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挽意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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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旅店怪客

    清晨将至未至,村中便已有公鸡啼鸣。

    叶杏子擦了擦眼睛,睡眼惺忪地摸索下床,发觉白月已不在屋中。

    推开木门,早风伴随着青草的芳香扑面而来,在这四月的天中有些微凉,但却很精神。

    顺阶而下,叶杏子瞧见红庭秋的屋门半掩,便是心生好奇。当她进入其中时,发现黑衣少年的床上也是空无一人,只有受伤的刀客昏睡一旁。

    这少年身体这般素质?休息短短不过几个时辰,便是能下床活动?但他毕竟是个伤者,刚刚有些起色便匆匆出行,若是出事,可又要耽搁些时间。

    叶杏子出门想要寻人,却不知该往何处寻人。

    她突然想起来白月也是不见,莫非她俩出门散心去了?可见那白姐姐也并非冒失之人,怎会放纵这受伤少年?

    还在思索之中,叶杏子却不知不觉来到了沈时昔的屋前。刚打算敲门求助,那门却自顾自地打开。

    屋内无人,唯有整洁的一张床榻。

    叶杏子突然感到有些委屈,自己该不会是被独自抛下了吧?这些人怎么这样!叶杏子却是越想越气,眼泪竟不自觉开始打转起来。

    还在赌气中,肩膀突然被人一拍,惊得叶杏子浑身发抖,回头看去,只见一袭白衣笑意看着自己,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沈时昔笑道,“你起这么早,倒是跑我房间查岗来了。”笑到一半,却发现这小妮子竟是泪眼汪汪,便是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叶杏子哼了一声,推开沈时昔便下了台阶,嘴里嘟哝道,“要你管。你们一大早,都跑什么地方去了?”

    “你们?”沈时昔思索道,“你是说白月也早起了?”

    叶杏子赌气道,“还有红庭秋!你呢,你跑哪去了。”

    沈时昔此时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是哪里惹到这位姑奶奶了,怎突然脾气这么大?

    沈时昔道,“我们既然要去俞州,我便一大早送信回家,好给家人报个平安。”

    “报平安?”叶杏子转身看向沈时昔道,“想不到你还有此心思,我常听闻行走江湖之人大多为浪子,既已决定走天涯,竟还有此牵挂。”

    沈时昔笑道,“怎么,我要闯荡江湖,难道还要与家庭切断关系不成?试问若非身不由己,谁又不想经历风雪后,还会有人在那故楼中默默垂灯等候自己?”

    叶杏子却是小声喃喃道,“你的家人们,终究只会成为你的软肋。”

    沈时昔提眉道,“你说什么?轻声细语,此时倒是有些姑娘样子了。”

    “没什么。”叶杏子做了个鬼脸,突然跑了出去,刚行几步,便回头看着沈时昔道,“沈时昔,我担心白月姐姐和红庭秋,我们去找她们吧。”

    沈时昔双手抱于胸前,思考片刻,突然笑道,“我想他们正在甜蜜着呢,我劝你还是不要打扰他们来的好。”

    叶杏子却是不信,拉着沈时昔便道,“你这人怎这么不正经,要是他们出事了,我看你怎么办!”

    沈时昔有些无奈,拗不过这妮子,只得被她拉着寻人去。

    村子不大,既然村中找不到他们,附近又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恐怕那清流石涧的小溪附近最有可能,毕竟既然早起了,那么洗漱梳妆还是很有必要,就算他们不在那里,也好让这妮子洗漱一番。

    漫步林间小道,前行三两步,误入丛林深处,见一小潭莹莹发光,遥遥望去,衬托着一前一后两道烨烨闪耀的虚幻身影。

    男子面向清水席地而坐,女子靠后为其默默梳头,在这静谧的树林中,人与潭水交相辉映,似有一种天人合一的美。

    这般祥和,倒是让沈叶二人看得一痴。

    沈时昔笑道,“你看,我猜的没错吧。”

    叶杏子双手叉腰,说道,“真是的,一个两个怎都这般让人不放心。”

    沈时昔道,“人家刚经历生死分别,现在就让人家好好独处一会儿吧。”

    叶杏子点了点头,现在估计也不至于会发生什么危险,便同沈时昔打算前往溪流洗漱,却不想刚回头,只见那受伤的刀客正一瘸一拐地远远走来。

    沈时昔道,“你怎么也下床了?”

    刀客仇虎眼神坚定道,“我要带她走。”

    沈时昔道,“你带不走她。”

    刀客摇头。

    沈时昔道,“你为何要执着于带走她?”

    刀客道,“我与任务,只能留下来一个。”

    叶杏子只觉得这人无理取闹,便说道,“你这人怎这般固执,我们救了你,你却连句谢谢都不曾有,还想从我们这带人走?”

    沈时昔补充道,“若不是白月为你求情,你已经死了。”

    刀客无言,沉默半晌,缓缓道,“就算我不带走她,也总会有别人来的。”

    沈时昔没有看他,轻描淡写道,“但你可以选择放过她,不是么?”

    叶杏子蹙眉道,“怎么,完不成任务你就要死?”

    刀客叹了口气,眼睛望向远处潭边的男女,说道,“死有何惧?”

    叶杏子笑道,“连死都不怕,却怕完不成任务,你莫非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

    刀客面无表情道,“我有我的理由。”

    “哦?”沈时昔道,“若你能说出个所以来,我便不拦你。”

    叶杏子惊道,“沈时昔,不会真让他带走白月姐姐吧?”一脸淡然的白衣随口这般说出,叶杏子却是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

    刀客注视着沈时昔的眼睛良久,缓缓道,“我给不出理由。”

    沈时昔本想劝他走,但见这人眼神是如此沧桑,但又是如此坚定,想必也是身不由己。

    又是位有故事的男人,或者说,江湖上人人都背负着不同的故事。

    说实话,沈时昔对这样的江湖故事很感兴趣,但显然眼下恐怕并不是时候。刚打算开口劝离,身后确却是传来红庭秋的声音。

    “你们怎么都来了?”

    众人看去,少年在白月的搀扶下已是缓缓到来。

    叶杏子撇了撇嘴道,“我们怎么来了?那还不是因为有人伤还未好,便偷偷跑出来约会!”

    白月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单手轻挑发丝,柔声道,“对不起,我劝不住他。”

    红庭秋淡淡道,“我是闲不下来的。”又看见了那刀客也是在场,脸色立马一变,冷冷道,“你怎么也在这?”

    刀客沉默不语,只这么呆呆站着。

    叶杏子跑至白月身旁,白眼道,“这人硬是要带白月姐姐走,说什么也是不听。”

    听此,红庭秋却是怒从心起,这事说到底本来就是仇虎引起的,如今我们不计前嫌救了他的命,但他竟然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要带白月走,简直是无法理喻。

    一只玉手轻轻拦下了红庭秋,只见白月道,“对不起,我不会和你走的,你也带不走我。既然你已经能行动了,那你便一个人走吧。”

    刀客仍是沉默。

    叶杏子感觉有些不耐烦,这人也太固执,看来是说什么都不会走了,难道还要把他打趴下不成?但先救人家再打人家,恐怕有所不妥。突然灵机一动,叶杏子拍手道,“不然你和我们一起走吧,反正只要你拖着不完成任务,那不就不算失败?”

    沈时昔却是双手抱胸摇头笑道,“你倒还真是古灵精怪,这种建议你都能说得出口。”

    让敌人与自己同行,这种事情还真是闻所未闻,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要被同伴背刺,但白月却道,“我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可。”

    红庭秋黑着脸,这种要求他自然是不愿意接受的,但既然白月这么说了,他也就没有异议。

    沈时昔提眉道,“你们不怕他反水?他可是天字号杀手,若他恢复过来,只怕你们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会对你们下手。”沈时昔话还未说完,仇虎便是冷静道,“但到了最后,我还是会尝试带走她。”

    “最后?”叶杏子笑道,“你说的最后又会是什么时候?是待会儿,还是马上?”

    仇虎道,“不知道,但我若要带走她,便会堂堂正正地来取。你们救了我,我并非恩怨不分的人,我答应你们若你们有难,我也会出手相助。”

    沈时昔心里捉摸,这仇虎的性情倒真是怪异,一时间也是分不清他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但按照白月的话来说,他并非是一个坏人。不过就算他会反水,自己也能一剑斩之,这么想着,反正当事人没有反对,那自己倒也是无所谓。

    沈时昔背手转身离去,嘴里缓缓道,“既然你能保证不捣乱,那便随你吧。”

    “哎!”叶杏子一面连忙跟上,一面叫道,“沈时昔,你真同意他与我们同行啊?”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青葱的地平线上。

    日已半落,鸟雀南飞。

    夕阳剪影下,一驾马车行驶在苍茫的大地上。

    经过一天的奔波劳顿,车上的众人皆是疲惫不堪。沈时昔一面驾驶着马车,一面抬头看向前方的天空,却见有黑云滚滚压来。

    只一盏灯的功夫,便是吞没了半片天空,夕阳下的晚霞也是渐渐褪色。

    叶杏子掀开车帘,将头探进车中,只见白月靠在红庭秋肩膀,似睡非睡。又见那刀客仇虎端坐对面,抱刀而息。

    叶杏子在心中笑道,“叫你跟着我们,现在只能跟着这对小情侣共于一室,让你尴尬到不行。”

    白月突然醒了过来,玉手轻抚睡眼,说道,“妹妹这是怎么了吗?”

    叶杏子嘿嘿一笑道,“没什么,只道是姐姐着实太好看了,教人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白月却是捂嘴轻笑,“妹妹的嘴倒是真甜,连我也是要喜欢得不得了了。”

    红庭秋开口道,“我看窗外天气,好似要下雨了。”

    叶杏子点头道,“是的,不过前面马上就会有野店,刚好已至日落,我们可在那里休息。”

    马车继续行驶,俯瞰大地,大道上仅有孤独的马车与来势汹汹的黑云越来越近。在他们碰撞前的那一刻,终是看到了远处的酒旗飘飘。

    雷声轰鸣,大雨交加,不过巳时,天却已是黑得如同永夜。

    沈时昔一行人在雷光的闪烁下匆匆忙忙推开了旅店的大门,却瞧见里面除了小二外空无一人。

    看来他们一行人是第一批到此躲雨的旅客。

    “小二,上酒上菜!”随着沈时昔的一声令下,店中后厨开始忙绿起来。

    五人刚好挤在窗边一桌,叶杏子看着倒酒的沈时昔,托腮说道,“不过一日未饮酒,你就这般着急了?”

    沈时昔笑道,“我是说过的,行走江湖,酒自然是必不可少。”说罢,将倒好的酒推向叶杏子,后者却是白了他一眼。

    “酒是你们臭男人喝的,我才不要喝。”叶杏子把脸歪向一旁道。

    “你不要就算了,给你喝酒,也算是暴殄天物了。”沈时昔见叶杏子不要,红庭秋估计也不会喝,便向那刀客问道,“要饮酒么!”

    刀客恭敬接过,平声道,“多谢!”

    沈时昔一笑,这下总算有人陪自己喝酒了,不至于一个人那么无聊。

    春酒入肚,始觉甚淡,回味过后才觉香甜。

    沈时昔放下酒杯,赞叹不已道,“好酒!”

    刀客点头同意,还未话语,旅店大门却是被一把推开。

    两位身批蓑衣的刀客压着脸缓缓走入,默默坐至角落,全程低着头,教人看不清长相。

    野外旅店,总是会有各种奇怪的人进入,像这样低调的人,倒还算得上正常。

    沈时昔举起酒杯瞟了眼那角落的蓑衣刀客,这两人气息沉稳,虎口老茧,举止不凡,想必定是两位用刀好手。

    细呷春酒,就着三三两两小菜,便伴着电闪,门外却有男女欢笑之声传来。

    寻声望去,一位肥头大耳的络腮大汉领着六七位小弟,爽朗大笑地搂着位身着花裙的妖艳女子大步闯入。

    大汉目无他人,一屁股坐在大堂正中间的位置,大声嚷嚷道,“小二,还不快给你爷爷上酒上菜?”

    那妖艳女子裸露着白皙的后背,趴在大汉胸口,二郎腿高高翘起,一脸的娇媚。突然瞥见了沈时昔一行人,见那坐着位端酒的俊公子,竟偷偷抛去了个媚眼。

    叶杏子看得浑身一激灵,便朝沈时昔悄悄道,“你看这个狐狸精,怎这般轻浮,自己男人明明还在,就敢这般放荡,真是不要脸。”

    沈时昔凑近了叶杏子耳朵道,“你待会儿被人家男人揍了,可不要求我。”

    叶杏子撇嘴道,“怎么,连说实话都不行了?”

    沈时昔喝了口酒道,“为人处世,有的时候,还是不要随便说实话来的好。”

    见沈时昔没有对自己的媚眼有所反应,这娇艳女子倒是来了兴致,年纪轻轻有这种定力,还真是难得。又转念一想,莫不是觉得自己比不上他那同行的两位姑娘?看向她们,一人白裙面纱,挡住容颜,想必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模样吧。另一人素衣小娃娃,这般年纪,只怕还算不上是女人。

    娇艳女子自信是胜过她们的,可她们这同行的几位男人,皆是一表人才,倒是让她有些嫉妒。更让她不舒服的是,这几位男人竟都不曾看自己一眼。

    这女子凑近了自己男人的耳朵,嘀咕了一阵话,那络腮大汉脸色突然一变,怒目看向沈时昔一行人,刚刚就要发作,门外却是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

    那般惨烈,仿佛如同见到了阎王一般。

    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事,不约而同看向门外。

    一时间寂静无声,唯有雷雨点点,烛火微微。

    良久,伴着沉重的脚步,门外踏进了位全身湿透了的独眼男子,而他的手上,好似提着个什么东西。

    雷光掠过,照亮了那手上之物。

    竟是个面目狰狞的死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