳烦大侠了，我们有脚，自己能走。”

    张星皱了皱眉，淡淡道，“我是在问沈少侠的意见，而不是你的。”

    听此，叶杏子不屑道，“我的意见，便是他的意见，怎么，你不服气?”

    张星冷哼一声，见此也是没有强求，缓缓离开只留下句，“想不到这江南第一少年剑客是个听女人话的窝囊废。”

    叶杏子冲着远去的身影吐了吐舌头，却被人一脑瓜打得嗡嗡响。

    沈时昔笑道，“你这顽劣妮子，倒是让我背上这骂名。别人也是好心邀请我，要拒绝，也不必这般无理。”

    叶杏子愤愤道，“这人我可不觉得是个什么好人。”

    沈时昔笑而摇头。

    “真的！”叶杏子连连道，“我看人一向很准的！”

    两人这般打闹起来，才走出几步，周围已是空空荡荡，看来所有人已是坐上了马，现在恐怕已经行出去数里远了。

    但就在沈时昔和叶杏子就这么打算慢慢走过去时，突然传来道清脆的声音。

    “沈少侠和这位姑娘就打算这么走着?”

    回头看去，一匹红得似血一般的宝马缓缓走来，马上跳下位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

    “你是大会上的那位姐姐?”叶杏子睁大眼睛道，“姐姐你还没有走呀。”

    红衣女子笑道，“我因为要去客栈取东西，耽误了些时间。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叶杏子道，“我叫叶杏子。姐姐呢?”

    红衣女子甩了甩高马尾道，“我叫笙乐。”

    叶杏子笑道，“姐姐名字还真好听。他们都已经走了，姐姐你现在抓紧些，说不定还能赶上。”

    笙乐道，“你们不急吗?”

    “我们?”沈时昔笑道，“我们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的罢了，像我们这样的乡巴佬，哪配得上和这些好汉一起作战。”

    笙乐笑道，“沈少侠说笑了，我可是知道少侠在三天前抓到了那携芳百步，当真是少年英雄。”

    沈时昔连连摆手道，“却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不值一提。”

    笙乐道，“既然如此，这渺无人烟的，不如我们同行吧。”

    “同行?”叶杏子道，“我们可没有什么坐骑，莫非姐姐要让那马儿载我们三人不成?当真如此的话，那马儿可有些可怜了。”

    笙乐笑道，“妹妹不用担心，我这马，在载人上倒还真有些出彩。”

    “是吗?”叶杏子点头，看向沈时昔道，“沈时昔，怎么说，要和笙乐姐姐一起吗?”

    沈时昔在姑娘们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侧面的一处黑暗，等到叶杏子跑过来拉了拉自己衣袖，这才反应过来。

    沈时昔道，“为了你的安全考虑，姑娘，我劝你还是先走吧。”

    笙乐疑惑道，“发生什么了?”

    沈时昔淡淡道，“我和叶杏子已经被盯上了。”

    “什么?”叶杏子大惊，“在哪呢?”

    笙乐神情也是立马变得严肃起来，不住地四周察看，沉声道，“有什么困难，我帮你。”

    沈时昔笑道，“多谢笙乐姑娘好意，但我既然答应了叶杏子要为她报仇，那么这仗，就由我自己来打。”

    冰冷的目光看向黑暗，沈时昔一字一句冷冷吐出，“出来吧，我早就发现你了。”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体比例极其不协调的男子缓缓走出。

    “你倒是好眼力。”怪人道。

    “是你藏不住杀气。”沈时昔道。

    叶杏子好奇道，“你这人长得还真是怪，手臂和大腿这么粗，是吃什么长的?”

    笙乐严肃道，“叶妹妹，这人看着可不简单。”

    叶杏子连忙把嘴闭上，偷偷躲在了沈时昔身后。

    沈时昔微微偏头道，“杏子，这人是不是那让你极其不舒服的人?”

    叶杏子听罢看向那怪人，努力回想半晌道，“不知道，不过他一看就不是好人！”

    沈时昔有些无语，不过来者也确实不善，无论他是谁，目的为何，这彻骨的杀气却是实打实的。

    怪人没有继续让这群人说话，因为他在叶杏子话毕的时候已然出手。

    人狠话不多，是有些性子。

    那粗大的双腿一瞪地，怪人就像是离弦之箭，只眨眼功夫已是来到了众人跟前。

    笙歌大惊，她料到这人武功很高，但却没想到他的速度竟是让自己完全反应不过来。

    “小心！”一声提醒喊出，笙歌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那怪人的巨拳已经砸在了沈时昔胸口。

    兼具力量与速度，这是何等的怪物。

    但令怪人惊讶的是，在自己这一拳下，这淡然的白衣并没有碎成粉末。

    自己瞧去，竟是一把剑不知何时已是挡在了胸前。

    不对，正常来说就算格挡，在自己的神力之下也必然是要后退数步，可他为何岿然不动?

    怪人没有继续思考，手上青筋暴起，那巨手便做擒拿不住地拍向白衣。

    巨大的压迫感自他手上传来，所到之处皆是狂风阵阵，但凡被击中一下，只怕就是要血洒当场。

    但白衣却是分外从容，左手背身，右手使剑一一化解着每一招。

    他的每一拳，都恰恰好好被白衣的转身躲过，他的每一掌，都恰恰好好被少年的宝剑挡住。

    怪人心中恼怒，这哪是什么决斗，这分明是对自己的羞辱。

    他的气势在这一刻膨胀至巅峰，双手幻化便是要终结这无意义的纠缠。

    拳如炮轰，似漫头箭雨，那洁白的少年，在它面前只显得如此渺小。

    箭雨之下，纵有万般神力，也难以护的周全。

    白衣抬头，望向那布满天际的黑点，却只微微一笑。

    剑，终于出鞘。

    应该说，是终于刺向了怪人。

    这一剑很快，快到怪人完全都没有注意到。甚至，他完全没有感觉到。

    这剑，竟比他的痛觉还要快。

    他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在慢慢下坠，他也没有想到过战斗会结束的这么快。

    高手间的对决，不应该是大战三百回合吗?

    为何自己却像个小丑在戏耍?

    沈时昔轻轻擦拭着剑上的鲜血，淡淡道，“说吧，只要你说出目的，我便不杀你。”

    怪人艰难地抬起头，看到的，只有少年那目无一切的眼神。这眼神，勾起了他的回忆。

    当年，他的老大，也是那么的从容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