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一天，苏清石和常宝河租了一辆车从南镇开往市里，车上拉着二十盏吊灯和五十盏壁灯。

    苏清石靠在座椅上，歪过头去看着窗外，神色上显得很疲惫。

    雷石灯饰获得了一个递补名额，替下来的正是海风灯饰，这是苏清石始料未及的。业界事不关己看看热闹罢了，不过当听说还有姐夫和小舅子这层关系的时候，看热闹的兴头更足了。

    这件事最直接的影响，是又一次让家里鸡犬不宁，徐家夫妇一副质问的口气来到苏家，说些什么“虾米胡搅丢了大鱼”的话。若是换做两年前的苏清石，早就喝言狂语论个明白，可这时的他连一句解释都懒得做了。

    再大的鱼也是你徐家的鱼，苏清石得奔自己的前程。

    苏广志和苏瑶坚定支持苏清石，直言为什么挤掉的不是别人，如果不是镇上先有意，怎么可能给村里企业破这个例。徐家夫妇越说越无力，经此一事两家的关系算是彻底僵了。

    来到市里后，二人马不停蹄各种奔忙，雷石灯饰展馆的位置不算好也不太差，位于主入口的后半程。入夜后各家铺面灯火通明，在店名的昭示上做足文章，不愧是做灯饰的企业，流光溢彩、极尽惹眼。

    农历八月初八，是灯节开始的日子，而就在三天前的早上，各家都接到一封邀请函。当看到邀请方的时候，各大企业先是震惊，后又不免激动。

    开节前的这个晚上，人们齐聚豪华的冠球酒店。

    办这场晚宴的，乃是华鹰灯饰的老板——尹锋。

    南镇灯饰圈子，自四五年前便开始流传“三巨头”的说法，指的便是华鹰、开煌、世运这三家。这是一批八二八三年便开始创业的人，是南镇最早的“走灯人”，许多坊间流传的事迹，都有他们的影子。

    这当中尤以华鹰名气最盛，最早通过镇办企业推销员走货、主张建立与配件商的信用模式，华鹰的影响无处不在。

    而最早与推销员脱钩的，也是华鹰为代表的这些前辈，他们自持的渠道已经非常可观，在南镇之外建立起直接往来的市场信任，企业的计划已经开始走向重点项目的竞标，以此进一步打开名气。

    所以说，这份名单虽然是镇办公司推举，但有些企业他们根本不敢得罪，任何行政层面的推介，他们都必然榜上有名。

    冠球酒店的顶层，一张巨大的圆桌前，围坐着三十六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尹锋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他的左右分别是世运和开煌的老板，苏清石则坐在正背着门的地方。

    赴宴之人都穿得笔挺，而尹锋穿着一件运动款的连帽衫，衣服上没有任何图案，他也没有任何佩饰，面前只有一包烟、一支笔。

    尹锋的年纪可以做苏清石的父辈，双臂拄在桌子上，以掌抱拳支在眼前，不板着脸也不喜于色，面相上让人觉得平易近人。

    对南镇灯饰圈来说，这样的时刻实属难得，此间无疑都是佼佼者，今后的推介规模只会越来越大，不出什么大意外的话，在场都是常客。从前人们打了无数交道，和镇办公司、和镇委、和供应商、和经销方，但这样行业内部一起坐下来，还是头一遭。

    并无大段大段的开场白，尹锋言简意赅道明这一席的用意，首先在这样一个场合中让大家更熟悉熟悉，其次他希望南镇灯饰人能把彼此看做一个整体。

    至于如何打造这个整体，都写在尹锋拿出来的一张纸上。

    上面内容写得比较正式，许多话看似说与这场灯节，细品来却是一种长久的业界约定，拆解得通俗一点，大概是以下这般倡议。

    第一，南镇灯饰企业之间，不抢单、不截单，客定单走、公平竞争。除了企业自身，还有对各自镇办推销员的约束，不要在可见的地方你好我好，视线之外提刀杀伐。

    第二，重视产品种类的扩充，齐心协力摘掉“只有壁灯”的帽子。吊灯大有可为、铜制前景可观，还有落地灯、舞台灯，无不是不见填补的市场空间。再往大了说，有室内照明，就有室外照明，这条路值得深钻的地方实有太多。

    传阅的同时，这张纸上签下了一个又一个名字。

    可以说，这是南镇灯饰界最早的行业自律。

    它虽然没有法律层面的强制约束力，但却可以在内部形成一种规矩，不为外人所知，但在行业内部却是一种不容触犯的条律。

    苏清石提笔之时，深深佩服这些南镇的行业领袖，此非一家两家之能事，但凡了解行业形势的人，都知南镇抱团的必要。

    宁城郭镇，四百多家灯饰企业势若惊雷，不乏年产值千万的超级巨头，围绕着那里，除了到处开辟国内市场，还在连接国外渠道，被业界称为“宁城商团”。

    如果说宁城商团是个新兴的队伍，那么“温岭商会”这个从古至今最擅打造集群的商业强龙，没人敢有半分小觑。还有这一省之内，佛江底蕴深厚且有大厂坐镇、东江大迎港澳最有品类之丰，无不强烈染指这个行业。

    一处一星火，正在这广袤的中华大地奔行驰骋，看似许许多多的真空地带，或许一夜醒来，城头浩立灯火幡、钟鼓馔玉独往来。

    若无这样的场合，苏清石断不会有这般强烈的念想，他头一次有如此直观的行业概念。南镇想闯出去，得有同致同力的决心，只有这样，才有未来百倍千倍的反哺。注目整个南镇的得失，才有机会走出本不属于一个小镇的格局。

    就像小时候玩的弹珠游戏，如何把珠子弹进土坑里，除了自己的弹珠要大要圆要光滑，还得有一个平平整整、少石少砾的地面。

    灯节尚未开，这个名额已让苏清石觉得意义重大，别的不说，如果没有这个名额，不知还要攀爬多久，才能登得上这样一个场合。虽说他只能背门而坐，但无疑是赶上了第一梯队。

    “各位，是该多花点心思好好管管自己的推销员了，我们都知道，如果没有神经的控制，越强壮的手脚，越容易闯祸。”

    无论纸上还是口中，这是此一席，尹锋唯一强调了一遍的东西。

    且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这绝不是一个，为了比喻而做出的比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