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拥:白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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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朝霞 I

    接到朝霞千羽的电话后,户川白匆忙来到一间位于街角的咖啡厅,看见了这位套着帽兜的少女。

    小店里的装潢很温馨,四人座的沙发上垫着舒适的软垫,黄铜吊灯散发出柔和的暖黄色灯光。

    “这里哟!”朝霞千羽坐在少女旁边使劲朝他挥手,事实上,她的红色头发和暴露着装已经足够显眼,店里一大半的男人都在朝这里看。

    面对朝霞千羽的热情,户川白面色平淡地来到桌边,在少女对面坐下。

    “他就是你说的烂好人叔叔?”杉原莱香偷偷看了一眼户川白,小声问。

    朝霞千羽露出非常尴尬的表情,她端起咖啡杯:“嗯……事实上……他还是我的上司。”

    户川白面无表情地看向朝霞千羽:“烂好人?”

    朝霞千羽只能不停谄笑。

    杉原莱香发现,原本性格如同烈火的红发姐姐在见到烂好人后,整个人的气势就偃旗息鼓,可是……这个脸上表情匮乏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很斯文,甚至可以说,他带有一丝女子面相啊。

    户川白的目光落在杉原莱香的脸上,虽在审视,但他的眼神没有侵略性,只是平静得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事情我都听说了,让我看看你的眼睛。”他说。

    少女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她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猩红色。

    户川白又瞥了一眼她耳畔垂落的银丝,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确确实实是一名吸血鬼了。”

    朝霞千羽笑眯眯地说:“别假正经啦,你在观察她漂不漂亮对不对?是不是考虑拉进‘户川白后援少女团’?小杉原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呐。”

    户川白的脸上头一次露出头疼的表情:“你在造谣什么?”

    此时,对于杉原莱香来讲,心中残留的一丝小小幻想彻底破灭了。原本在遇见朝霞千羽后,她以为自己还有得救的可能性,可现在红发女人口中的“救星”已经明确地指出,她毋庸置疑是一个怪物。

    在户川白的眼中,面前的少女像被抽空了生气一样萎顿下来。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在生命失去希望陷入绝境的时候,精神上的死亡会比生理上更早地降临。

    “想要活下来吗?”户川白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端起咖啡杯。

    “喂,不要这么严肃啊,她只是个小孩子……”朝霞千羽抱怨说。

    杉原莱香抬起眼皮,目光与户川白那双平静的眸子对上。

    户川白说:“你必须做出选择,作为吸血鬼活下来,或者作为吸血鬼死去。”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听明白。

    户川白将手边装着黑刀的袋子放在桌面上,言语间忽然流露出一丝冷冽的意味。

    “如果你愿意在将来成为狩人,以吸血鬼的力量去猎杀吸血鬼,我会为你提供生存下去的方法,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亲手杀死你。”

    “喂,户川!”朝霞千羽露出不快的表情。

    少女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已经没有活下来的理由了吧。

    可是,如果真的,能够活下来的话……

    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那些事情,爸爸妈妈如果能够看到的话。

    她盯着户川白的眼睛,与他嘴里说的不同,那双眼睛所流露出来的感情是……

    一丝温暖的,只有从爸爸妈妈身上感受过的气息,但又不太一样。

    “我想……活着。”她轻声说。

    户川白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小杉原都这样说了,收起你那张难看的脸啦。”朝霞千羽一把搂过杉原莱香。

    她又小声接了一句:“不是脸难看,是表情。”

    户川白轻轻啜了一口咖啡,说:“想要活下来,是可以的,因为就算被吸血鬼咬到,你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和我一样的生存之道哟。”朝霞千羽笑着说。

    杉原莱香迷惑地看着他们。

    “大多数人没有你这样幸运,被吸血鬼的齿隙注入毒素后,身体会产生恶性突变。”户川白忽然耐心地解释,“起初的时候,最显著的特征是头发变成灰白色,瞳孔变成红色,身体机能提高,向着吸血鬼的强度靠拢。”

    杉原莱香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但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被感染的人类虽然会成为新的吸血鬼,可在三个月到九个月的时间里,就会在不断嗜血的活动中身体衰竭而死。”户川白说。

    “那我……”

    “你不一样。”户川白放下杯子,“你的头发,是和真正吸血鬼一样的纯正银色。”

    她微微睁大眼睛。

    “我的头发本来也是银色哦,不过被我染成这个颜色了。”朝霞托着下巴插嘴说。

    “听说过初拥吗?”户川白问。

    杉原摇摇头。

    “那是关于纯血吸血鬼的故事,这群吸血鬼通称纯血种,只有通过吸血鬼交配繁衍诞生的纯血种,才拥有‘初拥’的能力,在他们的獠牙里有一种特殊的毒素,一生中只能够使用一次。”

    他顿了顿,继续说。

    “而被这种毒素感染的人,则会和咬他们的血族产生某种特殊联系,这种联系即便是我们也不太了解。”户川白将那些埋藏在血族历史中的秘密娓娓道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获得初拥的人,将成为一名真正的吸血鬼,与感染者不同,他们将成为不会衰竭死去的真正血族。”

    杉原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我……不会死去,我不是被感染,而是被转化了吗?”

    “准确的说,你是一名高等感染者,除了没有初拥这项能力以外,你与纯血种没有显著差别。”户川白说,“给予你初拥的男人,似乎想要成为你的主人。”

    “主人……”杉原喃喃地说。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在肩膀附近有一枚黑色骷髅刺青,每次站在镜子前看到这个纹身时,她仿佛都能够看见那个人的脸。

    他满头银发,站在她面前,手臂上刺满了大片的黑色骷髅,脸上挂着笑容。

    与他初次相遇的画面就像一部恐怖电影,总是不断重复放映于她脑海中,像染血的噩梦,覆盖了她之前十五年全部的人生,那些幸福回忆,都被黑色的血浸透了——

    他站在那间温馨的小屋门口。

    她孤零零的站在门前。

    她看见他的身后,门外坐倒在地上的熟悉身影,血泊中,那具无头尸体怀抱着父亲的脑袋。

    她看见尸体手中握着家里的钥匙,父亲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似乎正要开口喊着:

    “莱香,妈妈,爸爸回来了哟。”

    青年的瞳孔变成猩红色。

    那一刻,从那一刻起……

    她忽然从噩梦般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看着户川白,问:“如果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户川白说,“也许杀了他就能解除你们之间的联系,但这种说法并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因为纯血吸血鬼中也有血统高下之分,越是纯粹的血统,带来的初拥就越复杂。”

    “没有关系的啦。”朝霞千羽说,“当年咬我的家伙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我不是也过得挺自在吗?”

    “之前我提到过,有一种让你生存下来的方式,这就不得不说起我们司职的暗鸦神社。”户川白说,“神社一直隐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我们也会接纳吸血鬼,只不过是原本身为人类的血族初拥,而不是随时处于失控边缘的感染者。”

    朝霞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项圈,说:“呐,这就是吸血鬼狩人的标志哦。”

    户川白说:“这是吸血鬼在东京合法生存的唯一方式:成为狩猎恶魔的吸血鬼,我们称之为〔鬼狩〕,这在神社也是个秘密。”

    杉原认真地听着,忽然陷入沉默。

    对于一个正在读国中的少女来讲,这一切也许真的很难接受吧。

    户川白靠着沙发,静静地想。

    一些回忆浮现心底,他想起初次见到朝霞时,她就像现在的杉原莱香,父母双亡,只能够徘徊在治外区的下水道里。

    那时的朝霞,还是一头银发,眼神残忍。

    “户川……先生,我可以这样叫您吗?”

    杉原忽然抬起头。

    “嗯,可以。”户川白回过神来。

    “请问,您的黑色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她问。

    户川白想了想,将装着太刀的手提袋放到桌子下。

    “是高尔夫球杆。”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

    朝霞千羽看了他一眼,低头使劲喝咖啡。

    她忍不住偷偷地笑。

    ……

    “喂,我说,她的头发为什么会是银色啊?”

    理发师有些为难,他警惕地看着户川白和朝霞:“我不能做这种事情哦,替可疑的人物染头发是违法的。”

    杉原莱香忍不住想要拉起帽兜遮住自己的头发,但户川白轻轻抓住她的手。

    “我是暗鸦神社的狩人。”他淡淡地说,从怀里掏出证件,“现在可以了吗?”

    神社狩人的身份似乎颇具公信力,理发师松了口气,但他还是抱怨说:“这种事情我不想做啦,你们其实可以考虑换一家……”

    “喂,我说,你们这家店一个客人也没有,我们是照顾你生意才来这里好不好?”朝霞有些火大,“你想挨揍吗?”

    理发师缩了缩脖子,说:“就,就算是公务员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我……”

    户川白掏出钱包,递给他两万日元。

    “拜托了。”他说。

    “真是的,这个时间通常都下班了……”理发师仍旧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终究还是点点头。

    “想要染成什么颜色呢?”理发师让杉原坐到椅子上,问。

    “橘红色啦!橘红色!”朝霞说。

    户川白抚额:“橘红色?我们要送她回学校。”

    杉原乖巧地说:“黑色就好。”

    理发师“哦”了一声,让他们稍等片刻。

    看见理发师离开后,朝霞说:“我说,小杉原上学后由谁来照顾呢?是跟我住一起吧,我来做她的监护人吧!”

    “你认为我会让一只大吸血鬼照顾小吸血鬼吗?”户川白压低声音说。

    “难、难不成把她上交给神社吗?”朝霞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虽说是鬼狩,但对她这个年纪来说是不是太早了……”

    户川白沉默地看向杉原的背影,少女在镜中微微低头,似乎心有灵犀地避开他的目光。

    “因为她年纪还小,神社和支部的环境不适合她,我们就先让她和普通国中生一样上学就好。”户川白说,“抑制环也暂且先不用佩戴,免得引起同学的注意。”

    他盯着杉原:“前提是,你要能够控制住自己。”

    “难得组长大人没有大公无私地将小杉原上交国家啊!”朝霞促狭地说。

    户川白没有理会她,而是露出犹豫的表情,似乎在决定什么。

    “我说组长,让她住到我这里来吧。”朝霞说,“我是认真的啦!我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户川白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其实有一瞬间,他心中在考虑是否让少女住进自己的公寓,朝霞千羽实在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女人,可他转念一想,自己也未见得有多会照顾人。

    最重要的是,自己对吸血鬼的心结。

    “那就先照你说的做。”户川白说,“但是我每天都会去检查。”

    “万岁!”朝霞欢呼起来。

    户川白头疼地站起身来,说:“刚刚冰山给我打电话,说是又有一起吸血鬼杀人的案件发生,我必须过去看看,你这里结束后就先带她回去吧。”

    “这次又死人了吗?”

    “不仅如此,而且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他说。

    户川白跟两人道了别,就离开了理发店。

    朝霞千羽看着杉原,忽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是不是觉得户川白这个人很奇怪啊?”她说。

    杉原莱香“嗯”了一声,说:“但我也不知道哪里奇怪,只是感觉他不太喜欢我。”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俊俏脸庞已经依稀有几分大人的模样,银色的头发非但不诡谲,反而衬显出甜美的味道。

    “真是美人胚子哦。”朝霞千羽说。

    她托着下巴,出神地望着窗外,说:“其实,户川很讨厌吸血鬼,比任何人都要讨厌。”

    杉原看向她的侧脸,忽然发现一直以来喋喋不休的红发女人居然安静下来,轻声细语说着话。

    “但是啊,他又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很心软,看见你这样的小孩子,是绝对不会忍心伤害的吧?”

    她顿了顿,又说:“这就是……他的矛盾。”

    她掏出一根烟,发现在店里不能吸烟,只好又收起来。

    “那么讨厌吸血鬼的话,为什么还要这么温柔。”她低声说。

    也是个藏着心事的人吗。

    杉原默默地想。

    他缩在阴冷的角落里,房间里一片凌乱。

    揉成一团的餐巾纸散发着异味,散落在他脚边,一些空啤酒罐子堆积如山,而靠近厕所的墙壁上糊着粘稠的干涸血迹,像骇人的抽象艺术。

    书桌上台灯透出昏暗的光线,照亮他灰白色的头发。

    似乎是不甘坐以待毙,也似乎是感到口渴,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来到盥洗室。

    低下头,拧开水龙头,大口喝着冰凉的自来水,水里有金属锈蚀的味道。

    但无论喝多少,干渴也得不到缓解。

    血,需要血……

    由于饥饿难耐,太久没有啜饮鲜血,他显得十分虚弱,并且无法控制自己的瞳色。

    他抬起头,盯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晶莹剔透的猩红色眸子摄人心魄。

    他冲出盥洗室,拿起一只棒球帽套在脑袋上,匆匆忙忙地跑出公寓。

    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怪异的声响。

    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对年轻男女。

    “喂,小林,你看到我居然敢不打招呼吗?”

    男人穿得很少,露出了胳膊上的虎头纹身,他搂着衣着暴露的妖艳女人,一脚踹在小林的肚子上。

    他摔倒在台阶上,棒球帽沿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啊……我的名字是小林……小林一郎。

    他默默想着,耳边又传来纹身男人的声音。

    “怎么,不认得我了吗?”男人的唾沫飞溅。

    “不要打架啦。”妖艳女人笑着说,“浪费时间。”

    纹身男人的手在女人身上乱摸,笑着说:“那我们不浪费时间?”

    两人调笑起来,就这样从他身边走上楼梯。

    男人没忘记用脏兮兮的皮鞋碰碰他的脸,说:“小林,你的那个漂亮老婆呢?你要是不行,可以让我爽爽,我一定会把你老婆调教得更有女人味的。”

    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将脸埋在阴影里。

    她……

    鲜血染红白色裙子的画面缓缓浮现在他脑海里。

    画面里,一个打着耳钉的银发男人从她身后抱着她,蹂躏她,将尖锐的牙刺入她的脖颈……

    他感到小腹有些疼痛,肾上腺素飞速喷涌。

    “喂,你听不到我说话吗?”纹身男人看见小林不理睬,不禁感到失了面子,有些恼火地抬起脚,用力蹬在他脑门上。

    小林的脑袋撞在楼道的墙壁上,帽子也脱落下来。

    昏暗的楼道灯光下,是灰白色的诡谲头发。

    小林一郎抬起头,他的表情令纹身男人感到陌生。

    一双猩红的眸子自阴影中点亮。

    女人的尖叫声传来,而纹身男人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一只手探入嘴里。如同钢钩般的两根手指扯住他的喉头,连同喉结一起撕裂开来。

    纹身男人双手捂住自己的脖颈,鲜血从双手指缝间淌出。他跪坐在楼道上,眼神惊恐地看着那个陌生的“小林一郎”,由于声带断裂,他只能发出恐惧的呼呼声。

    “你想搞我老婆?”小林一郎看着他,眼神平静。

    纹身男人不停地摇头,鼻涕和眼泪流下,和鲜血混杂在一起,而妖艳女人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上,发出声嘶力竭地尖叫。

    小林一郎伸出手,像抓住一只篮球一样抓住纹身男人的脑袋,然后腕部发力,将他的脑袋死死磕在墙壁上。

    一声脆响,纹身男人的头颅像一颗西瓜砸烂在墙壁上。

    “我送你去搞啊。”小林一郎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

    妖艳女人双腿抽搐地看着他,尖叫到嗓子嘶哑,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双手胡乱去抓,碰到墙壁时糊了满手鲜血,便愈发恐惧地看着小林一郎。

    “你愿意给我看吗?”小林一郎看着妖艳女人。

    女人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只能用颤抖的声音说:“愿……愿意,做什么我都愿意!”

    小林一郎用手指微微挑起她的肩带。

    “你愿意吗?”

    妖艳女人忽然会过意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二话不说,用微微发抖的手粗鲁撕开自己的内衣。

    “我……愿意!”她说话时,声音嘶哑。

    小林一郎看着她褪下衣衫后的胴体,猩红的瞳孔微微收缩。

    “我看见了。”他说,“你的心。”

    没等女人反应过来,他的手探入她的胸部,抓住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脏。

    他俯下身体,张开嘴,咬住她的脖颈。

    就像咬住麋鹿的狮子。

    ……

    匆匆忙忙向正在读高中的弟弟寄去生活费,不知雀没来得及吃早餐就坐上正值人流高峰期的地铁,赶往位于市中心的神社。

    暗鸦神社,这座起源于古代的建筑物矗立在一块面积惊人的草坪上,经过多次翻修,据说还保留着一部分木制结构,而从江户时代起这里就聚集着反抗吸血鬼的武士和巫师,后来逐渐演变成效忠于天皇的神社机构。

    不知雀踩着白色石板路快速地穿过草坪,不断向来往的神社人员问早,在这些西装革履的人流中,有一个身影让她感到格外特别。

    一个穿着浅色和服的年轻女人坐在不远处的樱花树下,在草坪上铺着格子布,就像是踏青的游客。

    在……暗鸦神社大门里的草地上踏青?

    当她经过和服女人身边时,那个女人忽然看见不知雀的胸牌,说:“您是黑羽组的成员吗?”

    不知雀一怔,说:“啊,是的,请问您……”

    女人眯眼一笑,也许是她天生带有温柔的面相,即便不知雀是女人也不由生出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你可以叫我仓木,请问你们组长最近还好吗?”她问。

    不知雀心想原来是组长的朋友啊,赶紧回答说:“组长很好。”

    “也是。”仓木微微垂下眼睑,“你们组里有这么多女孩子,一定会把白照顾得很好的。”

    照顾?不知雀咋舌,心说难道不是组长一个人在支撑黑羽组吗?除了冰山小姐以外,其他人没一个看起来靠谱的吧?而且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女人对组长直呼其名,难道是……未婚妻?

    “真是辛苦你们了啊。”仓木说。

    “啊……没事的。”不知雀有些脸红,在这位温柔漂亮的大姐姐面前总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而且看起来,她似乎和户川组长关系很暧昧呢……也对,像户川白那样的相貌堂堂能力出众的男人,一定要配上大和妩子一般的女人才像话吧。

    像……眼前这样的女人。

    然而不知雀看见她的和服样式,是下摆有图案的留袖和服。

    已经结婚了啊……明明看起来很年轻,看来是自己误会了。

    不知雀有些遗憾地想。

    “那么仓木小姐,我先告辞了。”她说。

    “再会哟。”仓木笑着招手。

    来到食堂后,不知雀端着乌冬面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发现还有时间,于是便心情舒畅地享用早餐。

    但很快她就没有这种悠闲心情了。

    与往常一样,穿着黑西装黑领带的户川白端着餐盘,来到不知雀面前坐了下来,引起旁人侧目。

    啊……

    不知雀差点噎住,赶紧吞下面条:“早、早上好,组长。”

    “你也是。”户川白笑了笑,低下头默默吃饭。

    稍微笑得久一点啊,这种低下头就收起笑容的敷衍太明显了啊,既然这么不想和我说话为什么要坐到我对面来呢……

    不知雀心里不停嘀咕。

    但是她不能端着餐盘走人,只好坐立不安地低头吸着面条,心想赶紧吃完赶紧撤,组长气场太强大,旁边人都看着呢。

    其实,刚开始不知雀确实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户川白是为了与自己搭话才坐过来的,学生时代被各种男生无数次告白的经验让她习惯性地自信起来,虽然信心一瞬间就崩塌了。

    她不禁遐想起来……如果户川白真的对自己有好感呢,如果是这样,自己……

    “抱歉了。”户川白忽然抬起头说。

    “诶?”她一怔,从幻想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不知雀脸颊上小巧的创可贴,说:“抱歉那天划伤了你的脸,伤口愈合得怎么样?”

    “啊,您是说这件事吗?没事的,不要紧,我还没有感谢您救了我一命……”不知雀赶紧摆手说。

    她心想自己怎么就在这个关头少女心泛滥了呢?居然在户川白面前走神。

    “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责任,毕竟那天我迟到了。”户川白说。

    “啊……不是您的错啦……”不知雀低声说。

    “以后要小心,抓伤什么的都不要紧,但一定不能被咬到。”户川白的眼神忽然有些沉重,“你知道后果。”

    “嗯,明白。”

    他端起餐盘,笑着说。

    “告辞了。”

    真是点到即止的关心,不知雀心想。她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她。

    正当她莫名其妙之时,鬣狗一屁股坐在户川白之前坐过的位置,似乎是受组长大人气场影响,他落座时还忍不住自豪地挪了挪臀部。

    “你胆色不错,我看好你。”鬣狗竖起大拇指。

    “什么意思?”不知雀向来比较头疼这位同事。

    “你居然坐了组长每天坐的位置啊,你没有发现周围一圈的座位都没有人吗!”鬣狗用赞扬的目光看着她,耐心地解释说。

    “我我我我,我就是因为没有人才坐在这里啊,真相居然是这样吗?”不知雀有些抓狂。

    怪不得,户川白那种看起来就不会和女人搭讪的家伙会坐在自己对面啊。

    自己居然还面色如常地和他对话。

    “你是故意的吧?”鬣狗目光中满怀深意,“是有意接近组长吧?是听说了他仍然是单身的消息吗?”

    “你在说什么。”不知雀白眼说。

    “可以理解啦,毕竟黑羽组的男人都很不错,像组长又是帅到让女人合不拢腿的家伙,你这样的小姑娘爱上他很正常。”

    什、什么合不拢腿!

    不知雀脸上升起一丝红晕,为了遮掩只好端起碗来一口干了面汤。

    “你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可爱,但还是放弃追求组长比较好。”鬣狗用手拢了拢黄发,说,“毕竟排在你前头的姑娘太多了,不过……”

    “不过什么?”不知雀懒得反驳,没好气地说。

    “我也是黑羽组的男人啊,你看我是不是不错?只比组长差那么一点……”鬣狗单手托腮,还故意眯眼看了看窗外。

    “不觉得我望着远处发呆的样子很像户川吗?”他说。

    不知雀端起餐盘,认真的看着鬣狗的眼睛:“像不像我不知道,不过真的不止差一点哦。”

    说完她就端着餐盘离开座位。

    “还说你没有暗恋组长!”鬣狗冲着她的背影大叫,后者差点没崴一脚。

    鬣狗端详着玻璃窗上倒影中的自己,啧啧说:“真的差很多吗?不过,如果是组长的话……我认了。”

    ……

    朝霞千羽的住所远离市中心,靠近郊区,自然环境虽然不错,生活却谈不上方便。

    考虑到杉原莱香上学的交通问题,户川白最终还是没有让她住到朝霞的家里,而是花了半天时间在东京市内租赁了一间家具齐备的屋子,让朝霞和杉原带着行李住进这里。

    一大一小两个吸血鬼完全无法让户川白放心,他抽空跑去出租屋里突击检查,走进房间时差点没被闷死:原本有阳台与落地窗的房间里窗户紧闭,空调出风口上牵了根线,上面挂满了湿漉漉的内衣和裙子。

    户川白低头穿过一整片胸罩和内裤,将手提袋放在满是美容杂志的茶几上,在房间里找到了蒙头大睡的朝霞和杉原。

    大吸血鬼被户川白敲醒的时候一脸茫然,不仅毫无防备还对着户川白傻笑,小吸血鬼则根本没有自己的衣服,罩着朝霞的大码T恤坐在床上打瞌睡。

    户川白二话不说就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阳光透进屋子里。吸血鬼并不像传说中那样畏惧阳光,所以屋子里的黑暗环境纯粹只是因为朝霞的生活习惯过于邋遢。

    “等着。”

    他开车去到附近的商场,面无表情地走进女士生活用品的专卖店里,不管是卫生棉、小内裤还是棉质睡衣都买了一大堆,款式就往简单干净的挑,然后面无表情地去付账,收银的店员都被他正气凛然的目光所震慑,全然没有怀疑他买这些东西的目的。

    随后他又去超市买了洗漱用品,稍微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细心地拿了小孩爱吃的零食,经验丰富得像个养过一窝崽子的老男人。

    他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公寓后就开始了清洁工作,脱下风衣卷起衬衣袖口,再戴上白口罩,用扫帚将朝霞撵到墙角,将桌面吃剩的零食和皱巴巴的杂志倒进垃圾桶里,疏通被长长发丝堵住的排水口,刷干净马桶和浴缸,收好被当局列为违禁品的染发剂……等干完这些时,户川白感觉比围猎后还要辛苦,不过整个公寓里已经焕然一新。

    朝霞套着单薄的睡衣,只穿着内裤坐在沙发上吃薯片,笑嘻嘻地问:“组长,要不要给我也清洗一下?”

    “好。”户川白拿起马桶刷子刷了刷她的脸。

    杉原看着户川白买给她的零食、衣物和生活用品,忽然有些失神。

    仿佛生活又回到了以往那样,和正常人一样,有想吃的食物,想穿的衣服,也想被人关心被人保护。

    她抱着购物纸袋,微微低下头,将脸埋在那堆衣服里,感觉很柔软。

    户川白拿起搁在一旁的风衣穿好,又打好领带。

    “我先走了,等我下次来时,如果房间里又变成之前的样子,我就让你吃够苦头。”户川白盯着朝霞千羽淡淡地说。

    “我知道错了……遵命遵命。”朝霞还在拿毛巾拼命搓脸。

    杉原默默坐在沙发上,还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这一幕落在临走前的户川白眼里,他犹豫了一下,提着手提袋蹲在小女孩面前,眼神虽然谈不上温柔,却也不算冷淡。

    “去学校吧。”他轻声说。

    “嗯。”

    ……

    忙完安置杉原的大小琐事后,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周。

    户川白坐在办公室里,仔细端详着手里的文件。

    “小林一郎……他就是嫌疑人吗?”他喃喃地说。

    冰山站在桌前,淡淡地说:“因为搜查了整栋楼,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作为感染者的证据,因此几乎可以断定楼道里的男女是被他杀死的,警视厅的联合报告也没有问题。”

    “资料上说,他的妻子被吸血鬼咬死了啊。”

    “这种事情很常见,不是吗?许多男性吸血鬼对待人类女人时,喜欢一边施虐一边抽干她们的血,而小林一郎被咬只是对方顺手而为吧。”

    “必须尽早找到他。”户川白说,“放任一个精神不稳定的感染者不管将会带来很大的隐患,无论是杀人还是咬人都是致命危害。”

    “青瞳组的探子曾追踪过他,只是后来跟丢了。”

    “那我们再去打听一下吧,也许从青瞳组那边可以问出点什么。”户川白伸了个懒腰,从椅子里站起来。

    他刚刚站起来,忽然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了?”冰山奇怪地问。

    “没什么。”户川白说,“只是隐约觉得小林一郎的事件或许与某个人有联系,但只是直觉罢了。”

    冰山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户川白摇了摇头。

    结束调查后,他们依然没有什么线索,只是隐晦地察觉到一个可能:在诸多案件中存在一个相似点,那就是近几个月的受害者多为女性,而且事发地点密集,死亡方式接近,都是凌辱放血致死,这也许是同一名吸血鬼的手笔。

    户川白接触过太多类似的案件,但他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想,只能作罢。

    非常罕见的,下班后户川白没有回家,而是和鬣狗一起吃晚餐。他们不会像浪子一样去歌舞伎厅喝酒,也没有找餐厅,而是并肩坐在街边的拉面摊上。

    户川白吃面细嚼慢咽,鬣狗则吃的很快,他三五下吸干净碗里的面条,然后满足地掏出一根烟放在嘴里。

    户川白忽然问:“鬣狗?”

    “怎么了?”

    “你觉得国中女生会喜欢什么东西?”

    “零食?可爱的公主裙?我哪里知道……组长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

    鬣狗没有追问。

    “喂,我说组长,你在外面有女人吗?”他吐出一口烟圈。

    这个问题很突兀,户川白答得也很简洁。

    “没有。”

    鬣狗啧啧说:“组长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们认识了有十多年了吧?这么长时间你就没有过女人……不会寂寞吗?”

    户川白喝了口绿茶,淡淡说:“那你呢?有女人就不寂寞吗。”

    鬣狗不吃这一套,他摆摆手说:“不要故作深沉了,下班后多陪我去喝酒,店里还是有很多漂亮女孩子的,她们要求也不高,以我的相貌能够轻而易举找到伴儿,组长你去的话,说不定姑娘们要倒贴你啊。”

    户川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面前的杯子。

    鬣狗凑近他身边,怂恿说:“你觉得新来的不知组员怎么样?”

    户川白说:“黑羽组很久没有新人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鬣狗为户川白的悟性感到捶胸顿足,“据我观察,她腰身纤细有弹力,size却足足有D,目测单身,家境不是很好,长相却相当不错,没有进青瞳组做文书工作却来到黑羽组……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什么良机?”

    “组长啊……你不觉得她对你有意思吗?说起来想不被你吸引都难,上班第一天就正面遭遇吸血鬼,然后在九死一生的时候被组长搭救,如果我是她我就以身相许了。”

    “我觉得你考虑的事情有点奇怪而且多余。”

    鬣狗不会这样轻易放过组长:“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难道对冰山姐不动心?”

    户川懒得说话,只是微微垂下眼睑。

    “冰山这样的条件,放眼整个东京也可以随便挑男朋友了:她生活上自给自足,虽然组长你是有钱人不在乎钱啦,可冰山姐这么漂亮,多年来感情史却是一片空白……说起来这也是你的错,如果没有你冰山也许早就结婚了。”

    “别说了。”户川白警告说。

    鬣狗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他叹了口气,拿起盛烧酒的杯子一饮而尽。

    然后一杯接一杯。

    “组长啊……你想的那个人……不可能的啊……”酒过几旬,鬣狗浑身酒气地倒在桌上。

    户川白又坐了一会儿,然后将钞票放在碗边,背着鬣狗走出摊子,这时晚风正凉,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漆黑的云。

    送鬣狗回家后,作为报酬户川白从他口袋里拿走了一根烟。从不抽烟的他叼着烟靠在车门边,眼神安静地盯着黑夜的远方。

    那个人本该在他身边,本该拿着刀守护他。

    那个人最终会变成吸血鬼吗?令人厌憎的吸血鬼,然后作为吸血鬼死去。

    户川白闭上眼睛。

    〔鬼狩〕是暗鸦神社中的一个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用一双手就能数清,黑羽组的核心成员,以及神社的统领者:大宫司。

    因为这个特殊的存在正是大宫司亲自点头创立的,以吸血鬼讨伐吸血鬼的存在。

    黑羽组的狩人们给鬼狩戴上藏有镀银倒刺的项圈,学名抑制环。如果需要,他们随时可以杀死毫无反抗之力的鬼狩们。

    相比赤喙组和青瞳组,黑羽组的人数一直很少,而至从上一任黑羽组长榊原越卸任后,黑羽组的组员数目甚至下降到个位数。

    之后新任黑羽组长行事低调,有很多神社社员甚至没有见过他本人,仅仅是听闻“黑道传闻”、“切指鬼谈”等令人畏惧的风评而暗自揣测他是恶劣的男人。

    但黑羽组本身就不是一柄在战场上厮杀的武士刀,而是一支暗中守护城市的胁差。

    冰山已经在黑羽组待了太长时间,对于鬼狩的存在,她也心知肚明。鬼狩名义上是附属黑羽组的外勤支部,事实上其中的成员只有三个人,令冰山感到奇怪的是,名为朝霞千羽的鬼狩近期外出执行过一次任务,却没有上报结果。

    她也没有多想,只是低头处理事务,这时她看见户川白鬼鬼祟祟地走过回廊。

    “等一下。”她叫住户川白,有些奇怪地站起身来,“你手上提着的……是什么?”

    ……

    冰山、鬣狗和不知雀围堵在户川白桌子前,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我说,组长,从一个月前开始你就表现得相当不正常啊。”鬣狗狐疑地盯着户川手边的手提袋。

    冰山默不作声。

    “你们……想多了吧。”户川白说。

    鬣狗指着手提袋,表情夸张地质问:“那你怎么解释手提袋里的衣服啊?那是只有高中生少女才会穿的可爱服装吧?不,国中生少女才会穿这种东西。”

    冰山开口说:“我也很好奇,您为什么要买这种东西。”

    户川白头疼地伸手遮住脸。

    “组长您不会是要买这些衣服给老婆吧?可您没有结婚啊。”不知雀壮着胆子插嘴说。

    “怎么可能是买给老婆的,这种年龄段的衣服,不知小姐都驾驭不了吧?给冰山穿就更不可能了。”鬣狗唾沫子飞溅,大概是终于抓住一次质询组长的机会,所以兴奋异常吧。

    “什么叫做给我穿就更不可能?”冰山听出一丝端倪,眼神充满杀意地划过鬣狗脸上,“你是觉得我年纪很大吗?”

    鬣狗感到寒意从脑后升起,急忙说:“并、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

    户川白趁机拎着袋子就往门口遛。

    “站住。”冰山从笔筒里抓起一支笔掷向户川白,笔尖死死钉在门框上。

    就连身经百战的黑羽组组长都对这个女人忌惮不已。不知雀旁白。

    “我还有事先走了!”户川白小跑着穿过走廊。

    其速度之快,快到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冰山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办公室。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组长逃跑的背影啊。”鬣狗喃喃地说。

    不知雀拢了拢头发,若有所思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组长稍微变得……开朗了?”

    “小孩子,从各种角度判断,都是小孩子才让组长变成这样的吧?而且还是个女生。”鬣狗开始推理。

    “该不会组长背着我们结婚了?还有了个孩子?”不知雀问。

    “不可能的,以组长的家世,没有偷偷结婚的可能性。”鬣狗说。

    “家世?”不知雀有些疑惑。

    “很煊赫的家世哦。”鬣狗神神秘秘地说完,就跑到自己桌上欣赏女性杂志去了。

    ……

    之后的数周里,户川白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私藏吸血鬼的时光。尽管鬣狗和冰山常常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但最终还是被他勉强搪塞过去。

    有几次朝霞千羽忘记去接杉原回家,她自己也能记起回家的路。有一次学校开家长会,户川白实在无法让火红色头发的低胸装暴露狂去学校,于是自己硬着头皮跑去开会。

    “您是她的爸爸?”老师问。

    户川白一怔,他低头看了一眼杉原莱香,少女微微低头,沉默地捏着衣角。

    她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我是。”户川白说。

    放学后,他牵着少女的手走在校园外的小路上。

    杉原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户川白忽然想到什么。

    “你等一下。”他说。

    他穿过马路去一家雪糕店,然后拿着两支冰淇淋回来。

    “给。”

    杉原莱香接过冰淇淋,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您不用这样在意我的,能够活下来,我已经很感激了。”杉原轻声说。

    户川白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有时候他会想,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会喜欢什么呢?他想到好看的衣服,想到甜品与零食,所以常常会带这些东西去看望杉原,但他总是觉得差了点什么,现在他终于明白,杉原所缺少的是他给不了的。

    她想要爸爸和妈妈活着,想要一个幸福的家。

    可她是吸血鬼。

    “我可以……叫你爸爸吗?”

    “没人的时候,你可以不用叫我爸爸。”

    户川白的拒绝很委婉,再委婉的拒绝也还是拒绝。

    杉原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安静地吃霜淇淋,若无其事地牵着户川白的手。

    户川白有些沉默,他能够感觉到矛盾的情绪在自己体内交织……名为善的怜悯,和名为恨的憎恶。

    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火红色头发的女人扑在户川白身后,另一只手放在杉原的脑袋上。

    “你当然可以叫他爸爸啦。”朝霞笑嘻嘻地说,“他能拿你怎么样呢?”

    她厚颜无耻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妈妈会保护你!”

    保护你。

    户川白所不敢也不愿给予杉原的东西,朝霞就这样轻易地做到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与杉原之间充满了距离感,可朝霞千羽的胡搅蛮缠常常能够让他淡忘面前的少女是一个吸血鬼。

    不是吸血鬼,而是一个孤儿。

    他走在一旁,听着,看着朝霞与杉原的生活。

    朝霞揽过他的肩膀。

    杉原牵起他的手。

    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形单影只。

    他开始参与其中。

    他渐渐有了笑容,虽然笑容常常一闪而逝。

    就这样,几个月的时间眨眼逝去。

    ……

    放在一年前,户川白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朝霞千羽的单身公寓里……做这样的事情。

    他解开领带,脱下风衣和西装放在衣架上,面对着堆叠如山的食材,手中菜刀挥舞不停。

    朝霞和杉原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将胳膊枕在餐桌上,盯着户川白呵呵傻笑。

    “没有想到,屋子里有两个女人一个男人,最后居然是那个男人做饭。”户川白难得开起了玩笑。

    “因为人家不会啊。”朝霞千羽捂着肚子说,“快饿死了,我在家里饿了就吃杯面和零食……还有就是吸血袋。”

    “所以说我才不放心让你照顾人。”户川白将食材切碎,倒进煮沸的锅里。

    “嘿嘿,所以户川先生是合格的爸爸,朝霞女士是不合格的妈妈。”朝霞眼睛里泛起小星星。

    “不要占便宜啊。”户川白皱眉说。

    “我们要给小莱香一个完整的家庭,让她幸福成长嘛!”

    杉原莱香学着朝霞的语气说:“我认为户川先生和朝霞女士很有夫妻相哦。”

    “夫妻相?”户川面无表情,但差点将洋葱皮倒进锅里。

    “就是般配的意思啦!”朝霞兴高采烈地说,她朝着杉原挤挤眼睛,说,“没有白疼你哦!”

    户川白表情郁闷,干脆不说话,只是利落地动手做菜,虽然看起来不怎么高兴,但当他看见杉原和朝霞开心地大笑时,嘴角忍不住浮现起一丝笑容。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可以和两个吸血鬼笑着生活了?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哇,虽然不是第一次吃到,但还是觉得爸爸的手艺很好啊。”饭菜呈上后,朝霞开始狼吞虎咽。

    “我也这么认为。”杉原小声说,“只要户川先生来这里,杉原就很高兴。”

    户川白忽然感到一丝触动,竟然没有追究爸爸妈妈的称谓,而是轻声说:“小时候妈妈教过我料理。”

    “我说,爸爸,今天我去接咱女儿时,你猜我看见什么了?”朝霞千羽把脸凑过来,神秘兮兮地看着户川。

    “什么?”

    “有一个男生在跟我们小莱香告白呐!”

    “然后?”

    “你居然这么淡定?不过可以理解,我们莱香本来就是个小美人。但一码归一码,当时我就冲上去要赶走那个小子,不过他意外地执着啊,还跟我说什么真挚的爱情,说是真心喜欢我们莱香。”

    “你穿成这样人家居然真的相信你是她妈妈?”

    “重、重点不在这里!”朝霞千羽一挥手,差点打翻户川手中的杯子,“那小子死活不肯放弃,我就对他说啊,我们的莱香呢,眼光很高,有多高呢?至少不能比我这当母亲的差,所以你只要比莱香的爸爸强,我就不妨碍你追求我们莱香。”

    户川白忍不住追问:“那再然后呢?”

    朝霞说:“你觉得那个男生是木村拓哉吗?世界上比爸爸你要帅的人不多了吧。”

    户川白罕见地露出窘迫的表情,朝霞则大笑地搂过杉原:“那个小子看了你爸爸的照片,当时就不说话了哈哈哈哈……”

    杉原也露出开心的笑容,嘿嘿嘿地笑起来。

    “等一下,为什么你会有我的照片?”户川白挑了挑眉毛。

    朝霞偃旗息鼓。

    晚饭后,三个人走在河畔的小道上,河对岸的绚丽灯火倒映在平静如画的水面上。

    由于喝了很多酒,朝霞千羽醉醺醺地往户川白身上靠,一只手挽住户川的胳膊,一只手搂住杉原莱香。

    “不要靠我这么近。”户川白说。

    “你是爸爸诶,你是爸爸,妈妈靠着爸爸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不想让小莱香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吗?”

    户川白听着她强词夺理的话,想要挣开她,可看了一眼杉原脸上的笑容,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真的很高兴哦。”杉原忽然说。

    此时朝霞已经醉得不省人事,靠在户川怀里流口水。

    “生活,只要快乐就会有意义的。”户川白低声说,“所以,不要轻易放弃生命啊。”

    “户川先生您说得很有道理,放在一个月前,我活下来的理由……其实很模糊,意志也很动摇,可是现在,我真的很想就这样活下去。”

    她的瞳孔里倒映着对岸的繁华东京,静静倚在栏杆上。

    “因为这样,很幸福。”

    户川白的手扶着栏杆,说:“怎么不叫我爸爸了?”

    “因为户川先生你其实不喜欢这样吧?你不喜欢朝霞姐姐,也不喜欢做父亲。”

    户川白忽然感到一丝内疚。

    “没有……这回事。”他说。

    “我想爸爸妈妈了。”杉原轻声说,声音越来越小。

    户川白一怔,眼神有些飘渺。

    他微微垂下眼睑。

    “我也是,一直都很想念妈妈。”他低声说。

    杉原很久没有做声,户川白转头看过去时,少女的脸蛋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

    原来睡着了。

    这下,要背两个人回去了啊。

    户川白苦笑。

    在那只温暖可靠的肩膀上,杉原莱香轻声说着梦话。

    “白爸爸很温柔,莱香很喜欢。”

    户川白感到一丝温暖,他习惯暴雨侵袭身体的彻骨冰寒,但温暖却是他忘记了太久的感觉。

    其实,就一直这样下去,一直照顾着杉原,直到她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将她的身份一直隐藏下去,让她远离这个世界的黑暗与血腥,也是有可能的,对吧?户川白。

    他对自己说。

    “就这样一直下去。”

    ……

    耳钉,黑骷髅,银发。这是唯一的线索。

    小林一郎从那些神秘的“幽灵”那里得到消息,那个银发男人的名字叫做哀川鸣。

    侍骨家族,哀川鸣。

    听说,他在一个月前使用了自己的初拥。关于初拥,小林原本并不了解,但幽灵提供的情报解释了这一点。

    要杀了哀川,就需要那个女孩。

    小林默默地想。

    任何人都会这样想吧?如果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如果心爱的人被一个怪物杀死……

    任何人都会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报仇吧?

    我的悲惨遭遇,不会有人明白啊。

    他站在阴暗的楼道里,伸手扯下了门锁,缓步走进屋子里。

    幽灵说,这里就是哀川上一次杀人的地方。

    现在看来,房间里似乎被人清理过,尸体都不见了,血迹也被人擦掉。

    他走到书柜前,看见玻璃橱窗里,一只小相框上的全家福。

    一个梳着短发的少女站在爸爸妈妈中间,露出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