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鸦学派的猎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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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 让人心疼

    西门入城后,被负责鼠疫隔绝及治疗病患工作的从男爵老爷浪费了许多时间。

    马车队再度出发。

    林德尔注意到石板地上,车厢遮挡阳光形成的阴影变得更加狭长。

    挪动到另一侧车窗远望,西斜的太阳将天空晕染出大片血红。

    已近黄昏。

    车轮转动前进,先途经鳞次栉比的房舍形成的平民住宅区。

    行人不算多,他们穿着主要是颜色单一的衬衣或长袍,行动匆忙,手提各类生活物资,口鼻处还包着绸布。

    听到车轮转动,纷纷投来异样目光。

    看到车厢中鸟嘴面具,瞳孔下意识收缩,快步躲进街头巷尾的阴影中。

    这些人虽很快消失于视野盲区,林德尔也注意到这些人普遍身姿挺拔,拥有和叶罗卡遗民完全不同的面貌。

    他突然理解为什么过往黑皮狗谈到帝国总是憧憬仰慕,羞耻于和叶罗卡人留着相同的血。

    车厢中,老山治等人也在观察。

    但没过多久就先后发出嗤笑。

    “这些帝国人怕咱们。”

    “大概是怕咱们把病传给他们。”

    “这就是黑皮狗口中优雅尊贵的帝国人?”

    “啊哈哈……”

    四人异样吸引了林德尔注意。

    他收回窥探外界的目光,注意力转向同行者。

    戴鸟嘴面具看不到五官,但眼洞露出的瞳孔毫无保留展露当事人的心情。

    嫉妒。

    厌恶。

    仇恨。

    ‘除生死无大事。’林德尔见此,突然想到梦境得到的知识。

    按大陆语翻译,即——

    人活在世界上,除了生与死,其他都是小事。

    现在的叶罗卡遗民大部分会在三四十岁病故,原因并不是卡思普那些黑皮狗宣传的什么叶罗卡人血脉低贱。

    而是因为一两年感染一次牛痘疮。

    积年累月的伤病,让极少数叶罗卡人能活到老年阶段。

    所以黑皮狗把帝国的文明、法律还有生活富足挂在嘴上,会无限憧憬向往,而几位大叔不会。

    越接近三四十岁的叶罗卡遗民,越不会。

    对将要逝去的生命而言,光辉越亮眼,心中的阴暗也就越深。

    远处的美好越璀璨夺目,越愤怒于自己承受的痛苦。

    这就是几位长辈不断嘲讽的缘由。

    是那么的嘴硬。

    又是那么的让人心疼。

    ‘我能做些什么?’林德尔垂下眼帘,‘达斯爷爷说的转机,真的能实现吗?’

    思索间,马车继续前进。

    显眼亮丽的店铺一个接一个出现在车窗中,又飞快甩在身后。

    这里是商业区。

    街道蜿蜒宽阔,颜色鲜艳的彩绘玻璃反射波澜绚烂的光。

    可惜据林德尔观察,大部分店铺中都没人,是关门不营业状态。

    路上行人相比平民住宅区,更少。

    鼠疫的影响,已经蔓延开。

    偶尔遭遇其他马车,车上衣着考究华贵的男女注意到车队乘客不同于城里人的外表,纷纷投来异样目光。

    尤其是是注视到疫医鸟嘴面具时,眼中惊诧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这让四人嘲讽的更加肆意。

    雅尔拉城坐落北雅尔拉山,作为山城,随马车前进地势渐高。

    华丽的店铺群在马车后越来越小,最后化作黑点。

    而之前城外远眺时让人印象极其深刻的高塔,在层层叠叠建筑群后跃然眼前。

    还有高塔所在的巍峨城中堡垒。

    “我听黑皮狗说过,沙洛子爵占据了原来属于大公家族的城堡,重新修建并将其改名为沙洛堡。”老格林仰望坐落在更高海拔处的城堡,高耸外墙遮挡夕阳,阴影如怪兽般遮住车队。

    个体的渺小与沙洛堡的伟岸,形成极鲜明对比。

    车厢中本来还在聊天或者说发泄的四人,同时静默。

    情绪上巨大冲击,让他们没有继续交流的想法。

    马车绕开堡垒前进,道路逐渐空旷。

    这片城区的建筑变得高大而粗犷,墙壁通体石质,窗户开的极高,看起来不像是民居或者店铺。

    来往行人终于变多。

    他们大多是肌肉虬结的成年男性,短袖麻衣,头发普遍很短,还有些直接是光头。

    不少板车或拉货的粗陋马车停在路旁,这些人正在搬运木箱。

    “仓库到了,你们下车拿完药和纱布就上来,动作麻利点。”驾车的士兵大声命令。

    马车减速慢行,依次停靠在其中一间仓库前。

    门已大开,黯淡微光从中挥洒在地上,穿黑色罗纹外套戴黑色软帽,口鼻处同样包裹绸布的青年人漫步走出。

    他左手摊开本黑皮书,右手捏羽毛笔,头也不抬,“多少人?”

    “三十九。”领队士兵回答。

    “等下。”仓库管理人开始登记,时间、地点与取货数量都要记录在案。

    完成后,他点头让开道路,“好了,进门右手边靠墙位置,每人一个木箱。”

    “每三天,子爵大人会定期派人送新的医用材料到疫区,你们不要多拿,更不要……”

    青年顿了顿,几缕金发从帽檐落下,目光闪烁,“争抢。”

    林德尔迈步的右脚顿了顿,手掌下意识按在腰间挂着的割开刀上。

    ‘该死的黑衣人。’他心中暗骂,已注意到草药医生聚集,也有三个疫医和他们走在一起。

    就如同林德尔能分辨谁是同族,自由民或者半自由民也能确定谁是同类。

    叶罗卡遗民注意到气氛变化,默契的抱团走在一处。

    仅仅片刻。

    同样乘马车而来的医者们,形成二十七比十二的对峙局面。

    草药医生们死死盯着叶罗卡疫医全方位防护的卫生服还有鸟嘴面具,眼神炽热而贪婪。

    若是平时他们遇到这种衣服和穿着这种衣服的人,会立刻避开甚至唾弃辱骂。

    瘟疫存在的地方会出现疫医,两者的关系就如同光与影。

    无光则无影,影逐光,光伴影。

    林德尔早就从黑皮狗口中得知,德迦贝弗帝国有人把疫医看作带来瘟疫的使者,所过之处会带来不祥与厄运,所以卡思普那些死鬼生前也很厌恶疫医。

    有些富人甚至会因为看到疫医而直接去教会捐款,祈求神灵驱散沾染的厄运。

    而现在,这些草药医生恨不得把以往眼中代表厄运的服饰扒下套在自己身上。

    仓库中零星挂着煤油灯,全在角落,距离储存物资很远,以至于视野昏暗。

    大量木板箱堆积,有些还用油布包着,空气中弥漫皮革、药草混杂形成的异味。

    偌大空间,竟没有看守存在。

    草药医生见状,心照不宣逐渐围拢。

    林德尔手掌已按在刀柄上,随时准备拔出。

    遗民中却率先走出一人,毫不畏惧对方人多,阴恻恻冷笑,“我身上有牛痘疮,想得病的就来吧。”

    他举起右臂,拉下袖口,露出小臂处的脓疮,左手抽出割开刀,刃尖对准溃烂处,“来,想要这身行头,就让我给你们每人抹点。”

    草药医生们神色一滞,如避蛇蝎纷纷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