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孩哭会有人哄的
常千手忙脚乱地躲开,扶着老头,口中连忙问:“老丈这是干什么?”
常千不问还好,一问,地上的老头更恐慌了。
他全身颤抖起来,一下一下磕头,后面的人群也是如此。
老头颤颤巍巍地说:”神使宽恕,小老儿即可就带人去修缮山鬼祠……神使宽恕……”
常千低头看到了自己袖口上的“楚”字,心里才明白他们是将自己当做济楚山鬼的使者了。
乡野之人粗鄙,大概认为一些灾难是神谴。
常千苦笑一声,强行用力把老头提拎起来,为他拍拍身上的土。
常千语气温和:“老丈不必如此了……我此次来就是要告诉你们,山鬼阁下访寻大道去了,以后就不在此了。”
反正原本的济楚山鬼,大概就是老瞎子,也说他要北上离开了,常千随便编了个理由告诉这老头。
常千透过老头,看了眼跪着的人群:“都起来吧……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老头跪不了,就鞠躬说:“小老儿早上看到济楚山崩了,以为山鬼跟您……”
常千点点头。
可能他们看到济楚山崩了,以为济楚因为香火凋零而发怒,想修山鬼祠来弥补吧。
但是,事实上常千最疑惑的不知他们堆在祠堂里做什么,反而是——既然这个村子里没有人认识“自己”,那么常二常遇春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野猴子?
一炷香后,常千拿着老头给的地图,站在村口。
老头是这个村的村长,年轻时出来闯过一番,出过安平镇,到过洛阳郡城,还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一境武夫,只是血肉衰败了。
但是常千的很多问题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全天下有十三个州,三十九个郡,离村子最近的门派是一个厉害的门派——青雀门,全州赫赫有名。
常千在日头下看着羊皮上的线条,努力分辨,确定方向。
地图上最西的是洛阳郡,只有寥寥几笔,最北的是青雀门,线路倒是十分清晰。
常千出发前看了眼身旁佝偻的老头,想起来最后一个问题。
常千问:“老丈,不知道今夕何夕?”
老头恭敬地说:“禀告神使,已经是元帝坐上皇位已经有十三个年头了。”
常千点点头,
汉元帝十三年。
他扬了扬地图,出发了。
托他历史老教授的福气,他的历史还算可以。
汉元帝十三年,离北方匈奴大举南攻还有三年,离燕太祖称皇还有八年,离燕朝一统天下还有十年。
太多的英雄好汉还未发迹,故事还没有开始。
野草还没有蔓延,朝堂上还是衮衮诸公。
常千一路狂奔,瞄准一个方向开始猛飙,像头无所畏惧的公牛,沿路踏出无数灰尘。
还在原地的老头看着常千,惊叹又羡艳。
老头喃喃自语:“没有运‘气’,就已经要有二境武夫的速度了吧……”
老头又想起来常千扬一扬地图的举动,感觉颇有些孩子气,跟当年自己出村子一样。
老头摸着胡子笑呵呵:“年轻真好啊。”
老头转回身慢慢走回去,嘴里念叨:“还是要找人再修一次山鬼祠......山鬼阁下可是六境强者,罩护了我们村子多少年。”
但是说着说着,老头自己愣住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自己也算见过世面,去过洛阳郡城,知道六境强者到底多么伟岸至上......”
“当初村子怎么会放任山鬼祠荒凉,自己没有丝毫异议呢?”
老头想着想着,头疼欲裂,他蹲到了地上,不停拍打脑袋。
过了一会,老头神色呆滞地站起身,摸摸脑袋,如同刚睡醒一样。
“哦......刚才我做了什么来着?”
“对......我送走了一位年轻的神使,他可真俊......”
老头又摸着胡子笑呵呵,
“年轻真好啊。”
常千不知道老头事后又怎样。
他一口气跑了四十里,日头正当空。
常千却像是感觉身体刚刚热起来,筋骨刚舒展,出了些薄汗。
“身体素质好强……”常千尝试攥紧拳头,生出自己一拳可以打死牛的感觉。
这不是天高任我游吗,常千心神澎湃。
常千吐了口热气,走到了一处荒岭,前后无人。
他打算继续赶路,突然天空轰隆隆作响,意识中听到敲门的声音。
天边飘来了一片偌大的乌云。
“要下雨了吗?”常千抬头望天。
他只以为声响是现实中的缘故,最多还有这里的打雷声。
他赶忙就近找了颗大树,闭眼坐在了下面。
常千没认出来这棵树是老槐树——民间传说,这种树阴气重。
树下俊逸少年的意识消散,回到现代,但是空中的轰隆似乎没有停止。
这个声响像是城池被拖着移动,沿途挤压碰撞无数东西。
可现实里的常千已经不知道了,他听到确实有人在敲门。
“谁啊?”常千透过猫眼子向外看,意外看到是学校的导员和历史老教授。
常千打开门,把他们请进来,拿出新买的瓷杯,倒上水。
导员是因为学校的事情而来的,因为常千要申请休学。昨天常千就告诉了他自己新租房子的地址。
老教授是特意跟来的。往日学生中,就数常千最讨他喜欢,否则看到常千上课睡觉他也不会吃力不讨好的训他一顿。
导员说了一些官方的话,带着一些薄薄的悲哀,签了一些文件,也算是完成自己的任务了。
他走时最后问常千,是否需要班级里给他治病筹款。
常千感谢,然后拒绝了。
大学班级其实都不熟,就没必要让他们为一个陌生人付钱了。
其实很多认识的人都算是“陌生人”,你和他们的交集只有这么多......
不像自己跟孟离......
可惜孟离不见了,常千想着,眼神暗了暗。
老教授仍没有走,一直坐着。导员和常千说话,他就在一旁喝着茶,脸上看不见什么表情。
等到导员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老教授拉着个脸,面色难看。
常千凑过去,蹲在老教授旁边,笑着说:”您别臭着张脸,您看我不还没死呢。”
老教授生气坏了:“都什么时候你还嬉皮笑脸的……这种病是一天两天出现的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老教授吐沫星子喷了常千一脸。
不等常千说话,老教授继续说,
“你才这么年轻……你懂……你……你呀……唉,你平日怎么这么不爱护身体!”
老教授好像窝了一肚子怒气,逮着常千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
老教授激动着,手舞足蹈,就像他平日上课讲到动情之处一样。
常千一句话也没说上,默默听老教授的责备。
常千认为老教授是个容易激动的人。
“那你该怎么办,啊?你且这么年轻!”
老教授从上衬中掏出了一沓报纸包住的“板砖”,把它砸在桌子上,怒声说,
“你小子懂什么,你且十九二十几的年纪……你……你不应该这样!”
“你可以结婚生子,给国家做贡献,做一些自己觉得值的东西……”
老教授眼睛瞪着,像一千年前那个村口老头一样大,但说着说着,他语气又软下来,
“你看医学上什么奇迹,不多的是嘛……人类至今不还没搞懂人体吗?你每天开朗心情……绝症不也有办法吗?”
老教授拉着常千的手。
常千脸上画着笑,肌肉都僵硬了,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嗯啊嗯啊。
可能老教授的眼神太凌冽,他就慢慢低下了头。
他从没想到,这老头没上课,请了假,跑到了自己家里说这些话。
常千真没想到老教授会这么做。
他只算是老教授门下一个热爱历史的学生,连门生都不算……老教授也只是他很喜欢、敬佩的老师。
他们之间又有什么牢不可破的关系呢?
因为童年,他总是对人际关系保持一个淡漠的认识。
他以为他和老教授只算是一对还算可以的师生,老教授领了学校那份钱,就教给他那些知识……
那些上课睡觉的人算是辜负了自己的学费,而自己和老师搞好关系,是为了更有效率的利用学费。
钱货两清,很公平,对吧。
常千自以为,他没有家人,只有孟离一个朋友……
谁又会必要为一个陌生的朋友掏钱呢?挣一笔钱都不容易,不如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享受生活。
常千低着头,从明洁的地板中看到桌子上厚厚一叠的“板砖”。
它安静躺在桌子上,莫名让常千的肺腑都抖上一抖。
常千从没想到老教授会这么做。
老教授指着桌子说:”这有八万,你看能不能先垫一下医药费……不够的话,你对我讲。钱再贵也抵不了一条命,听到没有?”
常千眼睛涩涩的,用鼻腔“嗯”了一声。
老教授站起来,在房间里走走,看到了书桌上的历史书。
老教授来了兴趣:“我本来还打算给你带一些历史书解解闷,又担心你看不下去……”
老教授扶扶眼镜,满怀欣慰:“不错,你倒是自己买了一些……让我看看这些都是什么。”
“《燕史》,嗯,《燕朝的那些事儿》,不错,《征誉二十年》,有深度的一本书……”
常千猛然想起来桌上那本以“常千”为笔名的小说,赶紧走了过去。刚好看见老教授皱着眉翻着。
老教授问:“这是你依据什么写的小说?”
常千心里咯噔一下,谎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没什么依据老师,自己写着玩闹呢……”
老教授摸着胡子:“你这写的也挺有趣的,不过才两章。”
“啊?”常千困惑,这分明是一本印刷完全的书,怎么会两章不两章的?
常千走过去顺着老教授的目光看,试探着问:“我倒觉得三四章比前面更精彩,您觉得呢?”
“有三四章吗?”老教授向后面翻了翻,“这些不都是白页吗?”
常千沉默了,他意识到可能别人只能看到自己在梦里经历过的章节,而后面只是白纸。
“不过,”老教授看着看着,又皱眉了,“你这地名从哪知道的,”
“省级考古工作的消息也没有公开——你从哪知道小镇叫安平,常遇春待过的道观是青雀门?”
老教授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看常千,眼里带着疑惑。
常千愣了又愣,支吾不知道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