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拥:白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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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神主 II

    “白,和我一起吧。”

    水声轻响,户川白站在浴室里,忽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那个声音他很熟悉。

    一双手从他身后伸出,环抱住他的身体,热水从花洒里喷出,落在他们身上。

    他能感受到朝霞是赤身裸体,她柔软的身躯贴在他的背后……她的体温很烫,甚至比热水还要温暖。

    热腾腾的水汽弥漫在狭小的浴室里,他转过身看着她,她傻笑着扑到他的怀里,软滑柔腻的身体一览无余。

    由于他个子不高,她轻易将脸凑到他的脸前,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她的红发湿漉漉的沾在额头上。

    “对不起。”他说,“我还不能……”

    “为什么?”

    “我还不能停下。”

    “你要去哪里?”

    “我要……”

    落在身上的水忽然变得冰冷起来。

    朝霞依旧在他怀里笑着,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她的眼角裂开一条缝,化成一片一片的碎块,从眼部蔓延到脖颈,不断分解直至遍及全身,最终,她渐渐消失在他面前。

    户川白蹲在地上,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狩人的黑风衣和西装。

    头上的花洒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壶口,像巨人一样高大的户川彦明拎着茶壶,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户川彦明面无表情将茶水倒在户川白身后,似乎在浇灌某种植物。

    户川白回过头,看见一株美丽且诡谲的花,那朵花长着黑色的叶片和红色的花瓣,花瓣纤细柔软,包裹住一名身穿和服的女子。

    女子像婴儿一样,蜷缩着身体,似乎在熟睡,她的皮肤很红,仿佛能够溢出血来。

    “仓木……”

    户川白拔开腿向她跑去,他来到那朵花面前,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她的脸,花朵忽然枯萎了。

    黑色的叶子燃烧起来,化成灰色的灰烬。

    红色的花瓣瞬息间风干,飘散成无尽的碎片。

    灰色爬上了她的发梢。

    “哈,哈。”

    户川白睁开眼,大口喘着气。

    他裸露着身体,从湿漉漉的瓷砖地上坐起来,感到全身发冷。

    头顶的花洒已经关掉了,时不时有零星的水滴溅落在他的肩上。

    在洗澡时,他又做了梦,令他分不清幻境与现实的梦。

    “好渴……”

    户川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扑倒在面池前,他将堆在面池上的防护服推到一边,然后拧开水龙头,捧起自来水灌进口中。

    他喝了很久,可依旧无法压制干渴的感觉。

    直到再也喝不下一滴水,他喘着气抬起头来,盯着镜中的自己。

    一滴水珠从灰白色的发梢上滑落,他的眼眶深陷,面色枯槁,嘴唇干裂,看上去就像恶鬼一样。

    他的眼珠是血一般的猩红色。

    户川白推开浴室的门,找到一条毛毯裹在身上,然后倒在沙发上。

    这是朝霞的房子……她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差点忘了,朝霞已经不在了。

    户川白吞下一口唾沫,躺在沙发上,湿漉漉的头发令他感到头疼不止,喉管里像火烧一样,渴望着鲜血。

    忍足先生也不在了。

    神崎……神崎呢?他为什么也没有回家?冬狩结束了吗?冬狩早已经结束了……为什么大家都没能回来?

    冰山,鬣狗……

    夜色已深,户川白爬起身来,他看了一圈漆黑的房间,沙发下放着一床折好的被子,茶几上堆着美容杂志和报纸,电视机有些歪斜的挂在墙上。

    他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想起来一些事情。

    从治外区回到东京后,身为感染者的他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于是来到朝霞的房子里……她的住所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忍足和神崎,可忍足先生已经被般若杀死了。

    朝霞是健忘的人,户川白知道她喜欢在门外的花盆里放一把备用钥匙,因此轻易进入了她的家。

    他忽然感到一丝痛苦,这种感觉类似窒息,却又与窒息不同,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在冬狩前夜,他做了一个复杂的梦,醒来后手里攥着仓木的照片。

    这种感觉……又来了。

    他推开卧室的门,来到朝霞的房间里。

    她的屋子还是那样邋遢,床上的被子卷成乱糟糟的一团,内衣胡乱塞在枕头下,吃了一半的零食放在矮桌上……

    户川白倒在她的床上,翻过身来,凝视着天花板。

    每一夜,她入睡之前,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屋顶吧?

    他感到一滴水落在耳边,伸手摸了摸脸颊,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流下了泪水。

    清醒的时光很短暂,很快,他又一次感到强烈的欲望正冲击着自己的大脑。

    他冲出了房间,胡乱间抓起一件带帽子的衣服套在身上,穿好衣裤后,他拉起帽兜便冲出了房子。

    要做什么……

    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他追逐着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走进了东京的街道。

    ……

    即便已经到了冬日最冷的时候,小菊依旧穿着时髦的短裙,踩着恨天高,潇洒地走在凌晨的马路上,一边吸烟一边和闺蜜煲电话粥。

    前方的路口有一个戴帽兜的人走出来,似乎是喝醉的流浪汉,小菊正兴高采烈地说着今天在她胸口塞了一沓钞票的大佬,根本没有注意到前方缓缓走来的人。

    两个人身影交错时,忽然撞在了一起。

    小菊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她揉着发疼的肩膀,转身喊着:“混蛋,你没有长眼睛吗?”

    戴帽兜的人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继续往前走着。

    小菊生气地捡起手机,然后冲向那个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顶在墙上。

    “老娘在跟你说话——”

    小菊的声音忽然顿住了,因为她看见帽兜的阴影下,一双红色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的帽子滑落,露出了灰色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小菊还是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就是最近在冬狩中殉职的黑羽组长,曾经被称作英雄的户川白?他没有死……

    小菊感到一阵剧痛,她的脖颈被户川白掐住,整个人被拎起来撞在墙壁上。

    户川白的眼神有些暴躁,他撕开小菊的领口,张嘴想要咬下——

    小菊死死闭上眼睛,却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痛苦。

    她睁开眼,看见户川白的手指拉扯着嘴角,使劲拽着自己的半张脸,指尖扯破了皮肤,似乎在内心中挣扎。

    她惊恐地看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户川白将手指从脸上拔出,然后猛地插在小菊的肩头。

    她发出痛苦的喊声,感到肩上汩汩流出温热的液体。

    他将脑袋埋在她的肩上吮吸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旁边冲出,狠狠撞在户川白的身上。

    户川白被撞得飞了出去,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滑行了数米远。

    一个剃着平头的外国女人扶起小菊,愤怒地看着户川白。

    她的短发染成了橙色,身上套着松垮的外套和破洞牛仔裤,还打着黑色的耳钉与唇钉。

    “你这混蛋,居然敢伤害小菊——”外国女人迈开步伐想要走向户川白。

    “等等,凯米姐。”小菊拉住她,喘着气说,“他没有咬我。”

    外国女人一怔,疑惑地看向不远处的感染者。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就是那个户川白。”小菊捂着肩头的血洞,低声说。

    户川白缓缓抬起头来,也许是因为摄入了血食,眼神略微清醒了一些。

    “户川的族人居然成为了感染者吗?”凯米嗤笑说。

    “你是……纯血种吗?”

    户川白忽然说。

    “纯血种?”凯米扬了扬眉毛,说,“算是吧。”

    “你还能够使用初拥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凯米皱眉,“我还没有使用过初拥……就算我这么说,你敢相信我吗?”

    户川白忽然向前迈出一步,一闪身便来到了她身前。

    “你这家伙——”凯米只来得及抬起胳膊,就被户川白踹在了腹部,整个人倒飞而出。

    户川白如同附骨之疽,还没等凯米落地又来到了她身前,一拳砸在她的脸上。

    凯米一个翻滚后摔落在路边的雪堆里。

    “你这混蛋真是莫名其妙啊。”凯米怒火中烧,从雪堆中起身,瞳孔变成了猩红色,“不过是感染者而已,也敢对我出手吗。”

    户川白盯着她一言不发,选择直接出手,再一次来到她的面前。

    “你的动作太慢了啊。”凯米冷笑着抬起拳头砸向户川白的胳膊,她的速度惊人,拳头直接洞穿了户川白的胸口。

    户川白无视自身受到的贯穿伤,伸手对凯米施以致命反击。

    “真是亡命之徒啊。”凯米用膝盖撞在户川白的腹部,逼退了他,她身上的伤口眨眼间便愈合了。

    而户川白的自愈速度明显稍逊一筹。

    “既然你喜欢肉搏,那我便满足你的愿望。”凯米活动了一下脖子。

    户川白的瞳孔收缩,再次向前迈出一步。

    两人如同炮弹一样撞在一起,鲜*与碎*在半空中飞溅,激烈的战斗波及到路边的房屋,不时有墙壁倒塌。

    小菊退后到远处,冷眼看着他们厮杀。

    血腥的肉搏持续了大约一刻钟,由于血统的差别,户川白终于被击溃,身上被凯米打穿了五个**,**都从腹部流了出来。

    “动静这么大,狩人也快要过来了。”凯米吐出一颗碎牙,脖颈处的巨大伤口涌出肉芽,粘合如初。

    她转过身看向小菊,问:“你的伤没事吧?”

    小菊走过来,说:“只是被手指撕开一道小口,已经没有流血了。”

    凯米点点头,用袖子拭去脸上的粘稠*液,说:“走吧。”

    她刚刚要迈出脚步,却发现脚踝被死死攥住。

    户川白趴在地上,五指扣住凯米的脚踝,缓缓站了起来,身上的五个**蠕动起来,渐渐消失。

    凯米吐出一口唾沫,一脚踹在户川白的脸上,踢断了他数颗牙齿。

    户川白的下巴脱臼了,可他毫无反应,忽然像野兽一样扑倒了凯米,疯狂地挥拳砸在她的脸上。

    小菊吓得退开几步,大喊:“凯米姐!”

    “我没事!”

    凯米一脚踹飞了户川白,刚刚站起身来掰正自己的下颚,户川白又一次扑了过来。

    “有完没完!”凯米用手洞穿了他的腹部,怒吼说,“等到狩人来了就麻烦了,混蛋。”

    她想抓碎户川白的心脏以杀死他,可户川白作为狩人的素质隐藏在潜意识里,每每躲过了要害,死死纠缠住她。

    凯米扭断户川白的手臂,户川白用另一只手捅向她的胸口,凯米被他的手洞穿胸部,愤怒地笑了起来,抽身而出,又拧断了他的另一条手臂。

    “有点意思。”她看着双臂折断的户川白挣扎着愈合断骨,冷冷说,“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户川家的传人?”

    户川白已经失去了神智,低声嘶吼着冲向她。

    “是求生欲吗?”凯米高高跃起,一脚踩断了他的脊椎,她骑在户川白背后,再次扭断他的胳膊,将他的双手打结绑在一起,然后她起身拧断他的双腿,用同样的方法绑成一个结。

    小菊瞠目结舌地看着四肢无法自愈的户川白,说:“原来还能这样……”

    凯米一脚踢在户川白的头上,他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吵死了。”凯米又一次踢向他的头部,一脚接一脚,鲜血溅射,直到他连意识都彻底失去。

    小菊凑过来看着血肉模糊的户川白,问:“凯米姐,我们将他留在这里吗?”

    凯米拎起户川白,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说:“不,我对他有一点兴趣。”

    她的瞳孔闪烁,又恢复成了明亮的蓝色。

    户川白从昏迷中醒来时,发觉自己趴在地上,双手与双腿动弹不得,断骨试图自愈,可由于手脚被折断后绑在一起,无法长出正确的骨骼。

    凯米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俯视着他。

    这里看起来像一个废弃的工厂,被人略加改造成了居住的地方:几张桌椅,几副沙发和架子床便构成了房间,看上去有着浓厚的工业风格。

    “你醒了,户川。”

    凯米抽着烟,在半空中吐出一个烟圈。

    户川白看见面前放着一只空空如也的血袋。

    “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救你,只是不给你一点血食的话,你就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凯米吸了一口烟,“像野兽一样的家伙可是十分无趣啊。”

    户川白想要站起来,腿部传来阵阵剧痛。

    “没用的,你应该感到自豪才对,这一招是我在对付纯血种时常用的手段。”凯米说,“首先,你怎么会变成感染者?在冬狩时被咬了,你的同僚却说你已经死了。”

    户川白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们都认为我死了吗……”

    “回答我的问题,蠕虫。”

    凯米不耐烦地说。

    户川白冷冷看着她,说:“你是外国人吧?看起来也不像混血,明明不是日本人,却拥有着纯血种血统,这不符合逻辑。”

    “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的状况?”凯米被户川白气笑了,“是我在审问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户川白一言不发。

    凯米咬牙盯着他,扔掉烟头一脚踩灭,说:“好吧,我知道你盯上我是为了获得我的初拥,这是你作为感染者唯一的活路,不过我的血统可与你们这些土著不一样,我的初拥远比你想象中珍贵。”

    户川白听着她的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时,小菊裹着浴巾走进房间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点上一根烟后瞥了户川白一眼。

    她的肩头绑着绷带。

    “凯米姐,这家伙是暗鸦神社的继承人——虽然现在不是了,但他曾是黑羽组长,身上流着户川一族的血,作为你的初拥很合适啊。”小菊笑着说。

    凯米思考了一会儿,皱眉说:“虽然听说你是历代最弱的继承人,不过作为我的初拥也勉勉强强够格了,你应该感觉很幸运吧?在日本没有任何血族愿意给予你初拥,我是你唯一的希望。”

    她顿了顿,俯身伸手勾起他的下巴,说:“怎样?我浅田凯米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你如果对我宣誓忠诚,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初拥……在那之后,你可要作为浅田家族的第一位成员好好努力啊。”

    “不是我。”

    凯米一怔:“什么?”

    户川白低声说:“虽然我确实是为了初拥才攻击你,但不是我要得到你的初拥。”

    小菊弹落一截烟灰,说:“你都快要死了,如果不想得到初拥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户川白死死盯着浅田凯米的眼睛,“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请用你的初拥救一个人。”

    凯米坐直身体,冷冷说:“我拒绝。”

    小菊好奇地问:“你说说看,那个人是谁?是你的爱人吗?”

    凯米抱着胳膊,不屑地说:“我才不管那些,这家伙当我的初拥是可以随便给出去的吗?真是气死我了。”

    户川白说:“我会将她带来这里……请你一定要救救她,只要你给予她初拥,我能够为你做任何事。”

    凯米冷笑说:“别说大话了,当我是傻子吗?如果施予他人初拥,最多几个月的时间你就会死,我要你的承诺有什么用?”

    户川白咬咬牙。

    “那么……你放我离开这里。”

    “别开玩笑了,你这家伙比纯血种还难缠,要是我放走你的话你又要和我打生打死,我岂不是自找麻烦?”凯米嗤笑着看向他。

    小菊站起身来,蹲在户川白身边,笑着问:“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向凯米姐求情,怎么样?有一丝希望总比彻底没戏要好吧?”

    户川白看了一眼小菊,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黯淡下来。

    “她是我的继母,是户川家的主母……她就要死了。”

    “为什么?”

    “那是一种血祭。”户川白说,瞳孔里闪过一抹阴郁的光。

    浅田凯米眯起眼睛看向他,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么说……你要去神社抢人?”小菊忍不住笑出了声。

    凯米面色阴沉,思考了一会儿。

    “她很强吗?”她问。

    户川白一怔,点了点头。

    “你说说看。”浅田凯米托起下巴,“将你知道的事情,关于血祭还有你的继母,以及暗鸦神社的一切阴暗秘密全都告诉我,如果让我满意了,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嘛,反正你能否成功将她带来我这里也是一个未知数,就姑且试试看吧。”

    户川白盯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觉得我在侮辱你吗?这可不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凯米站起身来,弯腰掰开了户川白的双腿。

    “向我下跪。”她说。

    户川白的双腿缓缓抽动,从扭曲的形状恢复了正常,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跪在她的面前。

    小菊笑着站在一旁,说:“凯米姐,你太过分了。”

    凯米走到沙发前坐下,翘起二郎腿,伸手拿起一根香烟。

    “你看上去很不情愿啊。”她说。

    户川白眼睑低垂,缓缓伏下身体,将额头贴在地面上。

    “我会按照你说的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户川白低声说,“请答应我。”

    凯米点燃手中的烟,说:“爬到我面前来。”

    户川白挪动膝盖,缓缓来到浅田凯米身前,额头一直贴着地面。

    凯米抬起腿,将靴子踩在他的脑袋上。

    户川白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小菊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怜悯与轻蔑的色彩。

    “你可以开始了。”浅田凯米神色满足,她深深吸了一口烟,“说出一切吧。”

    她看着匍匐在脚下的户川白,面带微笑,笑容就像收割灵魂的恶魔一样,等待着下一笔无情的交易。

    ……

    夜空中看不见星星,从墨一样的浓黑穹顶中,落下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神社道场的木屋中,黑色的藤蔓遍布房间的每一处角落,像触须一样缠绕着仓木神音的身体。

    她的皮肤像血一样呈现出鲜艳的红色。

    在她的心口,一支血色的花朵盛开,花瓣上的脉络随着她的心跳节奏忽明忽暗,明艳而诡谲。

    “白……”

    她微微睁开眼,声音微弱。

    ……

    玻璃碎落的声音响起。

    户川白从窗口进入房间,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家:家具的位置略有变化,书柜和储物间都被人翻动过,看来已经有人搜查过这里。

    他来到卧室,衣柜敞开着,衣物被胡乱丢在地上,床头柜的抽屉也被拉开,一些相片和杂物散落在床上。

    户川白拿起剃刀走进盥洗室,在漆黑的环境下剃掉了胡须,然后刮掉了满头的灰发。

    他打开衣柜底层的抽屉,换上了在狩人进修班时穿过的黑色防护服,这是五年前的式样,相比如今的防护服而言防御力略显逊色,但好处是更加轻薄。

    户川白放在公寓里的武器已经全部被收走。他将朝霞使用过的左轮手枪插在大腿旁的枪套里,将黑羽挂在腰后,推开房间的门。

    走出公寓后,户川白回到停车场的角落,翻身坐上从朝霞家骑来的机车,戴上黑色的摩托头盔,双手抓住握把,发动了引擎。

    机车冲出了车库,转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

    黑羽组大楼的大厅里,守夜的狩人坐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哈欠。

    玻璃门外忽然有灯光照来,随着引擎的轰鸣声,一缕光划破了夜幕,一台机车从暗鸦神社外的草坪上飞驰而来。

    守夜人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拿起通讯器:“警戒,警戒!不明人物靠近!”

    他从腰间拔出手枪,这时机车已经临近了大门,轰的一声撞碎了玻璃,冲进了空荡荡的大厅里。

    一个身穿黑色防护服的人坐在机车上,驾驶机车朝着他撞来。

    守夜人将枪口对准黑衣人,飞速扣动扳机,子弹从枪管喷射而出,在机车的挡板上溅起火花。

    黑衣人压低身体伏在机车上,一瞬间便来到了守夜人面前——

    “夜袭!”守夜人大声吼着。

    黑衣人从机车上坐起,伸手抓住了守夜人的衣领,拖着他向前行驶数米,然后猛地撞在大厅的石柱上。

    守夜人瘫软在地上,手枪掉落一旁。

    黑衣人掀起头盔上的挡风镜,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那人正是户川白。

    他正要弯腰去捡地上的手枪,大厅的入口处忽然冲出来十余名执夜班的狩人,他们一边向着这边跑来一边掏出手枪射击。

    户川白低下头,拉下挡风镜后发动引擎,冲向一旁的紧急通道。他撞开了铁门,驾驶机车从楼梯上冲了下来,与此同时他伸出左手拉住了身侧的栏杆,强大的腕力直接拽弯了铁铸的扶手,机车的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楼道口强行转弯,冲进了地下一层。

    时值深夜,地下一层的停车场空空荡荡,户川白径直穿过了大半个停车场,顺着环形车道驶入地下二层,随后又片刻不停地来到地下三层。

    凭借着对黑羽组大楼的记忆,他沿着地下停车场的墙壁飞驰,然后朝着一堵墙撞去。

    这并不是自杀行为,在靠近墙壁的一瞬间,他扭转车头,侧过机车,伸出右手轰向墙壁。

    一声巨响过后,墙壁上破开一个大窟窿,户川白抬腿踩在地上,向着深处滑行了数米才停下。

    这是一间密室,天花板上亮着白色的灯光,周遭的墙壁铺满了铁网,铁网上挂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枪支和镀银刀。

    此处正是黑羽组的军械库之一。

    户川白翻身从机车上跳下来,从铁网上取下两只冲锋枪,然后伸手拉开下面的柜子,柜子里放着装满弹药的纸盒,他用手指抹开一只纸盒上的灰尘,上面贴着“麻醉弹”的标签。

    户川白熟练地装弹完毕,将冲锋枪挂在腰间,又取下两柄镀银刀和一只短匕绑在身后,他正要离去,忽然听到隔壁的房间有轻微的响动。

    户川白皱眉,他记得这座军械库的旁边是黑羽组的地牢,这一层的牢房已经有数年没有使用过,为什么会有人在里面?

    他推开军械库的门,走进幽黑的走廊,径直来到一扇门前,一脚踹开了铁牢的门。

    这是一间光线昏暗的密室,空气里弥漫着鲜血的味道,户川白走进房间里,看见两个人被铁链绑住了双手,吊在半空中,他们赤裸着身体,全身都是镀银皮鞭留下的伤痕。

    其中一人染着黄色的头发,他听见响动,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户川白,有些无力的问:“你是什么人?”

    这间牢房所关押着的人是鬣狗和神崎佑也。

    户川白一言不发走到他们身边,拔出黑羽砍断了他们头上的铁链,两人摔落在地面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户川白蹲下来,将黑羽插在他们的双手间,分别砍断了铁链,然后又劈碎了脚镣。

    鬣狗疲惫地看了一眼户川白手中的刀,眼神忽然一亮:“你是……组长?”

    神崎佑也也注意到了黑衣人手中的刀正是御神刀黑羽,忍不住惊呼:“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死去!”

    户川白看着他们,缓缓摘下头盔,说:“是我。”

    鬣狗忽然愣住了,他看着户川白灰白色的短发和红色的瞳孔,露出像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如你所见,我已经是感染者了。”户川白低声说,“你们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神崎摇晃着站起身来,猛地抓住户川白的双臂,他死死盯着户川白的眼睛,咬牙说:“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说来话长。”户川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他偏过头,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们还能走吗?”

    鬣狗沉默地站了起来,扔掉身上的铁链,说:“冰山在隔壁的囚室。”

    户川白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鬣狗和神崎对视一眼,跟在他的身后。

    “冬狩过后,五十岚成为新任黑羽组长,犬山赤想要清理掉剩余的障碍,于是曝光了鬼狩的存在,我们因此被关进这里。”鬣狗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告诉户川白一切。

    “忍足大叔死了。”神崎哽咽说。

    “我知道了。”户川白说。

    他头也不回地来到隔壁的囚室门前,用力踹飞了铁门,这股怪力令鬣狗和神崎认清了户川白已经沦为感染者的事实,他们表情复杂地看着户川白的背影。

    冰山披着一件西装外套,近乎赤身裸体地坐在墙壁边,她抬起头看见户川白后,猛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向他。

    哐当一声,她脚踝上的铁链绷直,使她不能再前进一步。

    她盯着户川白的猩红瞳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户川白避开冰山的目光,走到她身边蹲下,一刀斩断了脚镣上的铁链。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他的背影。

    神崎和鬣狗站在囚室门口,静静看着房间内的两人。

    “关于鬼狩的事情,你们将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就可以了。”户川白轻声说,“现在我吸引了整座神社的注意,神崎就趁着这个机会逃走吧。”

    “你要做什么?”冰山说。

    户川白站起身来,将黑羽收回腰后的刀鞘,说:“你们知道我要做什么。”

    神崎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我听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他盯着户川白,咬牙说:“如果将罪责推给你,你要怎么做,老大?难道你要放弃生存的希望吗?成为感染者的话,如果能获得初拥说不定还有救……”

    “神崎,朝霞已经死了。”户川白淡淡说,“她为了救我而死在了治外区,你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给我记住:你一定不能死,要逃出去,带着忍足先生和朝霞的份一起活下去。”

    神崎佑也死死盯着户川白,瞳孔有些涣散。

    “你说什么?”他喃喃问。

    鬣狗也有些发懵。

    户川白不再多说,转身向囚室外走去。

    冰山忽然拉住他的手臂,却什么也没有说。

    “组长,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鬣狗低声说,“你无法一个人对抗整个神社。”

    户川白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推开冰山的手,决绝地走出囚室。

    “我的时间不多了。”他说。

    冰山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缓缓捏紧了拳头。

    户川白回到廊道时,五十岚江左站在走廊的正中间,微笑不语。

    “让开。”户川白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狩人会给吸血鬼让路。”五十岚江左舔了舔嘴唇,说,“你和榊原组长一样,成为血族了呢……不,你只是感染者而已,可即便如此也有让我拔刀的价值了。”

    户川白拔出黑羽,快步冲向他,刀锋掠向五十岚的眼睛。

    五十岚拔出雏菊,格挡住户川白的刀,却被一股巨力震开,撞在走廊的墙壁上。

    “感染者的身体好用吗?”五十岚扶着墙站起来,笑容不减。

    户川白转过身继续面对着他,这时,神崎佑也忽然将五十岚扑倒在地上。

    “快走,组长!”神崎死死压住五十岚不放,大喊着说,“你还有要做的事情,对吧?如果是大姐头也一定会这样做的……我会替你拦住他!”

    户川白看着他,眼神一阵闪烁。

    冰山和鬣狗也从囚室里走了出来。

    五十岚用后脑勺撞在神崎的脸上,一脚踹开了他,然后握着刀站了起来。

    “我不会让你逃走的,户川白。”五十岚向他走去。

    户川白拔出一柄镀银刀,猛地朝五十岚掷去。

    五十岚偏过身体,一刀砍在镀银刀上,那柄刀旋转着飞向后面,插在墙壁上。

    冰山伸手从墙上拔出了刀,目光越过五十岚落在户川白的身上。

    “这一次,你欠我。”她面无表情地说,“所以你得活着回来。”

    户川白深深看了一眼冰山,向后退开两步,猛地转身向出口处跑去。

    “我说过不会让你离开。”五十岚迈开脚步追向户川白,却被神崎佑也死死抱住大腿。

    银发男人转过身时,冰山已经提着刀冲了过来。

    ……

    东京某座建筑顶端,浅田凯米和小菊眺望着乱成一团的暗鸦神社。

    “真是有趣啊。”凯米抱着胳膊,眯起眼睛说,“他能否带着那个人来到我面前呢?”

    小菊抽着烟说:“无论他能否成功,我们都不会有损失,不是吗?”

    她将香烟递给凯米。

    凯米接过半截烟,放在嘴里吸了一口,缓缓说:“真是可惜啊,我原本打算让他成为我的初拥。”

    “你那样折辱他,却还要说这种话,凯米真是过分的人啊。”小菊微笑着说,“不过,没有人能够救求死之人哦。”

    浅田凯米扔掉烟头,撇嘴说:“找不到合适的初拥的话,我就要输给莉莉丝那个老女人了。”

    “那就祈祷户川白能够带着那个人回来吧。”小菊轻声说,“我知道的哦,凯米姐,你从一开始就打算给予户川白初拥,无论他能否救出那个人。”

    “被你说中了啊。”浅田凯米转身离开屋顶,“这就要看他能否活着回来了。”

    大雪纷飞,寒意彻骨,夜风愈加凛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