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

    张洋坐在足以让常人躺卧的宽大椅子上，依旧很是别扭，总感觉有点挤，扭扭屁股又蜷了下腿，努力寻找着合适的位置。

    其实这个椅子，封寰宇端坐其上两脚只能脚尖虚触地面，毕竟，乌兰部落众人身材实在是高大。

    至于安娜三人干脆如同荡起了秋千一般，足不着地。

    只有乌兰，托了身高腿长的优势，刚刚能脚踏实地。

    蠕动了一阵子，使得屁股下的椅子咯吱作响几乎溃散的张洋终于停下了动作。

    扭头打量了一眼几人，下巴点着希亚道：“这位小姐是sei啊？”

    洒脱如乌兰也是有些担心这夯货得罪人，赶紧解释道：“这位贵客是西方神山黄金家族的希亚小姐，神山一脉的神祇传人，你给我有点人样。”

    希亚双手一撑蹲坐在了椅子之上，咯咯笑道：“这大块头有点意思，个子都差不多，不过比艾伦可是有趣多了，不会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张洋似乎听不出这话是贬是捧，只能盘着闪亮的光头，嘿嘿直笑。

    封寰宇暗中摇头，沉住气努力的将谈话拉回正题：“乌兰，张洋，今日在场的没有外人，我已经应约而来，你们若有问题直言便是。”

    因为之前的对话，乌兰有些不好开口。

    张洋却并不在意，开口便直入主题：“兄弟，鼎天与华夏帝都学院的合作是你主持的吗？”

    封寰宇点头，“是。”

    张洋继续追问道：“华山秘境是你帮忙开辟的吗？”

    封寰宇再次点头，“也没错！”

    张洋摸着后脑，不解的问道：“兄弟，俺是粗人不懂什么礼节，如果说错话还请你担待。”

    “好！”封寰宇点点头。

    但是心中并不觉得这位张洋真是个粗人。

    张洋咧嘴一笑尽显憨厚，“能给俺们一个理由吗？”

    封寰宇明知故问，“你说哪个？”

    张洋也装着糊涂，“那就按着时间来，先说华山秘境吧，听说华山秘境里兄弟你可是帮了大忙！”

    封寰宇目光收缩锐利坚定，“张洋，你觉得，没有我华山秘境就不会出现了吗？”

    张洋苦思冥想深思熟虑：“当然不是，江湖门派隐忍积累了数百年，乃至于不知是否真是意外的牺牲了五位真人，自然不会放弃。”

    传言中几位江湖高手随便选了个决斗场所，恰巧就是一处未开化的秘境所在，多数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

    封寰宇伸出手指指向自己道：“那你觉得，在这其中我重要吗？”

    乌兰偷偷看了一下漫不经心的希亚，终于还是忍不住插话道：“重要，没有你，他们几大宗门不折损六七成的精锐力量，不可能将华山秘境演化完成。”

    乌兰心中清楚，张洋并不傻，或者可以说是大智若愚，但他又绝非极智之人，如果任由二人言语交锋，很有可能会被封寰宇带跑偏。

    封寰宇呵呵一笑，倒也没觉得失望，“你就这么确定。”

    乌兰见状心中明了，自己或许有点小人之心了，对方似乎并没有诱导之意，不过是本性太过霸道。

    “自然，我们的传承也是这么得来的，我部落几近灭族，天王级别的商成老祖重伤垂死，这才有了我身上的箭神传承，

    秘境也好，神祇传承也好，这是足以让一个势力跨越阶层的存在，如果机缘实力不够，就只能拿人命去填，别无他法。”

    封寰宇念及自身也是感触颇多，周天内的所有人再加上兮兮和自己的原身，这大概就是自己传承战神的祭品。

    “或许吧！不过事已至此，且先不说这些了，若能达成共识，我再解释也不迟，我的底细估计你们都一清二楚了，可是我对你们却不甚了解，不如先聊聊你们这两个部落的情况吧。”

    因为之前受困于周天研究院之故，封寰宇对修炼皆的许多概况常识有所缺失，只靠观看补充是不够的，只能随用随问。

    乌兰侧目看着希亚几人迟迟不肯开口，戒备之心毫不掩饰。

    希亚有些疑惑，毫不退缩的盯了回去，脸上写满了问号。

    封寰宇自然不能坐视，解围的笑道：“希亚，我们有正事要谈，你要不要再去玩会儿？”

    希亚用力摇头，撇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说就是了。”

    封寰宇正色道：“那也好，不过今日我们所谈之事，你可以当做故事听，但不准告诉别人，包括伊莲娜和艾伦他们。”

    希亚闻言立刻举起右手，拇指尾指扣住其余三指伸直，“我保证，我发誓，我对月亮发誓。”

    说话间抬头四处张望，可惜青天白日之下，无从寻找月亮的踪迹。

    其余几人尽皆莞尔一笑。

    而后，乌兰长吸口气道：“其实我们这种部落并不少，不想平凡，就不能畏惧付出，我们的前辈得到神灵的指引，冒着危险踏入天河草原，当初这里就是不毛之地，妖兽横行人迹难寻，先祖披荆斩棘出生入死，才一点点有了今天。”

    “按部落中的记载，当年天人两界相隔，其实诸多神祇也是早有预料的，纷纷留下了后手，比如这天河草原，就有箭神留下的血脉和神韵，我们在这里落地生根之后，体魄一代强过一代，对于弓箭的感悟也是越来越强了，直到百年前，商成老祖实力大成，自觉时机已至，这才迎雷劫通上界，接下了箭神传承，附着于部落祭祀的箭神圣像之上。”

    “可是，那之后的几十年里，部落里灾难不断，人祸频发兽袭繁多，商成老祖又因为雷劫反噬重伤沉睡，部落迅速衰落几近崩碎，直到商腾爷爷突破真人这才逐渐扭转，

    三十年前我降生之时，箭神传承自动感应融于我身，大概就是这样吧。”

    历史总是这样，平淡的文字下充满了沉重的东西。

    封寰宇也不禁有些感慨，“张洋的经历也是这般吧！”

    张洋咧嘴一笑道：“类似，不过俺要简单一些，力神相较与战神和箭神，无论名气还是实力都相差不小，传承的难度自然也有所降低。”

    封寰宇知道他在搞怪，笑骂道：“滚蛋，别瞎说，神岂有高下之分，无非是职责不同罢了，力神坚毅果敢追逐希望，却是不长于冲锋陷阵和斩妖除魔，故而少了些许传奇色彩也是正常。”

    张洋顿时一副感动至深的样子：“兄弟你能这么想俺就舒服多了。”

    封寰宇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转身侧目道：“下面轮到我了，我的经历简单的很，明面上是灵兽界走出的高人弟子，天纵奇才，后又成了鼎天学院继承人，人脉深厚，声名无二。

    暗中吧，你们应该也都清楚，我是战神传人，也是应劫之人，故而传承和机遇来的都很容易，便如将军上阵的宝马神兵，标配而已，机缘巧合加上有心人的补贴，也就齐全了，不值一提。”

    众人无不感觉如同口中含了柠檬，酸的不行。

    还是张洋体魄好点，吧嗒了一下海碗大的嘴巴，憨厚而不失礼貌的笑道：“好啊！咱们这也算是开诚布公了。”

    缓了片刻，众人终于又专注了起来。

    封寰宇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于是开始了正题，温声道：“乌兰、张洋，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一个时代的遗民，天生拥有着近似的立场，直接说说自己的想法吧。”

    这时，即便是以张洋的豪爽也觉得有些不对，目光扫过安娜几人道：“兄弟，这几位。”

    封寰宇知道他的意思，笑着道：“无妨，安娜和夜璃都是自己人，至于希亚，当她不存在就行，她也未必能听懂。”

    希亚很不服气，蹲在椅子上双手抱膝，气鼓鼓的看着封寰宇，却终究没有发作，倒不是害怕打不过，而是担心被几人赶走。

    小孩脾气，被人说几句总比被孤立强。

    封寰宇微微一笑还是给了个台阶：“希亚，要不，你也谈谈你们家族的一些情况，就当大家交流一下。”

    希亚立刻开心起来，连连点头道：“好的好的，没问题。”

    封寰宇呵呵一笑，转头道：“那么，咱们先谈正事…”

    他并没有套取希亚信息的想法，只是随口一说缓解气氛而已。

    “等等，我，我先说。”

    希亚忽然跳到了椅背上，高举右手大声呼喝。

    众人一愣，谁也不知道希亚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终究封寰宇还是率先反应过来，自己只是客气，却不想她还当真了，摇头失笑道：“好，那你也说说吧，你们的传承又是怎么来的。”

    希亚挺胸抬头志骄意满，大声道：“我们神山黄金血脉，最初现世是在两千六百多年前，即是新纪元开始不久。

    当初秩序未定世道混乱，神山最先传承的是一位祭祀，他帮助附近的人民恢复生产，强大力量，传下法诀建筑城池抵御灾害，等到根基稳固之后四处传播信仰，收纳流民。

    当信仰神灵的人数足够多，区域足够大，然后，众神的传承就自然而然的降世了。”

    “没了？”张洋摸着脑袋憨憨的问道。

    很适合做个捧哏的角色。

    希亚脸色一红，娇嗔道：“我就知道这么多，这还是伊莲娜强制我记下来的。”

    众人一脸黑线，以这几人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希亚并没有说谎。

    难怪这么容易就让封寰宇把她带出来。

    不怕单纯，就怕太单纯。

    不怕泄露秘密，就怕根本不知道。

    然后你还得保护她的周全。

    乌兰这才放下心来，轻咳一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开口说道：“我的想法嘛！我说过了，我想恢复古神昔日的荣光，重为这个世界的统治者。”

    封寰宇直截了当的道：“我也回答过了，这不可能，除非文明崩塌从新开始，否则断然没有倒退的可能，复古，可以是一种风景，不能是整个世界，可以是一种节日，不能当日子过。”

    乌兰料到了这个结果终究还是有些失落，“你还是不肯支持我们。”

    封寰宇有一丝丝的歉意，“这与支持无关，从你们只能偏安一隅就可以看出，你们应该也知道，古神无法成为主流，外面的世界比你们先进的多，没人会弃明投暗。”

    乌兰固执的道：“那是我们的力量不够强大。”

    封寰宇言辞尖锐：“你们这样下去，力量永远都够不了，还会被越拉越远。”

    乌兰摇摇头道：“我不信，我们一直很努力。”

    一个坚定的信念是不容易被打破的。

    封寰宇语气逐渐加重，打击道：“方向不对，只会力倍功半，诚然你很努力，可别人比你更聪明，比你更幸运，还比你更努力，这时候努力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原因呢？”乌兰似乎有些怀疑自己了。

    封寰宇呵呵一笑：“举个简单的例子，自古以来，一切的变革最终还是要通过战争完成，这是必然的，我刚才大致看了，你这部落中人的确素质很高，主流战力，应该都是四品境界，而且都是巅峰水平

    吧！”

    对此，乌兰颇为自豪，“当然，我想这份力量纵然比不过群英荟萃的鼎天，至少也不逊色于其他顶级世家吧！”

    甚至于即便是相比鼎天，乌兰也畏惧，鼎天终究只是学院，而非家族宗教，没有血脉相连也没有共同信仰，自保则有余，开拓则不足。

    封寰宇对此也是颇为赞赏，甚至于有一丝的艳羡，他手下的枫叶要想发展到这般规模，还有很长的路程。

    “不错，这点我必须承认不过，那你了解过世俗武器的威力吗？”

    乌兰一愣，有些不确定的道：“大概了解过，常规武器顶多对后天修炼者有所限制，先天高手基本不惧，若是面对重武器，避开就是了，修炼者只要够小心，基本不会陷入绝境。”

    这个想法显然是错误的，普通人一直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没有武力的支持显然是不可能的。

    对于这些，乌兰和张洋或许不清楚，可曾经在周天研究院涉及过基因体、生物武器，并且作为实验体借调调试过某些高新武器的封寰宇却有所了解。

    科技与修炼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体系，却未必有高下之分，个体力量上自然是修炼者占优，综合实力上却未可知，很多高新武器的调试中，封寰宇虽只见冰山一角却也颇为心惊。

    所以，封寰宇严词否决道：“不然，看来，你对预想中的敌人了解的并不够多，我初入先天之时，便曾经在你口中不值一提的常规武器下吃了不小的亏，措不及防下着了道，实力大损，避难疗伤。

    而在两界城中，人类的战略级武器，其实才是真正镇压动荡的力量，压制灵兽界的妖王不敢越雷池半步，至于域外的星级宇宙战舰，其威力足以毁灭行星，这些都不容小觑，

    所以，也许你引以为傲的武力在人类社会都算不得什么，你还以为自己能够颠覆世界吗？

    修炼者不要把自己想象的太高，这个世界的主角终究还是普通人类，我们要把自己放在弱势的一方。”

    立场相反而想法类似的观点也曾在徐平口中说出，这是智慧之人的共性。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尊重敌人。

    气势不可稍弱，心中却要谦虚。

    乌兰似乎依旧不服气，只是声音小了许多略显心虚，“这些只是威慑性的力量，一旦使用无非玉石俱焚。”

    封寰宇心知她只是嘴硬，呵呵笑道：“你敢保证这就是人类最强的武器吗？要知道，人类社会最擅长的就是隐藏力量，尤其是军事力量，你所见的永远只是已经被淘汰的而已，

    何况，帝都学院的建立，其实也在预示着一个征兆，世俗界已经开始正式的接触修炼界，意图这么明显，说他们没有底牌，我是不信的。”

    面对封寰宇的步步紧逼，乌兰有些失了分寸，语气中竟然有些撒娇的味道，“那你还他们帮忙！”

    封寰宇却毫不退让，询问道：“我不帮忙他们就不做了吗？

    我想这两者没有必然的关系，就如同华山秘境一样，没有我它们依然会出现，但我若拒绝，就失去了接触和参与的契机。

    华夏帝都学院在官方和修炼世家达成默契之后，已经有了建立的必备条件，毕竟官方名正言顺且财力充足，所缺的只是功法秘籍而已，

    鼎天不入场，或许帝都学院会走不少弯路，或者官方和修炼世家利益冲突会发生不少矛盾，可那些都不致命，谈判桌上，你永远不要低估官方政客的远见和机变，无非就是让修炼世家会在学院掌控更大的话语权而已，那样只会更加麻烦。

    尤其是对我而言。”

    乌兰无言以对，对这些事情她或许关注不少，却不可能知之甚详，鼎天和官方都不会犯信息外泄这种低级错误。

    张洋见状急忙接过话题，为乌兰分担压力，哈哈一笑道：“兄弟，我怎么觉得你很看中世俗人类的力量。”

    急切之下，他也放下粗鲁憨厚的伪装，不说俺了。

    封寰宇心中暗笑，面上却毫不表露，点头道：“这是必然的，我虽然瞧不上他们的个体实力和一些品质，但对他们的智慧和创造力却是十分钦佩的。

    你有想过为什么人类会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我告诉你，这不是天道眷顾，而是人类应得的，天地开辟至今，轮回更替万族兴衰，皆为过客，可事实上，无论最初的巨兽还是后来的神鬼妖魔，都只是在挥霍享用天道的恩赐，只有人类在用自己看似微不足道的力量，丰富这个世界的色彩，若是苍天有眼，你觉得她会眷顾与谁。”

    封寰宇稍缓了一下，语气温和满是诱惑，“如果你不肯接受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只想着恢复所谓的上古神祇的荣光，那我们之间便没有合作的可能，我不会和注定的失败者同行。”

    这话虽有威胁之意，却也是诚心之言，作为天才修炼者和曾经的一位高端科研工作者，封寰宇很有发言权。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若有所思。

    只希亚眼睛转个不停，似乎是，走神了。

    良久之后，张洋用力晃了晃脑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生锈的机器。

    “乌兰，你怎么说，这些东西有点难为俺了。”

    乌兰神色复杂，回眸看着封寰宇眼神中已经少了许多锐利：“或许你说的有道理，但还不足以说服我们，毕竟这是我们数百年努力的目标。”

    张洋点头附和道：“也对，那个，兄弟，俺们的传承皆是逆天所得，所以缺失了许多记忆，能不能讲讲你所知道的故事。”

    封寰宇自然不会拒绝，他很喜欢给人讲故事，他梳理过的故事。

    “可以，人族诞生和开化之前的就不说了，没什么意义。

    而人族诞生灵智以后，最初不识天数，崇拜的是各种巨兽，可算是图腾时代，征服了巨兽之后开始敬畏天地之威，崇拜自然界的地火水风，信奉的是各种天神，是巫祝时代，再后，人族取火筑巢，初步掌控了生存之道，便开始感恩先祖，祭祀前辈，自此才有的我们古神，

    而后衣食无忧气运钟爱传承有序，就有大教趁机崛起，创立教派，传播信仰，我们古神便退出了舞台，

    最后王权集中，鬼神之说敬而远之，宗教也就落入江湖或被束之高阁。

    而往往曾经的神祇，一旦走下神坛，都被在后世丑化成了妖邪异端，图腾成了蛮族，天神成了巫妖，古神成了邪魔，而今宗教也成了迷信。

    这在任何一个正常的文明中都是必须的过程，若有缺失，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抄的。

    所以说，我们传承的古神，实则已经落后了两个时代，纪元之初，宗教势力的反扑都以失败告终，还不该清醒吗？

    世界一直在变化，而始终不变并决定这一切变迁的，只有这天下苍生。”

    乌兰有怀念也有不甘的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原因！”

    封寰宇笑顿了一下道：“既是世界进步的必然选择，也是自身的性格优劣致使。

    图腾力量强悍，失于野蛮，天神出身高贵，失于冷漠，古神开拓进取，失于骄狂，宗教扬善除恶，失于蛊惑，

    在特定的历史阶段，这些存在都曾贡献了自己的力量，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但若不能顺应时代而改变，终被淘汰。

    你们能够承认这个观点吗？”

    乌兰和张洋陷入了沉思。

    作为神祇的传承者，他们自然不会是愚蠢之人。

    只是作为前朝遗民，一心复辟的他们不曾也不愿去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

    或许在以前，也没人能够劝说他们。

    时间缓缓走过，乌兰二人气息波动之后趋于平稳，神色柔和了许多。

    封寰宇心中暗喜，笑道：“看来你们是想通了。”

    张洋咧嘴一笑，“兄弟，既然如此，华山秘境和帝都学院之事你可以向我们透露一下内情了吧！”

    因为战神传承之故，封寰宇对乌兰和张洋好感颇深，也知道这些古神的特点，高傲而似狂妄、专注已近偏执，但极重信诺超过生命，绝不会虚言诓骗。

    于是也不在隐瞒，解释道：“大劫将至，你们都是知道的，这也是各路神祇纷纷降下传承的根源，否则天道也不允许，

    我参与开辟华山秘境和建立帝都学院，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应对大劫，大劫面前，无论各路牛鬼蛇神都别无选择，只能一同面对。

    所有的利益纠葛，前提是度过大劫，蛋糕若是没了，一切利益化分都是空谈。”

    乌兰有些担忧的道：“可是在你的帮助下，他们成长的未免有些太过顺利了，任由他们实力壮大，日后你如何收场。”

    封寰宇笑问道：“你怕了？”

    乌兰语气一滞：“我，我确实担心，当初古神便是被佛道逐出历史舞台的，论手段他们并不弱，蛊惑人心上我们更是远远不如，别又为人作嫁。”

    封寰宇目光一扫，隐含一丝嘲讽和不屑：“所以，你若想战胜他们，更需要了解他们，两教大兴之时就为自己埋下了祸端，上古封神、西游大劫，实则是两教真正大兴的契机，可惜都被他们错过了。

    道教清静实则油滑，佛教慈悲暗藏虚伪，他们面临大劫之时退缩了，选择将自身的劫难转嫁消解，没有历劫而是在避难，聪明，又很愚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神妖魔尽在其中，一视同仁，无非是或早或迟，怎么逃得过，

    故而，道教精英凋零，佛教祖庭失陷。

    天道至公不可欺，所以在华夏宗教未曾大兴，而是皇权崛起，神魔退避，直至如今，铸就了现在的科技时代，真正属于人类的时代。”

    乌兰却是忿忿不平：“这么说来，人类真的是有点忘恩负义了，漫天神祇失去价值尚且被无情抛弃，只怕对人更是如此了吧！”

    封寰宇反问道：“不然呢！一众牛鬼蛇神全都供起来吗？只怕没有那么大的供桌吧，都放到一起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所有曾经闪耀过的角色，或篆刻于青史，或吟诵于神话，或流传于故事，能在这苍生心中留下一点记忆，其实已经够了，不该奢求太多，

    有些付出本就不是为了回报，战神、箭神、力神等诸多古神的作为，也不是为了我们这些传人作威作福奴役苍生的，这天下苍生谁又不是他们的子孙后裔，若见到后辈辉煌，该当欣慰才是。”

    张洋‘真挚’的目光盯着封寰宇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封寰宇毫不掩饰的回答道：“有，我承认我有私心，其实道理也很简单，战神的成长需要对手，强悍的对手，战神所以为战神，所以无敌于天下，不是因为对手弱小，而是我们自身更强大。

    同样是结束乱世一统天下，春秋战国走出的秦皇和五代十国走出的宋祖，威势风评却大不相同，史册人心，自有公论。”

    张洋神色中憨厚尽褪，闪过狂热和锋锐：“你倒是蛮自信的，要以天下英豪众神传人为磨刀石，就不怕尾大不掉，反伤自己。”

    封寰宇挺直腰杆，慷慨激昂，只是双脚离开了地面。

    “呵呵，如果我输了，那只能证明我配不上战神这个称号，谁能胜我，我保证不会嫉恨，便是一身的机缘气运与他又如何，战神求胜，也输的起。”

    乌兰忽然明白了什么，歪着头问道：“你不会扶持佛道和华夏官方，就是为了搅混水吧，从而使世界强者林立，以成就自身。”

    封寰宇面不改色，大义凛然道：“这是次要的，此次大劫非比寻常，上古文献记载中，已有数次文明纪元因此劫而泯灭，仅剩零星遗民重建世界，这个时候打压异己绝对是愚蠢的。”

    乌兰盯着封寰宇看了良久，终究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好吧！我承认我被你的说法动摇了，原则上，我同意你的观点。”

    封寰宇点点头，而后转头问道：“张洋，你呢？”

    张洋一怔，瞬间恢复了憨厚的模样，摸着脑袋道：“我啊！俺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有两个要求。”

    封寰宇对此毫不意外：“你说。”

    张洋也不客套，反正他给人的形象从来都是这样，“要论讲道理，俺们这些粗人肯定是不如你的，论见识，莽荒乡野之辈也比不过你这鼎天学院传人，

    但是，你这一切规划也好，鬼话也好，不能只是说说吧，总得让俺们看到点儿作为。”

    封寰宇也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道：“可以，最迟一年之后，我要开始历练修行，不止祖星，整个世界我都要走走，这一路是荣光还是坎坷，咱们走着瞧。”

    张洋道：“好，俺拭目以待。”

    封寰宇面无表情，询问道：“然后呢？”

    张洋忽而双目圆睁，斗志昂扬道：“然后，我想看看你的本领，此前种种，终究只是听说，很多事情，总归得试过才知道。”

    封寰宇起身抬手一指：“好，那就，下去练练！”

    “走着。”

    张洋也站了起来。

    …………

    封寰宇众人下了高台，一路走到摔跤场地，部落众人也立刻知道有热闹看，纷纷行动了起来。

    因为对封寰宇等人实力的忌惮，众人簇拥着封寰宇和张洋来到了最大的摔跤场，却依旧不敢靠的太近，让开了一个百米方圆的空地，然后才围在了外面，神色中满是激动。

    百米方圆也是鼎天标准擂台的大小，若非故意捣乱，完全足够二人对决之用。

    果然，在看热闹这件事上，地不分东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门清，懂行。

    尤其对决的双方的是封寰宇和张洋，这两个因为实力强悍而在部落中不很受欢迎的人物。

    众人更是小心翼翼。

    此时日已西垂。

    天河草原地形平旷一览无余，故而日落时间较晚。

    天边橘红色的夕阳似乎举手可得，给地上的万物都拉出了长长的阴影。

    尤其是乌兰部落的这群巨人，影子更是长的夸张，西方一排庞然大物竟然让黑暗铺满了近半个摔跤场地。

    封寰宇和张洋南北站位，阴影恰好蔓延倒二人脚下，天意都是如此公平。

    张洋部落与乌兰部落颇为密切，交往乃至姻亲频繁，勉强算是半个主人，故而爽朗的大笑一声，率先开口道：“哈哈…兄弟，你说怎么来，要不咱们也别伤了和气，随便玩一玩，徒手搏斗怎么样？”

    封寰宇嫌弃的撇撇嘴，当即否决：“玩玩就算了，你们这种体修都是变态，杀你们容易，赢你们却很难。”

    这憨货明显是在把封寰宇当傻子，一看他的体型和骇人的气血就知道，这货的体魄绝对超过封寰宇见过的任何人，包括艾伦，比同境界的妖兽、不，神兽都不差分毫。

    即便封寰宇再如何自负，也不可能和张洋徒手搏斗，肯定无法破防。

    张洋又是憨憨一笑，“那你说怎么办吧！”

    封寰宇冷静严肃，任何战斗之时他都无比认真，正色道：“简单，我自创了一套功夫，目前只有两招半，你能接下两招，就算你赢。”

    张洋眼睛一亮：“当真？”

    两招？

    这未免太过瞧不起自己了，张洋也是神祇传人自有其骄傲，他自认底蕴素质并不弱于他人。

    更何况，他的境界修为更加深厚，已是七品圆满随时可以步入八品，只是在潜心打磨而已。

    “自然。”封寰宇点头确认。

    “来吧！”

    张洋握紧双拳，曲臂一震，全身骨骼摩擦发出雷鸣般的响动，气血奔腾流淌出海啸般的声音，状态瞬间达到顶峰。

    封寰宇目似星空心如止水，长身而立松柏迎风，调整呼吸运转灵力，而后一拳直轰，一道紫红色的拳劲汹涌而出，化为滔天巨浪。

    “大江东去！”

    这招就是鼎天大比决赛之时，封寰宇决胜朱放时所用的招式。

    以刑天崩碎时空的那一拳为引子，结合封寰宇自身所有的功法、修为乃至思想和阅历演化而出。

    目前只创出了两招半。

    真的！

    这段日子，封寰宇虽未提升境界却也没有偷懒，相较大比之时，此刻的大江东去更加纯熟强悍。

    张洋面色凝重。

    拳出之时，他就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好似长江黄河决堤奔腾，滔滔不绝，势不可挡，而他恰在波心之中。

    上尚若水，须得是甘霖清泉，洪水猛兽其破坏力更甚于地震火山。

    爆裂似火威猛如龙的朱放，便是在这一拳之下，后继乏力而落败的。

    不过，同样的事情不可能出现在张洋身上，张洋不同于朱放，他是厚重如山，沉稳似牛。

    双足扎马站定，上身微探，两手交叠前推，仿若蛮牛较力之势。

    相较封寰宇，张洋的招式可谓朴实无华，只是身周围隐隐发出了黄铜一般的光泽。

    光泽与大地链接在一起，张洋好似变成了一座山峰，正面迎上了封寰宇光华璀璨的拳劲。

    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

    只是，滔滔江水终究也未能撼动巍峨高山，只是绕行而过。

    大江东去，仰仗的是势，任何根基不稳后劲不足者，必然都无法抵御。

    当然，这招对大多数神祇传人都很难奏效。

    传承，最厚重的就是根基底蕴。

    尤其是张洋和艾伦这种以体修为根基的，只论基础怕是封寰宇也多有不如，所以短时间击败张洋绝无可能。

    坦白而言，长久消耗下去，胜率更高的仍然是封寰宇，因为精神力量比肉.体力量更加持久，也更容易恢复，封寰宇甚至可以达到生生不息的平衡状态。

    以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姿态生生将张洋消磨掉。

    只是，这并不是封寰宇想要的胜利方式，忒不精彩。

    封寰宇散去拳劲，颇为赞赏的看着张洋，点头示意。

    张洋也收势站稳，憨厚一笑，实则他也并不轻松，之前的防御招式名为坚若磐石，质朴无华却也已经是张洋的最强底牌之一。

    其属性大概与刘杰的金城永固相似，坚毅厚重，不过是一个力量为基础，一个以意志为基础。

    “大江东去，好名字，好手段，兄弟果然厉害。”张洋连声称赞。

    封寰宇笑道：“客气，还有一招半，你若能抵挡，就算你赢。”

    张洋搓搓手指，莫名的有些心虚，“兄弟，只凭这一招我就服气了，没必要了吧！”

    封寰宇兴头正盛，自然不会答应，“我觉得很有必要。”

    “来吧！”

    张洋深吸口气，马步站稳。

    “波澜不惊！”

    封寰宇轻喝一声，再次击出右拳，拳势迟缓，看似平平无奇。

    这次没有丝毫的异象，令外围一种围观者莫名其妙。

    唯独对面的张洋感触截然不同。

    拳出时，表面虽无半点迹象，内中却隐藏杀机。

    便如汪洋大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看不见的却更加危险。

    而张洋便处于风暴中心，无形的诡异力量让他山峦般的基础都有着不稳。

    嘿！

    张洋猛喝一声，双拳架在腰间，身体奋力下坠两足皆没入土中。

    封寰宇见状斗志更高，横拳竖起猛然一震，全力催动能量。

    霎时间变化陡生，以张洋为中心，十米内的空间震颤起来。

    东侧围观的众人，映着夕阳反射，竟然看见无数道彩虹徘徊明灭，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而处在能量中心的张洋，其压力可想而知。

    “不动如山！”

    张洋终于支撑不住，在感到脚步晃动下盘虚浮的一刹那，立刻施展了自己最强的防御招式。

    双手抱拳肘压膝盖，姿势略显不雅，却又极为稳定。

    封寰宇继续催动功法，处于能量中心的张洋压力倍增。

    在外人看来，张洋动向十分诡异，好似摇摆不定又好似稳如泰山。

    如同水中的石子，不知是被水流带动，还是水波粼粼中欺骗眼睛的错觉。

    这一切只有封寰宇和张洋两个局中之人才清楚。

    张洋，毫无疑问是在变化。

    原因却不在他，而是他周围的方位、光线乃至时空，都在封寰宇这一招波澜不惊中变幻不定。

    张洋已经不再是地上的峰峦而成了海中的冰山，他自以为厚重稳定，奈何环境在变。

    众人所见的变化，便是张洋在根据自身所感受到的力量而调整着自己。

    作为力神传人，张洋伟力通天，却也不缺细微运用，宛若一个冲浪高手，任你波涛汹涌，我亦稳立浪尖。

    封寰宇也在心中暗暗喝彩，这张洋确实厉害。

    他属性与艾伦颇为相似，不过因为年龄和境界稍长，技巧和意识也是高出不少，难缠许多。

    若在大比之时，封寰宇遇到张洋，即便能胜，也要拼尽全力，但现在，不需要了。

    封寰宇右拳忽然松开，五指张大掌心下压。

    霎时间风平浪静，原本的波光粼粼平如磨镜，好似投石湖面的倒放一般。

    但这份平静却让张洋更加不适，醉酒般踉跄了几步，歪倒地上翻滚不停。

    “兄弟，兄弟，我输了，快帮我解了吧！”张洋一边翻滚一边大声喊叫。

    封寰宇立刻屈指一招，一束幽光从张洋体内弹出消失不见。

    张洋这才停止翻滚，起身之后脚步虚浮，面色也是泛白，好似宿醉。

    “兄弟，你这招好生厉害！”张洋由衷的称赞道，满是后怕之色。

    封寰宇负手而立，惋惜道：“还好吧，你也不错，原本在我的预料中，这招会让对手自行扭断筋骨冲破经脉。”

    张洋连忙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能赢就好，何必这么冲动，太残暴了。”

    这种感觉张洋可是不想再尝试了，一身的力气无处发作，全都压在自己身上，实在难受。

    封寰宇笑而不语。

    张洋缓了口气晃晃脑袋，眩晕感逐渐衰退，身体上的撕裂和酸麻也缓缓消解。

    “兄弟，你这些招式都是从哪学来的？”

    封寰宇笑道：“不是说了吗？自创的。”

    “自创？”张洋显然不太相信。

    封寰宇握紧拳头，吓得张洋连连后退几步。

    “我骗你做什么，确实是自创的，其实这也是我自觉能够胜过你们的原因所在，总是模仿和学习无法成长为真正的神祇，一定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至少在这点上，我已经走在了你们前面。”

    张洋闻言如醍醐灌顶，只觉得浑身一震，片刻之后才缓缓问道：“兄弟，这套拳法你真的只创出了两招半？”

    “你猜！”

    封寰宇微微一笑，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这时，西方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缓缓收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