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两三日过去了，一处幽静的林间小道，于喜骑着马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在路上晃晃悠悠哼着歌。

    “白龙马，蹄儿朝西，身边还跟着～三徒弟～”

    正唱着歌呢，马背上的于喜突然问周猴子：“猴哥，咱们还有多远才到宛城啊？”

    周猴子笑着说：“师傅，还差两个驿站就到了。”

    陈羊羔兴奋地说：“噢，那就是左右不过四五十里路。”

    这位小少年对秦始皇抱有一种钦佩的感情，这种感情连带着他对秦朝都有好感，也算是爱屋及乌了。

    他们这两天，经过了九个驿站，平心而论，遇到的官员等等，都是很好的人，给人一种刚正不阿的感觉。

    但就陈羊羔自己来说，他还是对在第一个驿站里遇到的那个“黑伞”驿长印象最好。

    相对于其他人的刚正他更随和，但还有几分坚守的意味在里面。

    陈羊羔还是没忍住问道：“猴哥，黑皮驿长，就是第一个驿站的那个人，你是怎么做到让他短短一夜就和你称兄道弟的呀。”

    周猴子笑了笑：“聊天。”

    陈羊羔疑惑地问：“聊天？”

    周猴子摸了摸陈羊羔的头，说：“有些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朝夕相处，仰头俯首之际就可以互相打一照面。但三四年过去了还只是止步于相识。

    但也有的人只是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就能立刻确定，这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陈羊羔摇了摇头，表示不信。

    于喜也在一旁附和道：“那是假象吧，只有长时间相处才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子的。”

    周猴子没有反驳，只是说：“行了，赶紧赶路吧，诶…？”

    只见周猴子疑惑地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来了耳麦，带在耳朵上。

    刚带上耳麦，就听到豪猪焦急地喊着：“喂？猴子！快回我！”

    周猴子疑惑地问：“怎么了？”

    “老大现在处于一种十分奇怪的状态，他正在慢慢消失！”

    周猴子赶忙问道：“消失？”

    豪猪大声道：“对！就是消失！类似我们打游戏时无敌的虚化！”

    豪猪惊悚地看着面前的老大，老大正处于一种十分奇妙的状态，他的身体正慢慢消失，好像一张染色的纸浸润到漂白剂中，正在逐渐泊色，甚至纸张本身的白色也在被冲刷掉而变得透明。

    老大本人的感受更为奇妙，他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消散，但却不能言语，不能行动，也没有办法转动眼珠子。

    平日里强悍到能将一辆高速运动着、几十吨的坦克都足以截断骤停可怕肉体，如今连出口气都无法做到。

    他的呼吸也是停止的，心跳是停止的，血液是停止的，什么都是停止的，连他体内的原子都已经停止运动了。

    他唯一能动的，只有意识，他还能思考。

    但他并不慌张，他莫名其妙地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只是自己会回到地球，回到两千年后的地球，也就是2017年。

    和以前数次没来由的预感一样，他这次也是无厘头地知道自己会回到两千年后的榕城。

    也无厘头在这一刻得知了自己处于这种状态的原因。

    这是由于他的意太庞大了，庞大到世界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加以修正。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之前会提醒周猴子等人不要过度的使用意。

    陈羊羔带着众人穿越和时光机穿越似乎有区别，因果的收束性会干扰他们。

    打个比方，假如整个宇宙物质本来十的八十次方个原子，突然从其他宇宙里闯进来了一个原子，哪怕只有一个，也会由于蝴蝶效应发生众多不可控的变化。

    但物质的添增还会被命运线收束，就是宇宙的大方向是不会改变的。

    而意的增加造成的是因果性的收束。

    意越强，收到的干扰就越大，使用意，更会加速收束修正这一过程。

    尽管老大已经十分克制了意的使用，基本做到意的零排放，但还是因为自己的意太强，以至于被世界的因果线给制裁了。

    他要被强制投入回陈羊羔带他们穿越的那个时间点。

    老大象征性的“眯了眯眼”：该怎么办，按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十秒钟我就要彻底透明消失了，既然物质层面没有办法让我行动，那我还有什么呢…

    豪猪焦急地看着老大就快要消失了，但没有任何办法，他尝试触碰，火烧，水打，无论怎么样都无法让老大现在这种状态停下来。

    周猴子等人也在电话另一头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物质层面没有办法让我挽回局势，那我何不尝试用意冲击现在的状态！”

    老大发狠了，他之前一直在压制自己，不让意外泄，怂地像个兔子。

    而现在就是脱笼猛虎，他的意疯狂蔓延——但却感觉到强大的阻力，有一面墙在阻止他。

    又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他没来由地又知道了很多。

    无数信息注入到他的大脑中。

    他知道了为什么好像会有一堵墙壁在阻挡他，甚至知道这面墙的名字。

    按照他的理解，应该译为因果壁垒。

    这是因果壁垒在阻挡他，他已经被虚化了，世界是不同意一个虚化的人可以干扰现实的，它要修正。

    但这层壁垒也没有那么坚固，也就十几个哲学家的强度。

    老大发了狠，他压缩自己的意，再猛然扩散，直接冲破了这层墙壁。

    下一秒，老大能动了，海量的意在豪猪面前瞬间炸开，老大的肉体在某一刻从虚化变得凝实。

    果然，爆炸性的意将虚化的老大彻底凝实，老大用意疯狂干扰现实，终于得以让自己回到这方世界。

    这不代表着他就彻底成功了，他还是要被传送走，而且时间变得非常短。

    原本还有三十秒的时间在这方过去世界里虚化殆尽，消失。

    但由于老大的操作，世界线的收束性会获得一个极大的增强，就像脂肪反弹一样，本人会承受更猛烈的反击。

    他深知时间紧迫，迅速开口道：“三件事，第一件事情我很安全，不用担心我。

    第二件事情，尽快安置好陈羊羔，在安置好陈羊羔之前切记决不能用意。

    第三件事情，让陈羊羔一定要找到那颗时空粒子。”

    几十个字，老大语速飞快地说完，还没等豪猪再问些什么，老大的身体再次虚化，但比之前要快很多！

    从凝实到彻底透明，一两秒钟就彻底完成了这个过程，随后老大就消失不见了。

    愣在原地的豪猪迟疑了一会，打开耳麦说：“猴子，老大消失了。但他走之前说让我们不要担心。

    另外，他还说了…”

    —————

    一处明亮晃眼的空地上，周猴子摊了摊手对陈羊羔说道：“总而言之，老大在消失之前就说了这些，虽然就三句话，但里面可以分析出来很多有用的东西。”

    于喜坐在草地上说：“这只是高效简洁的命令吧？”

    周猴子摇了摇头说：“每个人说话都是有主观性的，只是或多或少而已。因为主观性是源自你的认知和部分观点。”

    “举个例子，你看到陌生人，蓝衣男，甲，陌生人，粉衣女，乙，然后甲把乙拉进了小巷子，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你现在打给陈羊羔，你要一句十分简短的话，来描述给他这件事情，你会怎么说？”

    于喜想了想说：“蓝衣男强奸了粉衣女。”

    周猴子继续说：“我们假设你和陈羊羔都认识粉衣女，乙，并且你们是好朋友，你和陈羊羔会怎么说呢？”

    于喜想了想又说：“乙被人强奸了。”

    周猴子打了个响指说：“对，因为这时候由于你认识乙，你不仅说出来了粉衣女的名字——乙，更由于自己的主观色彩，愤怒，导致你没有提到甲，因为是谁不重要，乙被强奸了才重要。

    所以在描述过程中，忽略了蓝衣男，所以你才说乙被强奸了。”

    “老大消失前说的三句话里，第一句话是不需要多做解释的，第二句话却很有意思。”

    周猴子双手比划道：“老大第二句话说在安置好陈羊羔之前不可以使用意。

    我现在不太清楚老大为什么会消失，但老大早在五天前分别的时候，就说过使用意会有坏事情发生，让我们尽量不要用意。

    老大的说这句话的原因应该是来源于他自己冥冥之中的预感，根据以往的例子，我们姑且把老大的预感列为绝对正确。”

    “我猜测之前老大只是模糊地预感到使用意会出现问题，但不太清楚是为什么。

    而在他临近消失的那一刻，他完全明白了使用意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点，根据老大的情况来看，就是虚化消失。”

    “消失虚化只是表象，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不清楚。

    时光机使用时是将整个人的分子打乱进行跃迁，看起来就像一个人被炸碎一样，但你能说时光机是炸人机吗？

    所以炸人只是表象。

    老大的身体不断虚化，也有可能是在进行一次时空跳跃？

    但老大明确地说他没有危险，也就是他肯定消失后是安全的。”

    陈羊羔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肯定，有没有可能老大在安慰我们才这么说的？”

    周猴子继续说：“因为第二句话。

    老大第二句话有意思的地方是有先提条件的，就是安置好你之前，我们绝不用意。

    也就是说，我和豪猪可以用意，但要保证安置好你。

    安置一词，代表我俩使用意之后，很可能就见不到陈羊羔，也就是我们会虚化消失。”

    “既然我们也会消失，假设有危险，老大绝不会让我们用意。

    更不会说让我们安置好你就可以使用意了。”

    “第三句话，老大说一定要让陈羊羔找到时空粒子，他有一个特指，注意到只提到了陈羊羔，没有提我或者豪猪，也就是说我和豪猪很可能帮不到陈羊羔找粒子。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羊羔在找粒子时，我们不在一起。”

    周猴子盯着面前一米七的少年说：“也就是说…羊羔，哪怕我和豪猪不用意，可能也存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也会像老大那样虚化，消失。”

    —————

    老大的身体在消失的那一刻，构成本我的每一颗原子都在高速运转，他们在无人可以看到的地方腾空，世界万物都在静止。

    每一颗粒子都裹挟着一抹流光，他们相互交错，相互盘绕，光光彩彩溢出点点滴滴。

    但身体上的消失，并不意味着老大的意识消失，他还活着。

    是的，他失去了肉质的双眼，但依然“观看着”这一过程。

    并且这次观看和以往用双眼观看完全不一样，是维度上的差距。

    老大在这一瞬间看尽了沧海桑田的变迁，看尽了宇宙腾挪转换了。

    他的视野被无限抬升。以定点坐标相对于宇宙静止而极速上升，超脱于宇宙的视野，探求宇宙的边界，直到可以看到——

    看到了广袤无垠的宇宙的整体——宇宙居然是一个球！而它本身在自旋！

    而一个个星系就像转动圆木板上的一块块小木块，越远离圆心受力越大。

    原来这才是宇宙总是在膨胀，并且膨胀越来越快的真相。

    宇宙就像一个更大的地球，他本身就在自旋，而自旋也就意味着超脱于宇宙，光，力，甚至一切的一切法则都要随之修正。

    老大视角更为奇特，他描述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

    他可以看到十年前的银河系，也可以看到十年后的银河系，他着眼于宇宙的起始，又可以放眼于宇宙的热寂、冷寂、大撕裂！

    一切的秘密在这一刻一览无余，时间就像一本书，供老大翻阅。

    老大喃喃自语道：“这是一，这是万，这是宇宙的终极…不…有的宇宙热寂…有的宇宙冷寂…有的宇宙大撕裂。

    这是…多时空！

    果然，最大的问题出现了。”

    老大在用高维视角看待这一切，比三维视角更高。远不止，一条线，一个面，一方体，他所能接受的信息在这一刻是无穷。对标三维视角的无穷。

    相对于一条线来说，一个再小的平面也可以有无数条线段构成的，而无数个面才能组成一方体。

    他们之间的信息梯度差的是无穷无尽。

    老大现在可以看到一个陶瓷杯子的上面下面左边右边，也可以看到它的里面。

    甚至可以看到它以后破碎的样子，也可以看到它还是在很久之前还是泥土的样子。

    可以这么说，老大的目光可以贯穿古今，溯源回宇宙伊始，也可以看到宇宙的消亡。

    老大知道自己记不住这些的，这些信息太庞大了。

    “之所以能超脱视野看到如此之多，是因为我在时空穿梭中失去了肉体，肉体是枷锁？导致我只能狭隘的看到三维？还是意的特殊性？”

    老大思索着，但他想不明白。

    “算了，不思索这些了，正好这是一个好机会，既然来了，我总要记住些什么。”

    他接触如此海量的信息，一旦自己穿梭完成，基本就都会遗忘掉，但他自信自己努力记住一两幅画面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努力地，努力地看向一些结局…看向自己…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轰！巨大的声音炸斥耳边，老大站在正午十分的地球街道上。

    一处华夏街道，头顶太阳火辣辣地照着，但老大却寒意布满全身。

    老大最终只记住了零碎的三幅画面。

    一幅是自己用光剑将陈羊羔捅了一个对穿。

    一幅是神秘人砍掉了自己的头颅。

    最后一幅，满身是血的豪猪站在时空管理局的废墟上，找到一面还算平整的石板，哭着置放了五束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