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是四菜一汤，也没有酒，只有几瓶饮料。这几年官场大整顿，明面上，大家对于吃吃喝喝还是十分敏感。

    没有了酒，因此桌子上就少了一些气氛。领导不开口，其他人也就都低头吃饭，整个饭堂里只听到碗筷相碰的声音。

    吃过了几口饭菜之后，周副县长这时候开口了：“小秦，你的药很有效，我现在已经几乎没有感觉了！”

    秦宇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不过领导还是要小心一些，这两天不要太过劳累，尤其是大汗之后要注意避免冷风吹袭。”

    周副县长又接着问道：“小秦，你给我诊断的是心阳虚！中医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是这个阴阳虚实我听说过。只是在大家的印象里，这个过于玄虚了，甚至许多人将这个归结到迷信的范畴。你能不能给我讲讲？”

    秦宇放下筷子，看了看一桌子都停止吃饭，瞪着自己的众人，想了想解释道：“中医里面，讲究八纲辨证。就是阴阳、虚实、表里，寒热。寒热和表里大家一听就能大致明白什么意思，但是阴阳和虚实很多人就搞不清楚了！”

    周副县长微微颔首：“对的，寒热表里从字面意思就能知道，但是阴阳虚实什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秦宇想了想，说道：“我们中医里面的阴阳概念，说起来十分复杂。就人体来说，什么外部为阳，内为阴。背为阳，腹为阴，上为阳，下为阴，腑属阳，脏属阴，气为阳，血为阴等等。但是真的归纳一下，就发现，把中医的阴阳概念放在哲学上和物理学上来对比，就很好理解了。从哲学上来看中医，这阴阳的两方面无非就是事物矛盾的两个方面，或是相互关联的一对相互矛盾的事物。有上就有下，有里就有外，有热就有冷。任何事物的身上，都会呈现许多完全相反的属性。当两个属性彼此相对立且强度相等的时候，这个事物就会呈现一种相对平衡或是静止的状态。当相反的两个事物有一个方面强过另外的一个方面的时候，那么事物就会打破平衡，出现变化。”

    周副县长点头道：“这个好理解，从中学开始我们都学过哲学。那从物理学史上也能解释？”

    秦宇笑道：“当然。中医是在用哲学思考，其实是在用物理学诊断和治病！”

    “还有这么一说？”周副县长顿时就来了兴趣。

    “是的。”秦宇接着解释道：“从物理学上来讲，静止的是阴，动的是阳。低能量的是阴，高能量的是阳。”

    “这……听起来简单，但是还是有些复杂！”周副县长皱了皱眉头。

    秦宇端了一杯热水放到了桌子上说到：“我们说的阴阳指的是事物的属性。这是一杯水，若是孤立的来看，他有属性吗？没有。但是它现在在不停的蒸发，有一些水变成了水蒸气。这个时候，我们就可以把液态的水和气态的水来相比较，那么……”

    周副县长恍然道：“那气态的水就是阳属性，液态的水就是阴属性！”

    秦宇点头：“是的。若是这一杯水冻结了一半，那么液态的水属性就是阳，固态的水就是阴！”

    “所以，”秦宇加重了一下语气：“中医里面的阴阳，不是什么封建迷信，而是用来区分事物相对立的不同属性，以及事物的形态能量高低等等不同的特点和属性。”

    跟着周副县长的皮包男推了推眼镜说道：“原来是这样的，我还以为像那些网络小说鬼故事里说的那样，阴就是鬼魂之类看不见的东西，阳就是我们的身体血肉呢！”

    王士魁呵呵一笑说道：“吴秘书这么想也没啥，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秦宇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恰恰相反，在中医的理论中，若是把我们人体作为一个对立统一的整体来研究分阴阳的话，那么凡是我们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都是阴，看不见摸不着的，才是阳！”

    王士魁一愣：“是不是啊，那看不见的又是什么？真的有魂魄吗，那不是常常讲阴魂讲错了？”

    秦宇笑了笑道：“看得见的是我们的肉体，是阴，看不见的是能量，是阳。我们吃的食物转化成为能量或是直接提供能量的营养精微的时候，我们称之为气，气是阳性的。而气可以被人体转化贮存起来，转化为我们可以看见的身体结构时，比如血肉骨髓组织等等，就变成阴性。当人体需要的时候，这些人体内的组织又可以分解再次成为能量推动人体运转，就又变成阳。这就是阴阳转换。”

    周副县长呵呵一笑说道：“我明白了，在哲学上，阴阳是矛盾的两个方面。在物理学上，阴阳是物质的能量状态。在生物学上，阴阳是生物能的贮存形态和释放形态。”

    皮包男也就是吴秘书连忙点头，说道：“领导就是总结得好，几句话到道尽了阴阳的本质，言简意赅，直指大道！”

    王士魁也是连忙附和：“就是就是，还是领导的水平高，一下子就让我醍醐灌顶，胜读万卷书！”

    周副县长又问道：“那什么又是虚实呢？”

    秦宇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皇帝内经中的说法：何为虚实？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人体构成的基本物质按类别来分，只要有元阴元阳，气、血、津液等等。这些物质若是过度消耗，那就是虚证。而若是人体内外六淫、情志等等各种致病因素引起人体各个脏腑的疾病，多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都可以归纳到实证的范围，比如炎症，肿瘤，囊肿，腹结等等。”

    停顿了一下，秦宇打了比方：“比如说，我们一个乡政府，本来需要三十人刚好运转的很顺畅，可是若是只配了十个人，那么就会忙不过来，工作无法完成，这就是虚。可是若是塞进了一百个人，这一百个人不仅要多消耗本来可以用于民生的开销，还往往会互相推诿扯皮，争权夺利，工作效率说不定还会反而更低。”

    周副县长哈哈大笑了两声说道：“小秦这个例子举得好，一听就明白了。你这个小同志，不仅学医学的好，对于管理工作也很有见地啊！我们现在政府里面，许多的机关和部门，就是典型的实证，人浮于事。就像个臃肿的大胖子，看上去好像挺壮，其实连半桶水都担不起。干不了活儿，还特别能吃，把家都给吃垮啰！嗯，这也是是种病，得治！”

    周围的一干人等都是沉默不语，生怕到时候领导把话头转到了自己的头上。甚至王士魁还在心中怨怼秦宇，你小子好好的说这个例子干什么？自己这个乡政府的人员的确是超编了一些，但是那有什么办法？不干活的老同志那么多，现在上级的临时任务那么多，还要下派干部下乡，人少了转的开吗？

    周副县长没有理会众人的沉默，转向秦宇，接着问道：“小秦，我记得你给我诊断的是心脏阳虚，那就还有阴虚。那到底什么事阳虚，什么事阴虚呢？”

    秦宇再次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的人体，以及我们人体内的脏器，若是想要健康，就需要阴阳平衡。打个比方，我们的拖来机有发动机，发动机的实体属于阴，而燃烧柴油产生的热量和力量属于阳。当阴和阳能够做到平衡的时候，发动机就能很好的工作。但是，当发动机供油太多，或者是油品燃烧的热量太高，超过了发动机承受的边界，冷却系统无法给它降温，发动机就会表现出过热超转等等现象，我们把这叫做阳盛或阳亢。若是发动机的供油或是供气管道堵塞，那么发动机就会出现功率不足，喘振等工作不良的情况，我们把这叫做阳虚。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发动机的功率输出正常的，但是发动机有了问题，比如发动机气缸我们给他变薄，或者冷却的水箱里面水少了，那么发动机的功率没有变，但是发动机同样会出现过热或是工作不正常的情况。这种情况我们叫它阴虚。一般来说，阴虚的外在表现会有虚火，就是假热，阳亢是真热。还有一种情况是阴盛，我们把发动机的冷却水箱里，不加正常的冷却水，而是加入冰冷的泠却液，那又会怎么样？”

    周副县长手指头扣了扣桌子说道：“那气缸被过分冷却，混合气温度过低，发动机就会燃烧不良，功率下降，甚至会熄火！”

    秦宇点点头说道：“领导说的对。这就是所谓的阴阳虚实几种情况。这个例子或许不是很恰当，但是大致是这样的！”

    周副县长呵呵笑了笑，伸手在秦宇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小秦啊，你很不错，几句话就将这中医玄之又玄的东西讲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我这个外行都对中医感兴趣了。”

    说罢，周副县长转头对王士魁说道：“王乡长，我们仙人岭乡扶贫工作也搞了好几年了，你来说说为什么效果不显著？”

    王士魁的脸上顿时汗珠子就冒了出来，脑袋里急忙来回搜寻这段时间收集的资料和学过的文件，过了几秒，这才回答道：“我们仙人岭乡在各级领导的指导下，这些年的扶贫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周副县长眉头一皱，不悦地说道：“在各级领导的指导下，越扶越贫了呗，看来这个扶贫不力的板子还得要打在我们县里和省里各位领导的屁股上啊！”

    王士魁的后背顿时就一片冷汗，结结巴巴地说道：“领……领导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副县长瞪了他一眼说道：“又不是让你作汇报，虚头巴脑的东西一大堆，讲人话！”

    王士魁连连点头，用擦手纸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这才说道：“主要有以下的几点。一是我们乡工业基础差，除了几个小水电站，再没有其他的工业收入。第二就是农业自从退耕还林之后，可耕种土地更加少了，农民除了退耕还林的补贴和一些养殖业之外，基本没有其他的收入。第三个就是我们乡教育落后，人口文化层次低，这两年我们搞劳务输出，往往只能做一些很低端的服务业，外出打工就业不乐观。第四个就是我们这几年也引导国农民搞一些种养殖业，但是对市场的规律把握不好，结果往往是种的果树开始挂果，但是市场价格却垮了，农民丰产不丰收，甚至还有些赔本了，所以大家现在对于种养殖业都十分忌惮，畏惧风险，不敢投资，宁愿循规蹈矩地种地！还有一点，就是我们乡道路损毁严重，交通不便，因此运输成本高，外地一些商家都不愿意到我们乡里来收购土特产，这也是我们乡难以摘帽的一个原因。”

    说完之后王士魁再次擦了擦汗，抬头看看周副县长。

    周副县长喝了一口水，看了看一桌子的众人说道：“这几个情况属实，这些确实制约了脱贫工作。但是，根据我这两天的走访来看，还有一个情况十分重要，那就是因病致贫的家庭很多。根据我的估算，起码有五分之一的家庭贫困与病有关。一个农村的家庭，收入本来就不富裕，一旦一个人得重病，往往就能轻易将家庭拖入贫困之中。尤其是这个家庭的劳动力生病，则这个家庭必定会走入贫困。”

    吴秘书连连点头说道：“对对对，今天我们走访的李如山一家，本来还算是温饱家庭，只因为他得了股骨头坏死，去医院住院两回，病没治好，一下子就欠了一屁股债。”

    周副县长点头说道：“是的，这样的家庭在我们仙人岭乡，乃至全县来说，都不是少数。现在虽然说医疗制度改革了，农村也有医疗保险，但是我们的农民在医疗上的负担反而几倍甚至十倍于从前。为什么？我们的基层医疗机构已经瘫痪了。从前，我们的村里有赤脚医生，乡里有卫生院。一些头疼脑热不出村，稍微重点的病不出乡就可以得到治疗。虽然基层的这些医疗人员和机构的水平不是很高，但是我们却是可以为人民提供最基本的医疗保障，可以让我们的农民在生病的初期就可以得到治疗，将许多病扼杀在初期。现在呢，我们的乡里和村里医疗基本没有了，我们的村民得了病，就要去县里，一去了之后，先是一整套的检查下来，光是检查费用就得几百上千，加上药的费用，不是个小数目。因此许多人生病了都宁愿拖一拖也不愿去医院，拖来拖去，往往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成绝症。到了这个时候，只要治病，就是天价费用，一个家庭就此走入贫困。若是死了还好，若是没死，因病致残，那这个家庭的命运可想而知！”

    吴秘书听着听着汗水也下来了，心道这要是被分管卫生工作的副县长听到了，说不定会拍桌子吵起来的。

    王士魁听到这里，放下心来，领导不是朝自己发火，那就是好事，于是附和道：“领导高瞻远瞩，考虑的就是细致！”

    周副县长接着转头看向秦宇问道：“小秦，你今天给我治病，花了多少钱？”

    秦宇一愣，随即说道：“这个……三七粉是我自己磨的，一共不到十克！鸡内金找马三饭店要的，真要算钱的话，一共加起来，最多二十块钱！”

    周副县长敲了敲桌子，说道：“看看看看，算算！就算是加上诊疗费用，我这个病五十块钱之内就可以解决了。可是我若是回到县城去呢？首先心电图需要做吧？抽血化验得需要吧？说不得还需要做个心脏的B超吧？再给你来个心脏造影，这起码检查费用就上千了！再开些药，没有两千根本就打不住。若是再住住院，那就是起码好几千。虽说住院现在能够报销一些费用，但是自己也得掏千把块钱吧？还有就是劳动力住院期间耽误了赚钱，来来回回差别可就大了！”

    “所以，我觉得，在脱贫的道路上，我们基层医疗要加强建设，尤其是中医大有可为！我听说有人想要将你们仙人岭乡卫生院撤销，降级成卫生所。这个想法我认为是不行的，你们的这个卫生院现在基本是瘫痪的，根本就起不到为人民服务的作用。我认为，不仅不能撤消，反而要加大建设，该投资的要舍得。尤其是中医的科室，要建立起来。你看看你们卫生院，既然有了小秦这样的人才，为什么连基本的中药材都没有？”

    王士魁一脸的汗水，偷偷看向那边低头藏起来的黄林，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原先我们卫生院没有中医，所以……”

    周副县长双眼一瞪，说道：“哼，原先没有，这不是有了吗？明天你就赶紧给我把药配起了，让卫生院正常运转起来。经费我来出，动作要快！”

    “是是是，我明天就办！”老大给钱，王士魁自然立马拍胸脯保证。

    吃过了饭，王士魁将秦宇和黄林叫到了一边进行交代。

    领导说了要建设卫生院，那自然是要落实到行动上的。王士魁首先能够想到得是，打扫卫生，粉刷墙体，修理门窗，该挂牌的挂牌。

    “总之要焕然一新，要有新气象！明天我会找几十个人来，黄院长要指挥他们把事情做的利利索索的！”王士魁说道。

    黄林自然是连连点头，卫生院窝囊了几年了，能够在自己的手里改善一下那也是好的。

    王士魁接着说道：“小秦你明天一早就出发，去县里把药材买回来。动作要快，后天下午必须回来！”

    后天下午周副县长的扶贫考察最后一天，自然要让领导看到成绩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