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杀五级后，我们去了南部的地下工厂，那里还有一些空间可以容下我们。

    五级死后，城市中依旧没有游荡的雾虫。这是个好消息，意味着等救援部队到来，我们可以从容安全地被送往共和政府东部辖区的中心城市——W-1。

    W-1附近的运输线路众多，虫子大多被特别行动部队消灭或吸引到别处了，不会威胁到幸存者转移。剩下的就是要真正考虑一下往后的事情了。

    队长腿上的伤并无大碍，就帮忙去维护地下工厂的秩序。相比之下，江墨的伤更加严重，仅仅被咬了一下，就伤到了骨头。羽的情况也不好，胸骨裂了几根，肋骨也有两根断裂，胸腔内还有淤血，在到了避难室的时候晕倒了。

    到头来这家伙还是在硬撑。

    地下工厂中不算拥挤，也谈不上宽敞，都是相互认识的人围坐在一起，两堆人之间留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走道。多亏了地下工厂使用了特殊的供能手段储存了一点能力，通风设备才能够运行，不让这里的人被闷死。甚至还有额外的电能用来照明，使这个宽阔的地下空间看起来没那么绝望。

    或许是因为疲惫，我无意间睡着了。在睡梦中，我听到了一个模糊却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这不是能做的挺好嘛，笨蛋。”

    ……

    不知道过来多久，好像是有一瞬间，那熟悉的声音消失了，唯有“笨蛋”这个词一直存在，而且越来越响。

    “喂，笨蛋，起床了！”

    我猛的吸气，从地板上弹坐起来，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额头上就有了一股撞击的疼痛感。

    “啊，你这家伙，搞什么啊！我好心叫你，你还撞我！”

    揉着额头，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叶云倒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额头上出现了一片红色，眼角还挤出了一点泪花，另一手挥舞着冲我喊道。

    “啊，抱歉，出什么事了？”我伸手把叶云从地上拉起来。

    “救援部队来了，比预期地还要早。我们到这里的时候是13日1时，现在是13日19时，你整整睡了18个小时，笨蛋。队长他们去帮忙维护秩序了，让我把你们叫起来，一会去找他们。快去，把鸣叫起来。”

    “你不去吗？”

    “喂！你既然已经醒了，为什么我还要叫他！你以为我很愿意叫你们两个笨蛋起床吗？！”面对我的疑问，她双手掐腰，跺着脚抱怨道。

    “做为同伴，这是应该的吧。”

    以我们的关系，叫朋友未免显得过于熟悉，作为都想在雾中活下去的人，同伴显得更加合适——至少，我现在不想再有可能会连累的“朋友”。

    “同……”听了这句话，她的脸突然红了，双手抱在胸前，“既然是同伴的话……”

    不过这幅表情——看得出来她平时真的没有什么人作伴。

    “欸？怎么了？救援部队来了吗？其他人怎么在往外走？”没等叶云说完，鸣就揉着眼从地上站起来。

    好像觉得鸣听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叶云转过身，断断续续地说道：“对，救……救援部队到了。”

    哈，我捂着嘴，拼命控制自己的表情，不发出明显的笑声。一旁的鸣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正傲娇着的叶云。

    “既然都醒了，就快走吧。”叶云说着快步朝出口走去。我紧跟在后面，鸣也迷迷糊糊地跟来。

    在出口附近，叶云突然停了下来，把我拉到一边，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个正在维护秩序的治安部队说：“喂，阴阳，那个人不会是鸣的父亲吧？”

    “怎么可能这么巧……”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个留着黄色短发的中年大叔，穿着治安部队的制服，直直地立在那里引导着幸存者有序离开地下工厂。

    凭借发色判断关系的行为确实不靠谱，我正想吐槽，脑中却闪出一个画面，把我想说的所有话语压回了心里——这不是治安部队的大队长吗？！他肯定看过我的通缉令吧！

    我下意识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万幸他没有看向这边。当我想拉着叶云走其他出口的时候，她竟然已经跑去鸣身边确认了！平时傲娇的大小姐为什么这种时候这么直接了？！鸣竟然还点头了？！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叶云就这样拉着我们去了他的身后，我只能低着头，希望不会被认出来。如果被认出来，等待我的将是监狱时光，到时候还谈什么复仇和赎罪了？

    “喂，大叔。”见鸣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父亲工作，叶云忍不住喊着。

    “小朋友，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我的儿子现在也失踪了。别难过，会找到自己的家人的。”

    他没有回头，依旧挥舞着手引导幸存者离开。

    见他熟悉到有敷衍感的回答，叶云有些生气，要冲上去把他拉过来。鸣制止了她，平静地对他说：“那什么时候去找呢？反正不是现在吧。”

    这一次，大叔放下手臂，转过身，看向鸣，嘴角不停抽搐，不断地眨着眼阻止眼泪流下，“鸣？！是你吗？！”

    “是。”鸣躲开他的视线，低声答道。

    “没受伤吧，你去哪了？我之前怎么没看到你？”

    鸣的眼睛也湿润了，嘴角微微抬了一下，又突然僵住，发泄地喊道：“是你工作太忙，没注意到安静的我吧！是啊，我没事。我只是刚刚从一只五级雾虫的手中逃掉，只是遇到了几只三级和四级——怎么可能没事！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去哪了？你的工作永远是第一位！妈妈牺牲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呵，打扰你的工作真是抱歉，你继续忙吧。不用在意我，去忙吧。说不定哪天你突然在脑子里闪过我的时候，在来看我吧。我不会在意，真的，毕竟已经16年了，我还能撑……”

    慢慢地，鸣从叫喊变成哭泣。这一刻，他似乎终于有机会打断他父亲的工作，终于可以发泄自己的感情。

    他父亲的表情随着鸣的发泄慢慢僵硬，像一个没有神情的蜡像。疲劳的眼神逃避了泪流满面的鸣，而是在我们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驱散脸上复杂的表情，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道：“你们是鸣的朋友吧，谢谢你们陪他。让你们见笑了。”

    我们尴尬地微微倾了倾身子予以回应。

    这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向外涌出的幸存者混乱的声音将他的视线吸引到身后，正要再次挥手指挥，另一个治安部队的人快步跑到旁边拉住他，“诶呀，队长，你去休息一下吧，跟孩子好好聊聊，你们父子之间的隔阂该解决了。鸣，你爸爸他工作上一个精英，在感情和生活上就是个白痴。他关心你，只是不好意思说，这么努力的工作也是为了能让你生活在更加安全的环境中。他可是不只一次地因为对你的愧疚而借酒消愁，每次都喝的酩酊大醉——队长，你去和你儿子好好谈谈，这里有我。”

    鸣父子两人被拉到一边——希望他们能够理解彼此——这样的心愿突然出现在我心中，我能做的只有这样看着他们。

    “阴阳，你过来一下，我想跟你谈谈。”队长穿过人群，来到我们旁边，“幸存者已经要转移完了，一会你们坐我们的车，我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叶云，你先去找江墨，出去往右走就看到了。”

    叶云没说什么，随人群走出地下工厂。现在，只有我和队长两个人了。

    “你已经杀了五级，为苏报仇，不用赎罪了。”他突然开口，说出这样的话。

    “我还有仇没报呢。我犯下的罪永远都赎不完。”

    “那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加入特别行动部队，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你姐姐希望你去复仇，然后白白死去吗？”

    “她让我好好活着，但我活下去的动力只有复仇了。这样就算死了，也是为了复仇而死，不算白死。”

    他低下头，思索了一阵，又咧嘴一笑道：“呵，你小子，固执。好吧，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以你的监护人的身份帮你报名。”

    “感谢。”得到队长的支持让我一阵兴奋，转身要跑出去地下工厂，被他抬手拉住。

    “别这么兴奋，小子。既然你决心复仇，我也不阻拦你了。根据你的描述，你的仇人可能是世界上目前影响力最大同时也是威胁最大的恐怖组织灰兔子的成员。”

    灰兔子？

    队长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中吐出这句话，从他凝重的表情中就能看出这是个棘手的组织。那家伙可能是导致事故的原因之一，也就是说……我问队长，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想：“政府会加快剿灭灰兔子，对么？”

    “我想是的。”队长留下一句话后，跟在人群队尾走出地下工厂。

    ……

    为了给其他幸存者腾出空间，S17没有以伤员的身份乘坐救援部队的车辆，而是继续驾驶这个从混乱区仓库里找到的老式装甲车。驾驶任务由队长承担。

    鸣在车辆发动的最后时刻也没有跟上，看样子他有和自己的父亲好好谈谈，并且双方和解了。

    叶云在安静的气氛中宣布了加入共和武装部队决定，至于理由，则是我现在能够理解些许的“为了追求光明”。

    庞大的车队在这片废墟中短暂停留后再次发出巨大的轰鸣，拖出长长的烟尘混进雾中。

    我的脸贴在车窗上，看着后退的建筑物轮廓淡出视野。再抬眼，原先那个将我和霞姐禁锢在这个鬼地方的淡蓝色防护罩不见了，只有阴沉延伸的黑暗，令人绝望窒息的黑暗。

    我终于逃出牢笼了，可漆黑沉重的黑雾代替了那个防御罩，我虽然能在这里自由活动，可心里没有一点自由的感觉。好像这所谓的自由只是打破一个笼子，进入另一个笼子一样。

    我扭头看向身后消失的废墟，那好像是我残破不堪的过去，在我生命中消失。再看眼前的无尽的漆黑，又好像是我被复仇囚禁的未来，逐渐来到我的身边。

    这是一个名为复仇与赎罪的囚笼，我也许要用一生去打破它——正合我意。

    等着吧，混蛋！我要亲手把你的脑浆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