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是罗宾继比邻星一别后，再度和裔榕共处一室。

    出乎罗宾意料的是，裔榕入场时，竟已与莱姆希邀请至庄园的宾客打成一片，那原本满身是光的人被黑色的羽毛布料遮蔽，大地色的眼影平添阴柔妖冶，但美玉行过炽热地狱，并未失丝毫清冷矜贵之姿。

    然而，裔榕混迹新纪元人类权贵之中，却又是如此这般如鱼得水，或是乖巧地叫着干爸、干妈，或是亲昵地唤一声哥或者姐，等他被引致虚空领主跟前时，他又毕恭毕敬地向莱姆希的妹妹——也就是赵一、赵天的母亲问好，低低地喊了声妈妈，然后向斯宾塞·莱姆希问了句响亮的叔叔好！

    这般行过礼后，他方才看到了罗宾和虚空领主。

    紧接着，都不需要人介绍，裔榕大大方方地走到两人面前，礼貌地欠了欠身，说：“今天非常荣幸能为二位演出！我还需至后台化妆，更换演出服，先行失陪了。”说罢，他又毫不怯场地直视着虚空领主和罗宾的眼睛，并对他们点头致意后，在众人的簇拥下离了场。

    罗宾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他回忆着裔榕的入场，回忆着裔榕和自己交汇的每一个眼神，想要从中找到应有的仇恨、敌意和排斥，但却一无所获。

    裔榕到底是怎么想的？罗宾不解，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往后台的化妆室走去。

    2

    后台化妆室外的走廊里空无一人，一地的土耳其地毯充斥着清洁剂的芬芳。

    罗宾动用了自己的异能，感知到空气里正传来低低的的哭声，正来自那间化妆室。他快步前去，担心裔榕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到欺负。

    走到虚掩的化妆室门口，透过门的缝隙向内张望，却看到之前那个举世瞩目的人正弓着肩在那里啜泣。

    隐隐约约地，罗宾听到裔榕断断续续地在说：“苍海……想你……朵朵……怎么…...救你？”

    罗宾猜到，兴许是裔榕看到了自己，又想起了可怕的回忆，没有办法再做将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了。

    突然，莱姆希推门走入后台，罗宾赶紧迎上去，大声地说了句：“父亲，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化妆室内，裔榕闻声，赶紧用纸巾抹泪，并打量了一下化妆镜里自己的模样——化妆品防水，妆容丝毫没有被哭花，只是眼皮有些肿了。

    见状，裔榕拿起化妆桌上的治愈膏药，抹在了眼皮上，瞬间，红肿的眼皮恢复了原状。

    化妆室外，莱姆希着一席墨绿色天鹅绒燕尾礼服，派头十足，但臃肿的身材却让人觉得这件华贵的礼服穿在他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他走了过来，问罗宾：“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嗔怪，“虚空领主那儿没人陪，怎么办？”

    “不会，他应接不暇呢，安保我的人都看着，不要紧的。”罗宾急急问，“我听说有人类动物园的住客到后台来了，就来看看，但这是怎么回事？”

    莱姆希一笑，似乎暗藏的惊喜被提前揭开了似的，对罗宾低声说：“为了这次演出，我可费了老大功夫了，好不容易拜托我妹夫赵嵩，说服了格尔勒，把人类动物园的那些住客借到这里来唱歌的。”

    “那真是劳烦父亲费心了。”罗宾扬着一侧嘴角笑道，后背却有些不寒而栗，他们——斯宾塞·莱姆希、赵嵩和棣·格尔勒不会今晚就对我动手吧？苍海澜这家伙躲到比邻星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多亏格尔勒不计前嫌，愿意出借人类动物园的住客到这里来助兴。”莱姆希说着，满脸的横肉抖了抖。

    罗宾故作饶有兴致的样子，问：“你们是怎么和人类动物园的住客解释的？”

    “他们走过的通道都是特辟的，都是单面玻璃墙，确保他们看不到我们，也看不到裔榕。”莱姆希有些着急地想要推门进入化妆室。

    “那裔榕能看到他们？”罗宾问。

    “那是，我还有点事，要同最强武器交代一下。”莱姆希听上去有些不耐烦，“好了，罗宾，你就放心吧，最强武器在我这儿的这段时间，无论我们怎么对它，它从来都没反抗过，它今天一样也会好好表现的，你快回座位上去吧，不然，我们对虚空可就招待不周了。”说着，斯宾塞便推门进入了化妆室，并合上了门。

    罗宾看到斯宾塞对自己的满脸堆笑，在推门进入化妆室的那一刻突然板下了脸，极为阴狠而肃穆，而原本还在哭的裔榕，在莱姆希走入室内时，脸上却挂上了兴奋而喜悦的笑容。

    罗宾有些担心，上前走到化妆室的门外，发现化妆室的门没有关紧，门缝正巧能让他看到门内的光景。

    温馨的灯光洒满室内，但——裔榕正跪在斯宾塞·莱姆希的面前，莱姆希对裔榕说：“你不是希望登台演出吗？我没有食言，对不对？”说着，他捏着裔榕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裔榕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垂着眼，不敢看莱姆希。

    为了今晚的演出，莱姆希暂停了“猎杀季”的征服最强武器活动，裔榕总算能够获得一丝喘息，而不必再受皮肉之苦和胯下之辱，而且，当初他听闻自己能够有机会在宇宙级的舞台上演出时，觉得自己的人生又多了一丝希望。

    只是没想到彩排的时候，他看到了过去在学堂的朋友在他的身后伴唱，但他却无法和他们打招呼，因为学堂的朋友看不到他。

    莱姆希告诉裔榕，过去他在学堂和他朋友的每一秒的生活都在这样的单面玻璃墙内，他们看不见墙外的世界，但墙外的人却每时每刻都能窥视他们的生活，而且他们作为底层资产，在新纪元人类看来不过是低贱的物种，不配拥有隐私。

    这让裔榕不得不再次正视这些他逃避已久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解决？没有生命能量，他就什么都不是，但有了生命能量，他又能怎么解决呢？杀了莱姆希他们，为苍海哥哥复仇？把朵朵他们救出来，可是，然后呢？

    3

    罗宾听到又有人推门进入后台，便运用自己的异能隐没在了空气里，只见来人是一个浑身豹纹的女子——没错，她就是斯宾塞·莱姆希的妹妹莱娅·莱姆希。

    斯宾塞·莱姆希放开了裔榕的下巴，莱娅·莱姆希推门而入，她两手叉腰，俯视着裔榕说：“怎么样？妈妈和叔叔对你好吧？说到做到，让你登台演出。”

    裔榕低着头，咬着牙，不看他们。

    罗宾看到莱娅·莱姆希突然扇了裔榕一个巴掌，指着裔榕的鼻子喝道：“你今天这幅样子，是怎么回事？我们和你说话，你怎么不看着我们的眼睛呢，你在人类动物园里学的礼仪都忘到九霄云外了吗，你就是这么对待访客的？”

    裔榕被这一巴掌打倒在地，手足无措地挣扎着支起身，抬起头，眼尾瞬间红了，睫毛因为面部的疼痛而不停地颤动着，但他努力抬起嘴角和酸痛的两颊，对莱姆希兄妹张开贝齿，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一幅摇尾乞怜的模样看上去听话极了。

    “我说你们底层资产真是贱，不见棺材不落泪。”莱娅·莱姆希背过身去，奚落道，“还立什么牌坊？你这么乖乖地‘被征服’不就是为了能有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

    不，不是的，裔榕心想，是你们说的，如果我不乖乖的，你们就要杀了朵朵，你们就要以对待我相同的方式对待朵朵，我才不反抗的。

    “好了，莱娅，一会儿要登台演出了，它演出前你就不要再打了。”斯宾塞·莱姆希拿起化妆台上的治愈膏药，涂在裔榕刚刚被打耳光而红肿的颧骨上，裔榕颧骨上的伤痕瞬时消逝。

    裔榕眼尾的红晕逐渐消散，眸子里水光萌动，倒映着室内温馨的灯光，但眼里却有些失神，呆滞地凝望着莱姆希兄妹，颤抖而僵硬地仰头微笑着。

    斯宾塞·莱姆希抚了抚裔榕毛绒绒的头发，说：“今天晚上你要好好唱，让虚空领主喜欢你，如果他也喜欢你，那么我们和全宇宙最强大的存在沾亲带故，就指日可待了，还有你的那个好朋友朵朵，我们保证不会再让人动她。”

    莱娅·莱姆希则猛地揪起了裔榕的头发，并贴着裔榕的耳朵说：“要是你没能让虚空领主喜欢上你的歌喉，今晚就是你的死期。”说罢，他把裔榕猛地往地上一扔，和莱娅·莱姆希一同朝化妆室的门外走去。

    罗宾隐没在门外的空气里，莱娅扬长而去，斯宾塞则朝罗宾站的地方疑惑地望了望，却什么都没看到，便放下了狐疑，拂袖而去。

    裔榕能感到莱姆希兄妹推门离去的地方，似有一双温和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那目光让他想起了大海的倒影。

    那会是苍海哥哥吗？裔榕回望着，但却再也看不见那目光的倒影，又凄凄地想：这是苍海哥哥来看我了吗？他是想告诉我，我今晚会死，会和他在另一个世界团聚吗？

    如果，我今晚不会死的话，我还要这样活多久呢？裔榕绝望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