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拥:白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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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高木 I

    清晨的东京总是忙乱与安静并存。

    不知雀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赤着脚站在盥洗室里,淡蓝的天光从窗外落进来,她的眼睛睡肿了,嘴边尽是牙膏的泡沫,身上的睡衣没系扣子,露出乳白色的文胸。

    胡乱的梳洗完毕后,她站在镜子前吹头发,因为是短发所以干得很快,忽然床头柜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她疑惑地放下鼓风机,走到床边坐下。

    划出一个心形,打开手机锁屏,她收到一封简讯,那是一个很少看见的号码,后面的备注写着“仓木”两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在神社里形单影只的仓木小姐把不知雀当成了唯一的朋友,偶尔碰面会一起说说话,但是信息却发的不多。

    “不知小姐,白最近还好吗?”

    不知雀愁眉苦脸地看着手机,根本不知道如何回复,只好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已经结婚的小姐姐还那么关心别家男人,这也太……那什么了吧。”不知雀自言自语说着。

    她不知道户川白恢复得如何,只知道上原制药的废弃工厂外,昏迷不醒的组长被抬上担架的时候,脸上插着输氧管,身上挂着输血袋,身上还绑满了绷带,怎么看也不像伤势不重的样子吧?

    不光是户川白,不知恭的事也让她很不安,近来源广义殿下对弟弟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这让不知雀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莫名所以。

    户川白半个月来杳无音信。

    还好鬣狗和冰山伤愈复职,不然黑羽组的办公室里就坐着不知雀一个人,想想就有些孤苦伶仃。

    有些不理解仓木小姐为何如此在意户川白,单身21年的不知雀在心里有些酸意地吐槽着仓木神音,穿好衣服后决定壮着胆子去见一见源广义,问一下弟弟的事,再顺便打听下组长的情况,也好对仓木小姐有个交代。

    ……

    不知雀不知道的是,户川白不但已经出院,而且还很忙。

    他在家里没来得及休息几天,就收到了来自皇室的邀请。

    户川白穿着黑色西装,一脸平静地跟在侍者身后,在皇居里不断穿梭,他的表情很严肃,但看起来有些好笑,因为他的鼻尖还贴着白色的创可贴,显然伤势还未彻底痊愈。

    “这边请,户川先生。”

    侍者拉开一扇门,躬身退到一边。

    户川白走进屋内,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他,其中一人是个中年女人,她穿着素色和服,虽然年纪不小,却风韵犹存,而另一人则是许久未见的源请煊。

    两人的容貌有几分神似,想必中年女人就是源请煊的母亲,日本皇后真田芽衣子。

    “请坐吧,户川先生。”真田皇后露出一丝微笑。

    她认真端详着户川白的脸,源请煊则坐在一旁鬼鬼祟祟打量户川白。

    “见过皇后,见过公主殿下。”户川白行礼之后,坐在两人对面的坐垫上。

    “不用这样客气,我跟你母亲是朋友,你叫我阿姨就好。”皇后温和地看着他。

    他们闲聊了几句,皇后仪态端庄,户川白回答得体,源请煊时不时插几句嘴,气氛很融洽。

    有侍者端着茶盘送茶上来,茶道大师在一旁展示茶艺,户川白静静观看,相比于源请煊的偷偷摸摸,皇后的目光毫不掩饰的停留在户川白脸上,观察着他的五官,观察着他的神情。

    “真像啊。”她轻轻叹了口气。

    户川白疑惑地看向皇后。

    真田芽衣子似乎是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事情,目光有些游离,她缓缓说:“你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常常来看望我呢,她的身份特殊,出入皇宫也比较方便,请煊刚刚出生的时候,她还抱过这孩子。”

    户川白听着她的话,目光不经意间柔和下来。

    “你在念书时打过篮球?”

    “是。”

    “真看不出来。”皇后笑着说。

    户川白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的身高,也不气恼,只是笑了笑。

    “说来你母亲也是,看起来挺娇小的一个人,当我听说她曾是日本国家队的选手时真是吓了一跳呢。”皇后轻声说。

    户川白也想起了小时候的事,说:“是母亲教会我打球。”

    那时候他瘦瘦小小,在户川彦明的管教下生活的十分枯燥,念书,回家,没有朋友,没有爱好,直到母亲在他生日时送给他一只篮球,还亲手在神社后院做了一只篮球架。

    她卷着袖子,手拿铁锤,将钉子一颗一颗敲进去,即便汗水打湿了头发,却仍不忘抬头冲着户川白微笑。

    一般来说,这听起来都像是男人为孩子做的事情吧?

    户川白想起那个冬天,自己第一次拾起篮球,一个人在篮筐下丢了一个下午,却怎样也玩不好,气恼地将篮球丢在地上,推倒了篮筐。

    是母亲温柔地扶起那小小的篮架,手把手地教会他投篮的动作。

    户川白缓缓闭上眼,周身都安静下来,皇后看着他的脸庞,嗅到了温暖的气味。

    “户川彦明那样冷漠的一个人,是怎样娶到绫子的呢?感觉他们的性格完全不搭,可就是在一起了。”皇后感叹说。

    户川白默然无语。

    “伤好些了吗?”

    源请煊关切地看着户川白。

    户川白摸了摸鼻尖的创可贴,说:“已经痊愈,让殿下担心了。”

    她听闻后抿嘴一笑。

    被禁足了整整两个多月的源请煊此时有些雀跃,关于与户川白的婚约,源政光与真田芽衣子这对夫妇都没想到女儿的态度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看来与户川家的联姻已经没有什么阻力了。

    至于户川白的想法,源请煊和皇后都很有信心,这种信心来源于皇室天生的骄傲,再者说,就算没有这层皇室的身份,源请煊本身也是一个一等一的美人。

    剩下唯一的问题根本不算问题,那就是暗鸦神社继承人身份的问题,几百年来户川家都没有中断神社的传承,户川白也毫无疑问是下一任的暗鸦神社大宫司,只要他有这层身份,联姻就有极大的价值。

    但如今的暗鸦神社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安定,这个因素来自于赤喙组。

    “白,你多大了?”皇后忽然问。

    “今年二十六。”户川白缓缓说。

    “对于继承大宫司之职这件事情,你有把握吗?”

    户川白的神色不变,只是微微垂下眼睑:“谨听父亲安排。”

    皇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于是换了个角度说:“我听说,赤喙组长犬山赤近年来不断为神社立功,除掉了不少血族,就连治外区极为有名的那个鬼狩,明智山人也是死于他的手中。”

    户川白说:“明智山人的死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

    “听说犬山赤是个野心极大的人,你要好好提防他。”皇后的眉间有一丝淡淡的忧色。

    户川白笑了笑,说:“人类没有必要提防人类。”

    他的话过于磊落,以至于皇后有些摸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倒是源请煊信心满满地说:“户川先生没有问题的。”

    皇后看着女儿明亮的眼睛,无奈的笑了笑。

    “再过一个月,冬狩又要开始了。”

    “是。”

    “说来也真巧,你刚加入黑羽组时,正好是黑羽组开始衰退的那一年……那年冬狩黑羽组在治外区的混战中损失了接近六成的狩人,也损失了前代黑羽组长,随后几年也是不断负责执行最艰巨的任务。”皇后说。

    “因为死亡率过高,没有人愿意加入黑羽组,得不到补充的黑羽自然会衰落下来。”户川白淡淡说。

    皇后看着户川白的眼睛,忽然笑着说:“看起来你毫不在意呢。”

    户川白轻轻摇头,说:“不,有很多人死去了。”

    皇后似乎很欣赏户川白的心性,那种默然的神色透出一股发自内心的悲伤,不似作伪。

    她忽然说:“你觉得我女儿怎么样?”

    她说的是女儿,而不是称为公主,因此显而易见地透出暧昧的意思。

    这个问题很忽然,户川白却没有意外,他今天受邀来皇居就猜到了几分皇后的意图,但这不代表他不头疼,事实上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源请煊有些羞赧,她使劲低着头,仿佛想要将脸塞进裙子里去,可耳朵却是竖的很高。

    一直以来户川白都会遇到这样的困扰。

    他的相貌不差,家世煊赫,性格温和,不是没有人想要和他交往,可户川白并没有同任何人交往过。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那种“喜欢”的心情是否应该存在,因为那感情很畸形。

    他是个心很小的人,小到装不下太多东西,一旦塞进一个人,就再没有别人的位置。

    冰山也是,朝霞也是,源请煊也是。

    他看得见,装不下。

    户川白抬起头,看着皇后的眼睛,缓缓说:“谨听父亲安排。”

    这句话没有任何意思,没有他自己的意思。

    户川白的眼神也没有任何波动,让人看不出来他是高兴或是虚伪。

    户川彦明说过,这件事要看户川白的意思。

    那么联姻这件事……没有什么悬念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源请煊听见他的回答,有一丝不安,又有一丝难过呢?明明……应该高兴才对啊。

    她有些茫然若失地抬起头看着户川白,他仍是彬彬有礼,略一低头后缓缓起身,告辞离去。

    户川白跟着侍者往皇居的出口走去,两人来到拐角时忽然遇见了一个短发女人。

    “组长?”不知雀有些吃惊地看着户川白,将他从头看到尾打量了一遍。

    户川白无奈的说:“没见过我吗?”

    不知雀有些尴尬,她收回目光,缓缓说:“你……伤好了啊。”

    户川白点点头,说:“你来皇居有什么事?”

    不知雀有些难以启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就是不想告诉户川白自己是来找别的男人。

    户川白很尊重他人隐私,没给不知雀内心挣扎的机会,直接说:“事情办完没有?我顺路送你回去吧。”

    不知雀心说只有改日再来了,于是展颜一笑,说:“嗯。”

    ……

    汽车缓缓行驶在公路上,一路上没有车,只有路边的幽幽森林。

    户川白一丝不苟地坐在驾驶座上,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收音机里传来低沉的日本摇滚乐,不知雀听出来那是最近比较火的乐队,似乎叫ANOTHERRIOT,想不到组长还听这种音乐。

    户川白却坐的很僵硬。

    不知雀感到一丝不对劲,仗着跟户川白关系熟了起来,她斗胆说:“组长……你没什么事吧?还耳鸣吗?脑震荡好了吗?”

    户川白说:“我很少开车去这么远的地方,开车超过半个小时我就会出汗,而且载了人,有些紧张。”

    不知雀忽然觉得好笑,上刀山下火海的黑羽组长居然会因为开车感到紧张。

    “组长你没有载过女朋友吗?还是说都是女人替你开车?”不知雀心怀鬼胎地说。

    户川白仿佛毫无察觉,说:“我没有交过女朋友。”

    不知雀这次是真的大吃一惊,她忍不住扭头看了户川白一眼。

    “从来没有?”

    “没有。”

    不知雀忍不住捂脸,这不是意味着,户川白是一个二十六岁老处男?虽然自己这个单身二十一年的老处女也没什么资格嘲弄他就是了……

    “我可能要结婚了。”

    户川白平静地说。

    “嗯。”不知雀心不在焉地回答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户川白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对不知雀说,只是感觉有些疲惫,说:“我要结婚了。”

    “等等,等等!太突然了,为什么会这样?组长你才二十六吧?结婚什么的……”不知雀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最终才问到了重点上。

    “和谁?”

    “源请煊殿下,父母指婚。”

    户川白缓缓转动方向盘,偶尔看到一两辆车就会格外紧张。

    不知雀则是完全僵住了。

    怎么回事啊。

    冰山怎么办?为什么,该死的,为什么自己也有一点揪心呢?那天在上原制药厂的红发姐姐看起来也喜欢组长吧?为什么就要和别人结婚了?

    最重要的是……

    “仓木小姐怎么办?”

    不知雀说出了内心里一直在挣扎着,纠结着,忍不住想要破土而出的那句话,刚说出了她就后悔了,而且是悔到肠子都青了。

    户川白的手一抖。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她的名字。

    “你说什么?”他喃喃说。

    不知雀揉着脸,快要把鼻子眼睛揉成一团:“仓木啊……仓木神音小姐……”

    说都说出来了,管不了那么多。

    其实户川白不是没听清,只是想再听一遍她的名字,他甚至忽略了为何不知雀会知道她的名字。

    不知雀横下心来,说:“组长你很受欢迎,所以不懂女孩子的心吧?”

    户川白没有说话。

    不知雀继续说:“在黑羽组呆了这么久,其实能够发现很多女生对组长有好感啊,比如说冰山小姐,组长你不会是装作不知道吧?装作不知道的男人是渣男。”

    户川白仍是沉默。

    “我第一次见到仓木小姐是在神社入口,她的笑容很亲切,我很喜欢她,也和她做了朋友……这么长时间以来,仓木小姐和我谈论的最多的人就是你啊,她对你……真的有非常深沉的感情啊。”

    “所以,无论如何,不管怎样,你都不可以让她那样的女生伤心啊。”

    “如果,如果你和殿下结婚……”

    户川白忽然握紧了方向盘,他扭过头避开不知雀的视线。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户川白缓缓说,“仓木神音夫人……是我的继母。”

    不知雀一天之内接收了太多超负荷的信息,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喋喋不休,她的那些想要说的话,在这一刻,统统被吞回了肚子里。

    “原来是母亲啊。”不知雀有些迷惘。

    因为是母子,所以满怀感情吗?所以关心户川白吗?

    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样一回事啊。

    大宫司是娶了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女人吗?

    不知雀感觉脑子有些乱。

    忽然,一股剧烈的撞击感从她的身后传来!

    胸前的安全带猛然收缩,将她牢牢绑在座椅上,她眼前的路面猛地下沉!

    是轿车腾空了一瞬!

    户川白飞快转动方向盘,脚下也死死踩着刹车,可还是经不住剧烈的撞击,车身直接撞开了路边栏杆!

    栏杆上传来扭曲撕裂的声音,那声音发生在一瞬,落在不知雀耳中却格外漫长——

    那段扭曲的栏杆从两头断裂,和轿车一起从悬崖上飞了出去!

    不知雀瞪大眼睛,此时能够看见的只有车窗外一时暗一时亮的天空,还有玻璃窗上微微裂开的蛛网纹路,高速坠落地失重感让她体内的肾上腺素飞快分泌,她害怕得闭上眼睛。

    尖锐物撕裂轿车外壳的声音不断从耳边传来。

    不知雀感觉轿车在半空中翻了几个圈,

    身体在坐垫和安全带的包夹下反复撞击,剧烈的震动传来,无数树叶摩擦玻璃的声音在耳边叫嚣着,呲呲声密集到爆炸。

    不知过了多久,撞击和翻滚终于停了下来,不知雀有些头晕,甚至陷入了短暂的昏迷,直到一些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脸颊上,她才缓缓睁开眼。

    那是血。

    落入她眼帘的是极为惊悚的一幕:户川白松开了安全带,身子贴住车顶篷,像张开双翼的鸟一样护住了不知雀,只是自己的额角却在不断滴血。

    “组长!”她惊声说。

    “我没事。”户川白的眼睛很亮,他的伤势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车辆坠落悬崖后,本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局面,但好运气及时降临,他们的车被一棵树龄逾百年的乔木枝桠贯穿,在乱蓬蓬的树干间缓冲,最终卡在半空中。

    此时看起来摇摇欲坠,但其实车里的两人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先下到地面去。”户川白说,“小心点,往树干上爬。”

    户川白小心翼翼地推开不知雀那一侧的车门,由于车身扭曲变形,他花了很大的力气。不知雀低头看着至少有三米远的地面,感到腿肚子有些发软,但她毕竟跟随户川白经历过可怖的尸潮,虽然仍然胆小,但也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

    她轻手轻脚地爬上树干,死死贴住树的躯干,户川白随后也爬出了车,他找到了一根比较结实的树藤,对不知雀说:“用手抓住树藤,踩住树干,慢慢滑下去。”

    不知雀有些犹豫。

    “手上要抓紧,一步一步向下走。”户川白补充说。

    “组长……我不行的啊。”不知雀看了一眼脚下,害怕地说。

    户川白没有说什么,他拽了拽手中的树藤,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你……抱紧我吧。”

    虽然有些羞耻,但这一次不知雀没有多少犹豫,如果再犹豫就有些不识趣了,况且抱住户川白这种事第一次见面就做过。

    当她真的将双手环抱住户川白的脖颈时,才意识到一点:这不一样!这种姿势的拥抱实在是太暧昧了!

    更令人尴尬欲死的是,当户川白双手抓住树藤缓缓往地面上滑落时,不知雀紧张得手脚并用,像八爪鱼一样缠在户川白身上。

    她很熟悉户川白的味道和体温,但她从未像小女人一样抱住他的脖颈,从未感受到自己的胸部贴在他的身上……她有些昏阙,换句话说,是老处女之血被刺激到了。

    像过了一整天那样漫长,两人终于落到地上,户川白似乎并未像不知雀这样百感交集,只是靠在树根下,脸色有些沉重地想着心事,就连额角流着血也没有处理。

    不知雀也沉默地坐在一旁,心想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自从来到黑羽组后,被绑架已经是家常便饭,就连出门都会出车祸,这真的是文明社会吗?

    “组长……”

    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户川白说:“车祸是蓄意制造的。”

    不知雀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车辆残骸,感到脊背有些发凉,说:“是谁想要杀死我们?难道是天鬼吗?”

    户川白说:“应该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那辆撞来的车,凶猛且充满杀意,但户川白看见了开车的人。

    他皱眉看了一眼手中没有信号的手机,说:“我看见那辆车里坐的是犬山仁。”

    不知雀震惊地说:“怎么会是他?赤喙组的组员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户川白摇摇头,说:“我也没想明白,神社内部严禁争斗行为,如果是狩人杀人,也要被送去警视厅处理,犬山仁这样做根本无法解释。”

    他仔细思考了很久,忽然想到了什么,但又有些拿不准。

    “暗鸦神社建立于江户年间,起源于户川家初代家主户川光,那时并没有明文指出神社必须由户川氏继承。”户川白缓缓说。

    “可一直以来,神社的大宫司一直都姓户川啊。”不知雀疑惑地说。

    户川白说:“也许是几代传承后,人们默认了由户川一族领导神社,但那时确实是允许其他家族族人竞争大宫司之职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竞争方式就是……杀死继承人。”

    为了成为大宫司,一群狩人如同乌鸦一般蜂拥向最高处,而那最接近黑月的暗鸦,就是户川氏继承人——这就是[鸦之逐]。

    不知雀有些不安,她头一次听说这种秘辛,感觉有些诡异:“这是继承人走上大宫司之职前的必经之路?可现在是法治社会,杀人犯法……”

    户川白说:“神社是古老的机构,不得不承认的是,现今许多古老的规矩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存在……那些规矩也是法律,是暗世界的法律。”

    不知雀心神不宁地说:“所以说你认为犬山仁是一个挑战者?”

    户川白说:“这是唯一行得通的解释。”

    这件事有些沉重,像一块石头压在两人心上,同时被血族和人类威胁实在无法让人放宽心。

    户川白额角的伤痕已经不再流血。

    “这里靠近郊区,我的手机没有信号,你呢?”

    “我也没有。”

    “走吧,我们必须在天黑前回去。”户川白说,“沿着小溪走,说不定会有办法。”

    不知雀点点头,两个人顺着林间的小溪缓缓前行。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有机会和户川白单独相处呢。

    不知雀心底闪过一个身影,夕阳下,那个名为坂本的男人,前一瞬还是温柔的笑容,下一刻便是猩红的瞳孔。

    “在北司高中的事……对不起啊,组长。”不知雀有些惭愧地说。

    她相信了坂本,却没有相信户川白说的话。

    户川白头也没回,继续向上游走着。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没有理由盲目信任任何人,包括我在内。”

    似乎是看见户川白依旧油盐不进的模样,她悻悻然将手插进口袋里,说:“你在工厂里受了那么重的伤,已经没事了吗?”

    户川白留给她的依旧只是一个背影,但这样反而让她更加有勇气说话。

    “休息了半个月,差不多痊愈了。”户川白说,“只是上原制药的研究资料还在青瞳组处理,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感染者被封存在容器内,那件事情还不算完。”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阴沉,说:“天鬼还没有被抓住,这件事情绝对没有完。”

    人的生命,是不应该被利用、不容许被随意抹灭的东西。

    他这样想着。

    不知雀听着他生冷的声音,心底却有些温暖。

    户川白就是这样的人啊,对于憎恶的东西,是那样不遗余力的对抗,正是因为那种心情,他才会挥出那样果决的刀吧。

    两个人走走停停,临近傍晚时还未找到回东京市区的路,这时天空却十分阴暗,有闷雷声透过浓黑的云朵传来。

    “要下雨了。”

    户川白抬起头看着天空,话音刚落便有稀疏的雨滴落下,微微打湿他的头发,两人加快脚步,想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可天已经快黑了,小雨持续了没多久就演变成了磅礴大雨。

    户川白和不知雀连一个树洞都没找到,全身都是雨水,就连贴身的衣物也淋得透湿。

    “那边有灯光。”户川白眯眼看向前方。

    不知雀跑到他身边,抬头望去,在不远处的小溪旁,坐落着一幢安静的林间小屋,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玻璃窗和雨幕,映入她的眼睛里。

    两人跑向木屋,躲到了屋檐下。

    户川白走到门前,轻轻叩门,也许是雨声太大,屋里的人并没有听见。

    不知雀今天穿着白色外套已经没有保暖效果,时值深秋,雨水带着寒意侵入她的身体,她下意识靠近了户川白的后背,由于户川白忽然停步,她的脸一下子就贴了上去。

    也许是冰冷的雨水,也许是渴求温暖使然,她这样做了。

    户川白的个子偏矮,如果是冰山从背后贴住他,只怕脸会碰到他的脖颈,身材娇小的不知雀不会,她像小鸟一样贴在他的背上。

    虽然是无意的,她却不想分开。

    因为很暖和。

    在户川白之前,她从未和谁这样亲密过。

    他的身体似乎也有些僵,沉默了一会儿。

    不知雀有些紧张,但由于户川白的沉默,她的胆子也大了一些,竟是贴住他的身体不肯离开。

    青春胴体的接触,虽然隔着衣物,却也足以令从未交过女朋友的户川白心乱吧?

    他缓缓转过身,不知雀不得已结束了这段令人脸红心跳的接触,她下意识抬起头,两人的脸贴的很近,近到不知雀能看见户川白睫毛上的水珠,看见他湿漉漉的发梢纹理。

    她闭上眼,然后忍不住双唇微微张开,对着户川白狠狠打了个喷嚏。

    户川白被喷了一脸,却忍不住笑出来,说:“不冷了吧。”

    不知雀心里遗憾万分,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揩去了户川白脸上的水珠,可当她强作镇定用指尖触碰户川白的脸颊时,自己的脸却有些发热。

    最为尴尬的是,这一刻无比安静,安静到雨声都变小了,安静到他们恰好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微妙声音。

    男人的喘息声,女人的轻声呜咽,从屋子里,在雨声掩映下,若有若无地传到了两人耳中。

    这一次户川白的脸也红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不知雀,咚咚咚敲响了门。

    屋内那对男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阵安静过后,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男人打开了门,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他染着酒红色的偏长发,胡乱套着一件黑色背心,下身穿着满是破洞的牛仔裤,打扮十分另类。

    不知雀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帅。

    第二反应是……他长得好像电视节目上的那个人,他……就是那个伊藤昂?

    “请问有什么事吗?”帅气男人说。

    户川白倒是没看出来对方是谁,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证件,说:“我们是暗鸦神社的狩人,因为意外被困在山林里,想来借一下电话。”

    帅气男人一怔,笑着点了点头,说:“市区的电话在这里可打不通,这房子里有卫星电话,请进吧,不用脱鞋。”

    户川白说了句打扰了,便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不知雀打量着那男人,也跟了进去。

    已经是晚秋,那男人却赤着脚走在房子里,不得不说屋内的供暖十分充足,即便屋外风雨交加,壁炉里的火仍旧烧的很旺。

    他替户川白和不知雀倒了茶,茶水很不讲究,只是速溶的茶包,但由于两人身上湿透了,暖茶显得十分贴心。

    帅气男人等户川白给冰山打完电话,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开口说:“冒昧地问一句,你是户川白吧?”

    户川白一怔:“你认识我?”

    男人笑得很夸张,说:“你很有名,近来媒体常常做你的新闻。”

    户川白沉默不语。

    “你不认识我?”男人问。

    户川白摇摇头。

    于是年轻男人笑得更夸张了。

    不知雀暗叹,组长车里播放的歌果然是随便挑选的。她提醒户川白说:“他是一个摇滚乐队的主唱,伊藤昂,人气很火爆,组长你不认识吗?”

    户川白一怔,摇头说:“我很少关注娱乐。”

    年轻男人笑着向沙发上的户川白伸出手,说:“我是ANOTHERRIOT的Vocal,伊藤昂,请多指教。”

    户川白与他握手:“暗鸦神社,户川白。”

    这时忽然有人从楼上走下来,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她的头发是灰棕色,嘴唇很薄,面相偏冷,与伊藤昂一样赤着脚,身上只裹着薄薄的浴巾。

    户川白注意到沙发一旁的角落里胡乱藏着女人的胸罩和内裤,很显然刚刚两人干柴烈火时被人打扰,收拾得有些匆忙。

    “他是谁?”女人问伊藤昂。

    “仔细看看,是户川白哟。”伊藤昂笑着说。

    不知雀很恼火那个女人直接忽略了自己的存在,但她心中更吃惊了,以前在报纸上看到过关于伊藤昂的花边新闻,今天和某某女星同游江之岛,明天就在美国举办的巡演上和女粉丝激吻,诸如此类的爆料不断,却始终不知道他究竟是和谁在拍拖。

    今天眼见为实,那个冷漠的女人是ANOTHERRIOT的鼓手,新户茗子,也就是说,她是伊藤昂真正的地下恋人。

    玩打击乐器的女人本来就很少,而像她这样外表纤柔的美女就更少了。

    新户茗子的举止十分特别,她根本就没有与户川白搭话,而是直接走到他面前,坐在茶几上,俯下身来盯着户川白的眼睛。

    户川白面对着这样挑衅意味十足的行为,只是举起茶杯喝了口热茶。

    新户茗子好奇地看了看户川白额角的伤口,又看了看他鼻子上的创可贴,感觉十分有趣。

    “看起来像个女人一样,这样也算得上狩人?”她忽然嘲弄地笑了。

    不知雀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怒气:“你们两个加起来也敌不过组长一只手吧?”

    伊藤昂一把将新户茗子搂在怀里,打圆场说:“她就是嘴上说说,没有恶意。”

    外表桀骜不驯的新户茗子在伊藤昂怀里却格外安分,只是眼神仍旧不老实地瞥向户川白,看起来不怀好意。

    不知雀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无礼,但看见新户茗子又莫名来气,她低声问组长:“神社还要多久派人来接我们?”

    户川白说:“冰山正开车过来,沿着这幢房子后面的小路上去就是高速公路。”

    伊藤昂时不时与两人闲聊两句,新户茗子则十分不雅地横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大概半个钟头后,雨势渐稀,屋外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是神社的同事来了。”户川白站起身来,将借用的毛巾叠好后还给伊藤昂,“打扰了,谢谢。”

    伊藤昂没有客气,笑着接过毛巾。

    打开屋门,冰山穿着笔挺的制服,笔直地举着伞,将手里拿着的两柄黑伞递给不知雀和户川白。

    其实冰山与户川白有一个多月没有见面,但此时两人间看起来却像是昨天才分开。

    “回神社?”冰山问。

    “嗯。”户川白说。

    伊藤昂站在户川白和不知雀身后,看见冰山的容貌,忽然眼前一亮。

    “熙?”

    伊藤昂说。

    户川白一怔,不知道冰山真实姓名的不知雀则莫名其妙。

    而在场脸色变化最大的人,是举着雨伞,身姿纤尘不染的冰山。

    她死死盯着伊藤昂,就连手中的雨伞偏开,雨滴落在头发上也没有察觉。

    伊藤昂走过户川白身边,径直来到冰山面前,他盯着冰山的眼睛,冰山也抬头看着他。

    伊藤昂笑了笑,丝毫不在意身后的目光,伸手将冰山揽入怀中。

    不知雀险些惊呼出来,她捂着嘴不知道如何是好,偷瞄了一眼神色不变的户川白。

    冰山的身姿依旧笔直,只是表情有些异常,因为她完全没有反抗伊藤昂的拥抱,反而有些茫然无措地咬了咬嘴唇。

    “你是冰山小姐的什么人?”不知雀盯着伊藤昂,有些反感地问。

    伊藤昂松开冰山,足足看了她很久,才转过头来,看着不知雀微微一笑,最后目光则是落在了沉默无言的户川白身上。

    “这么说没问题吧……我是她的初恋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