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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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井塌方救工人贺雷舍己

    大营救寻战友军民同心

    光阴荏苒,两个月的新兵训练就要结束了。昨天进行各项军事技能考核,贺雷的各项成绩都优秀。今天上午,师作训科派来三位首长,进行新兵分配工作。来接新兵的首长带领各自的新兵陆续走了,贺雷、陈革命、张军庆等,二十八名新战士随何大年来到二营六连。原来何大年是六连连长,朱连山是六连一排长,王海涛是六连一排二班班长。贺雷分在了一排一班,张军庆分到火箭筒班,陈革命凭他入伍前特殊的身份留在连部,协助指导员做政治思想工作。何连长带领新战士来到六连驻地一零二矿,广场上集结着老战士和工人师傅敲锣打鼓欢迎新战友。中午,全连大会餐,晚上在大礼堂召开军民大联欢会,矿文工团演出了许多精彩的文艺节目。新老战士和工人阶级欢聚一堂,亲如兄弟,热闹非凡,使新战士倍感革命大家庭的温暖。

    六连被军区授予“硬骨头六连”荣誉称号,是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一路走来的,有着卓越战功和光荣传统的英雄连队。政治运动以来,“硬骨头连”奉命在一零二矿执行光荣的“支左”任务。每逢新战士下连队,连首长先组织新兵参观连史陈列室,拜谒万人坑;请六连走出去的老革命讲连史等,开展政治思想教育,阶级教育,光荣传统教育,使六连的光荣传统得以发扬光大。

    六连隶属南京军区某团,团部设在河淮市内。某团是奉命执行“支左”任务的部队,下属的营连分别进驻几十个矿区。“硬骨头连”担负“支左”的一零二矿是有着光荣革命史的老矿,其旷人才济济,工人思想觉悟高,地下煤炭储量丰富,煤质优,产量高,年产煤炭量占河淮市煤炭总产量的百分之三十左右,是河淮市矿务局的支柱矿业。

    一零二矿处在河淮市最南端,半边青山环抱,北边平畴一望无际,东望东风矿,西眺八公山。矿距河淮市区三十多华里。矿区分生产区和生活区两大区域。生活区人口密集,已形成个大集镇,门市林立,物质丰富,货物齐全。镇内纵横交错的六条柏油马路,和无数条小巷像神经血管似的分布开来,公路铁路各种交通工具,交通十分方便。一条东西向铁路交汇于矿区小站,然后横穿矿区而过,像条丝带把一零二矿与外界勾连在一起,通过它把所产的“乌金”源源不断地输送到祖国各地,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在生活区中心地带有个大广场,广场北边坐落一个能容下上千人的影剧院,在影剧院的左侧,有个较大的院落,院内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平房,黄泥沙砾地上碎石铺就条条甬道,两旁栽植青杨绿柳,红枫黑槐,斑竹苍松,环境十分幽雅。大院的大门口二十四小时有哨兵执勤站岗,威武的哨兵持枪一动不动地站在哨位,给这所大院增添了威严和神秘。这就是“硬骨头六连”的营房所在地。

    生产区的面积很大。放眼望去井架林立,煤积如山,小铁路交错,马达轰鸣,车流人流川流不息,处处红旗招展,阳光灿烂,春风徐徐,微风中漂浮着“乌金”的清香。生产区最南端与群山相连,几座井塔在山坳里露出半个身子,像怀抱琵琶半遮面害羞的大姑娘似的,给人一种神秘朦胧之感。南边那座山不知是什么山,嶙峋的山峦,蜿蜒雄伟壮观;距矿区最近的那座山峰的山脚下,有个万人坑,累累白骨,那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霸占煤矿掠夺矿藏残害矿工所犯下滔天罪行的铁证。

    一九六七年春六连从皖南某市随大部队调驻一零二矿“支左”。运动处于高潮,矿上群众组织纷杂,良莠不齐,各派纷争激烈,矿上停产,学校停课…由大辩论,大批判发展到批斗,武斗,搞得乌烟瘴气。矿上机关处于瘫痪,“造反派”趁机夺取矿上的大权。六连进驻一零二矿后,制止武斗,解放一批技术骨干,成立矿革命委员会,很快恢复生产。

    六连广大指战员除“支左”外,还自己动手,自力更生,生活上搞自给。军区在皖中、苏北有两个大农场,还有几所“五七”干校,种植水稻和小麦,果实供给部队。六连在矿区外的废荒岗上开垦出地块,种上水稻,又在矿区内荒废地段开荒种蔬菜,砌上猪圈鸡舍养猪养鸡,自产自销,剩余部分供给其他部队……六连向全军提出“身在煤海不燃一粒煤”的倡议,将士集思广益,反复试验,研制出专烧煤渣的节能炉和制煤渣砖机,处理矿区大小锅炉产生的煤渣废料。六连的经验被军党委肯定推广,全军实现了身在煤矿不烧一粒煤的愿望,为国家节省大量的煤炭。

    贺雷来到六连后,他虽是新兵,但各项工作从不落后。他骨子里继承了父亲倔强不服输的性格,和母亲吃苦耐劳的品性,支左、军训、种水稻、整菜地,养鸡喂猪…样样工作抢先干,争第一。有所付出,有所回报,他心里舒坦敞亮快乐!虽然每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酸疼,骨头像要散架似的,但是他心里觉得很甜蜜,生活很充实,很满足,苦并快乐着。从踏进解放军这所大学校的第一天起,他就下定决心要以英雄为榜样,做一个对社会主义建设有用的人。

    矿领导为多产煤,产好煤,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制定每星期有两天属“高产”日。“高产”日的产量、掘进进度等辉煌战果,要敲锣打鼓地向矿务局报喜。“高产日”矿区行政人员和部队官兵要轮流下井支援生产。下井挖煤是力气加技能活儿,又脏又累,始终伴随着危险。加之有些设备简陋,设备老化等,稍有不慎就有事故发生,轻者受伤,重者牺牲性命。不少新兵没下井挖过煤,对下井作业心里恐惧胆怯。贺雷则认为越是艰苦,越是脏累,越是危险的工作,越能锻炼人,改造人,考验人。每次下井的任务下来,贺雷总第一个向连党支部递交决心书请战,要求担当最艰巨的任务。礼拜一是个“高产日”,贺雷带领付彪来掘进二队助力创高产。

    掘进队的作业面在二百米深的井下。贺雷对井下的地理不熟习,只能跟在工人师傅身后走。弯弯曲曲的巷道一眼望不到尽头,道边流淌一股清水,耳边响着机器的轰鸣声,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煤尘味儿。巷道顶部盏盏昏暗的防暴灯的光亮,把每个人映在地上或巷壁上的身影,缩短又拉长,拉长又缩短,不断变幻着怪样。主巷道是水泥工程,很坚固。巷道边有流水槽,窄窄的槽内水流不断,它和电缆、送风管道蜿蜒延伸开去,一直通向巷道的深处。走完主巷道,进入各个作业面,巷道便成了低矮狭窄用木棍撑的小坑道。接近最里面的作业面,坑道更窄,只能容下一两个人作业。掘进队是采煤队的先锋,是为大面积采煤开掘出一条通道,它像部队的侦察兵一样,是大部队进攻的先驱者。

    贺雷和付彪随工人师傅下到井下,要从晚上七点一直干到第二天八点才能升井。贺雷受过嘉奖是骨干,处处要起先锋模范作用。心想,连首长信任我,要我负责带领付彪下井,我一定不负所望,处处干在先,并保护好同志的安全。付彪也和贺雷一样要强,与贺雷暗暗较劲,装煤推车不惜余力。每每听到工人师傅赞美解放军同志的话语,贺雷那煤尘和汗水交织的脸上露出开心的,自豪的微笑。随之,他忘记劳累,干劲更足。

    贺雷和付彪的任务是推车运煤石,要把工人师傅弄下的煤啊,石啊,用翻斗车推到卷扬机处。这工作是关键,不容半点懈怠,否则形成积压,影响工人师傅作业,影响高产成绩。贺雷和付彪一锨锨装满车,推走倒进煤池,返回再装车推走,周而复始,没有喘息的机会。单调的机械动作,使付彪感到枯燥乏味,苦撑熬时间。当他有些坚持不住,心烦意乱时,他瞟一眼贺雷煤尘和汗水交织在一起的脸,见他不知疲惫的正挥汗如雨,甩开膀子装车,顿感心里惭愧、他马上又打起精神加油干。长时间的体力活儿贺雷也觉得有些吃不消,坚持两三小时还行,十多个小时干下来,他没长劲没底气。当他心里懈怠松劲时,他下意识望了望工人师傅那粘满煤尘油晃晃乌黑的,汗流如雨的脊梁,他对自己的懦弱感到自责。他意思到在困难面前,靠精神,靠意志,靠顽强,靠毅力,咬紧牙关再坚持一下,曙光就会出现。

    井下生产,中间有半小时的休息吃饭时间,每当这时,贺雷像位政治工作者,一边啃着干馍一边和工人谈心,了解他们工作和生活的情况,关心他们的疾苦。共同劳动把人与人间的距离拉近,把人与人间的情感加深,也是这时,工人师傅才愿把掏心窝子的话儿说给与他们同甘共苦,满脸煤尘汗水的人听。

    凌晨三四点是危险时段。经过八九个小时强体力劳动,人们体内的储能消耗殆尽,正是人困马乏,精神最不集中,思想最易麻痹大意之时段,工人师傅把这时段定为“事故高发区”。此时,贺雷经过中间修整补充两个馍的能量早已耗尽,完全靠意志战胜饥饿与疲惫。再看付彪此时像只病猫,无精打采,眼睛眯成一条线。俩人卸完车,贺雷独自拉着车让付彪喘息会儿。当贺雷快要接近作业面时,他听到传来喀嚓闷响之声,随之见不远处巷道顶落下碎石块。这情况,贺雷在井下作业安全知识中学到过,是冒顶预兆。贺雷的脸色刷的一下苍白了,急忙丢掉车子,向作业面跑去。他边跑边竭斯底里地喊叫:

    “要冒顶了,快跑出来啊!……”

    突如其来的情况,使付彪惊呆了。他也晓得冒顶的厉害,听贺雷那极度惊慌的喊声,愣在原地呆若木鸡。付彪见不断下落的煤石块,已知将要有大事故发生。随即,他转过神来也向贺雷跑去的方向奔去。

    贺雷的喊声被隆隆的机器声所淹没,工人只顾作业谁也没听到他的喊叫。今天的掘进度已达到二十五米,创下最好的成绩记录,每个工人师傅心里好像已戴上了大红花,上了光荣榜,谁也没料到一场灾难悄然临近。

    贺雷喊叫着冲到工人师傅面前,工人师傅这才急忙丢下手中的工具,纷纷向外跑去。作业面狭窄,影响迅速撤离,恐惧惊慌使大家乱作一团。贺雷此刻已没了害怕,他指挥着大家迅速撤出作业面,逃离危险区。当他把最后一位工人师傅用力推出危险区时,闷雷般一声巨响,巷内霎那间漆黑一团,一股巨大的气流将最后逃出来的工人师傅抛出去十几米远。一片漆黑,尘埃充满巷道。尘埃中工人师傅呼唤着,摸索着寻找同伴。工人师傅一个不少,有三个人受了伤,其中一个伤势较重。

    付彪帮贺雷把最后一位工人师傅拉出来,一块滚落的大煤块砸在付彪的肩上。当工人师傅在堵塞的巷道处找到他时,他已昏迷不醒。工人师傅迅速把付彪抬到安全地带,为他包扎好伤口,又灌进肚些水才苏醒过来。清点人数,唯独不见贺雷,大家一阵呼叫寻找,哪有贺雷的影儿。借助矿灯微弱的光亮,影影绰绰发现刚才逃出来的那段巷道已被乱石块堵死。贺雷被堵在里面,生死未卜,工人师傅个个心急如焚,忙组织人员营救,派人升井向指挥部报告情况。塌方处不断有石块滚落,难以靠近,实施营救必须先加固好巷道。没有设备,工人师傅束手无策,个个心里焦虑万分。

    贺雷用尽力气把最后一位工人师傅推出去,随着一声巨响,他失去了知觉。贺雷面对纷落的石块,意识到塌方即将发生,如果他不顾及工人兄弟,他是完全可以逃离危险。可他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所有的工人师傅得救了,他却被埋在巷道里。

    不知过去多久,贺雷从昏迷中醒来,他觉得周围一片漆黑,头疼痛难忍,浑身阵阵发冷,好像发疟疾的病人。此刻,仿佛觉得他赤身裸体躺在冰天雪地里,浑身冰凉将要被冻僵。贺雷觉得胸口堵得慌,腰部以下没了知觉,眼睛像被胶水粘住似的。他下意识抬手摸一把,觉得满手粘糊糊的,不知是血还是水。他试着抬了抬双腿,没啥感觉。他想支撑着站起来,刚一挪动身躯,顿时一阵入骨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又失去了知觉。

    贺雷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他想到付彪和工人师傅,大声呼唤付彪…没人应。心想,付彪第一次跟我下井就遇到出事故,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有闪失。他一边摸索爬行,一边呼喊着,不时有石块落下来,他不顾一切地寻找工人师傅和付彪…...

    黎明时分,井下冒顶的事传到指挥部,很快传遍军营,传遍矿区。何连长带领战士们赶来,矿领导领着工人赶来,教师和学生赶来……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矿区。解放军同志的安危牵着大家的心。专家研究营救方案,何连长负责指挥营救工作。先下井营救的是技术工程队,深入出事地点,勘察情况,制定最佳的营救方案。其他营救人员分成五个分队,整装待发。脱险的工人师傅,在营救人员到来之前,已搬开许多石头和煤块。他们没有工具,用手扒,用脚蹬,为救亲人解放军赢得宝贵的时间。当营救人员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个个筋疲力尽,十指血肉模糊。营救人员先把付彪和重伤者抬离现场。得救的工人师傅向指挥员哭诉情况后,谁也不愿服从要他们撤离的命令。他们哭着说:“解放军同志是为救我们几个而失踪的啊,我们要求参加营救,一定把解放军同志救出来。因他们的身体虚脱不支,留在现场只能妨碍营救进展,不管他们如何要求,还是一个个被抬离现场。

    贺雷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虽然还是头疼难忍,但是觉得神智清醒许多。他又想起同来的付彪…付彪安全吗?工人师傅安全吗?他下意识向四周乱摸,摸到许多煤块,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煤堆里。周围漆黑一团,他顿时害怕起来,心里咚咚直跳。他听到四周发出嗡嗡的声音,耳内隐隐作疼。

    “付彪,付彪……”贺雷用尽全身力气呼唤。他沙哑的喊声过后,回答他的是死一般寂静。贺雷转而想,说不定付彪和工人师傅都已脱险,就我一个困在这里。想到此,贺雷意识到倘若我不被人找到,那可能会死掉。想到死,他心里不由得恐慌起来,他绝望了。求生的欲望,他把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付彪和工人师傅身上,相信他们会想法救我出去的。现在我还不想死,要想法活着出去。不知又过去多久,他觉得眼皮在打架,迷迷糊糊直想睡去。他曾听人说过,人快要死时,就像睡着了似的。他怕自己一旦坚持不住睡去,永远再不会睁开眼睛。他坚持住不让自己闭上眼睛,调动根根神经提振精神坚持住,坚持住……渐渐的贺雷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挤压着,挤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双耳内胀痛。以前,他曾在一本赤脚医生手册里看到过这种现象,是属缺氧所致。没有氧气,人会窒息而死。又想到了死,他心里又升起一阵恐惧感。我还年轻,还没活够哩!我还没有施展才华干出一番事业,就这样完了,实在是不甘心啊!贺雷在心里琢磨着。在生死关头,贺雷恐惧彷徨,对美好生活恋恋不舍。他开始想亲人,多么想再见见父母,见见弟弟妹妹,见见白小川啊!白小川多好的姑娘啊!可惜自己没缘分就要离她而去,永远没了再见面的机会,他心里感到非常悲伤。贺雷悲切起来,不由得泪流满面,痛哭不止。贺雷胡思乱想一阵,又想到“老三篇”中的《为人民服务》。“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我的死虽不能与张思德的死相提并论,但我不是为己,是为救人而死的,也应是死得有价值,也算对得起父母,对得起白小川了。猛然间,求生的本能使贺雷醒悟,在这里胡思乱想等死,还不如争扎一下,也说不定还有一线生的希望。求生的欲望使他疯狂了,他像头受伤的狮子,怒吼着,用尽力气,一块块石头煤块抛向身后……

    贺雷睡得正香,觉得有一双巨大的手卡住他的脖子,直卡得他快要窒息,也不肯松开手。他用尽全身力气,拼命争扎着,终于把那双巨手推开,逃了出来。贺雷飞快地奔跑着,隐约听到小川的声音在呼唤他。他放慢脚步,睁大眼睛四处寻找心上人。氤氲弥漫中,贺雷模模糊糊地看到小川在向他招手微笑,他不顾一切的向心上人跑去。

    “贺雷同志…贺雷同志……”

    “谢天谢地,总算醒过来了。”一个女同志的声音。

    何大年指挥着救援队,经过两天一夜不间断地开展营救,才从乱石堆里找到奄奄一息的贺雷。经过医护人员简单的处理包扎,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救护车,救护车一路鸣着笛声疾速而去。

    经过医护人员全力抢救,总算使贺雷恢复了心跳。贺雷在医院昏迷两天两夜后终于苏醒,医生说这是医学上的奇迹。经检查贺雷腰椎受伤,右腿胫骨骨折,重度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损伤。他是因缺氧窒息心脏停跳。

    一直守护在贺雷身边的何连长、指导员、一排长、还有医护人员见贺雷苏醒,都松了口气。贺雷争扎着想坐起来,可刚一抬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又昏了过去。当贺雷再次醒来,发现他的右手背上扎着点滴,守候的人都是满脸的疲惫。何连长的嘴边嘘了水泡,一双眼睛熬得像兔子眼似的,红得吓人。贺雷望着何连长,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何连长急忙弯下腰,耳朵贴在他的唇边,只听贺雷的声音微弱沙哑:

    “工人和付彪怎么样了?”

    “他们都安全,放心吧。”何连长说着眼里闪着泪花。

    贺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何连长和矿领导陪着营、团、师三级首长,还有河淮市矿务局、河淮市的领导来看望舍己救人的解放军同志。病房里站满了人,首长们一再赞扬贺雷是舍己救人的英雄,大家学习的榜样,要为他请功,为他开庆功大会。

    贺雷躺在病床上,见各级首长赞杨他,激动得他心脏怦怦直跳,脸红得像戏台上的关公。他一再说道:

    “我没做什么,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你是好样的,付彪同志也是好样的,你们都是百姓爱戴的好战士,大家学习的楷模……”团长激动地说。

    黄家富副团长激动得说话像放连珠炮似的:

    “这小鬼做了这么大的好事儿,还这么谦虚,一点也不居功自傲…难得,实在是难得啊……”

    首长们刚刚离去,涌进来一批批战友来看贺雷。某报社一位记者问贺雷救人时咋想的?面对危险和死亡,为救他人致自己的生命于不顾,思想上肯定经过激烈的斗争……

    面对战友们,面对记者所问,贺雷笑了笑。他不愿为获取荣誉瞎编,拔高自己的思想境界,他愿实话实说:

    “我啥也没想,只想让每个人尽快跑出去,跑到安全的地方。”

    大家安慰贺雷一阵,就陆续告辞了。陈革命作为贺雷的老乡,他有话要单独和贺雷说,以示关心,就有意落在最后。他悄悄地对贺雷说:

    “老乡,碰上这事儿,你的运气不错。这可是改变你人生命运,跳出农门的大好时机,要把握住想好了再说话。比如经过思想斗争,想起了英雄人物,学习了《毛著》之类…可不能实话实说,乱讲一气。”

    老乡的好心提醒,贺雷不以为然。他做不来骗人的事,不愿说瞎话糊弄首长。他说:

    “当时我确实没想那么多。再说情况紧迫也不容我想好了,学好了,端正了思想再去救人!”

    “哎!你真是榆木疙瘩脑袋!可好事偏偏让你这不开窍的人遇上,白瞎了上天给的机会!我怎没这福分啊!”陈革命无不惋惜地说。

    贺雷对陈革命的话有些反感,心想,他可能是心理变态,一个正常人怎能把危险和死亡当成好事呢!他只听到人们的赞扬之声,可他哪体会到被埋在井下求生不能的恐慌和绝望的心情啊!

    张军庆手里掂着个网兜儿,往兜里装着些桔子、苹果、罐头之类来看贺雷。张军庆说:

    “听说你出事儿,可把我吓坏了!老伙计,说说当时面对死亡是咋想的?”

    “咋想的,吓得我痛哭流涕呗。你没想想,要死了,谁不怕呀!我也是人,面对死亡,我心里很恐惧。”贺雷见了老朋友,心里高兴,话也多起来。

    “后来我一想,贺雷命大福大造化大,一准会平安回来的。再说有白小川那么漂亮的姑娘等着他,老伙计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不然白小川就属于他人了。”

    “去你的吧!俺都这样了,你还开什么玩笑,没一点正经!”贺雷斥责道。

    “哎,你把受伤的事告诉白小川了吗?”

    “还没有。连我父母还不知道哩!告诉他们有什么用呢,尽让他们挂念。”

    “我想她和你父母以后都会知道。你没想想,这么大的事肯定为你记功,喜报寄到公社报给你父母,不都知道了!”

    “到时我的身体也恢复健康,她们知道后除喜悦外没有再值得担忧的,这不更好吗。”

    “我的父母要是也能收到份立功喜报那该有多好啊!贺雷同志,以后你多帮帮我,让我也跟着立个把功劳,让爹妈高兴。”

    “人不常说枪头不动努断枪杆!得靠内因起作用,靠你自身努力。军事、政治、思想觉悟等都提高了,自然就能干出成绩。”

    “你说这我赞成。”

    时近中午,朱连山带着十几位新战士来看望贺雷。贺雷觉得今天战友们一拨拨来一拨拨走,像走马灯似的,心里很诧异。就问道:

    “今天你们怎么都有空,不训练,不支左吗?”

    一位小战士嘴快,他抢先说道:

    “今儿是星期天。平常星期天外出都要请假,今天指导员说,我带着几位班长值班,你们想干嘛干嘛去,就不用再请假了。”

    星期天连里有规定,限制外出人数,保证营区有足够的战斗力,应付突发事件。今儿个,指导员想借贺雷这个活教材,给每个战士上一堂生动的思想教育课,战友间既加深了感情,又教育了大家,他就大开绿灯了。

    贺雷在医院的病床上躺有月余,伤没痊愈就出院了。他还不能参加军事训练和各项活动,急得他拄着拐杖来校场观看同志们训练。

    今天,在河淮市团部大礼堂里召开表彰命名大会,贺雷和付彪两人胸前带着大红花,由师团首长陪同,神气十足地坐在讲台中央,风光极了。

    军首长也来了,师长宣布军区的命令,授予贺雷同志舍己救人英雄称号,记一等功一次;付彪同志记三等功一次。然后师政委宣读了军区政治部关于在全军区开展向舍己救人英雄贺雷同志学习的决定。

    一个入伍不久的新兵,立了一等功,成为人人尊敬的英雄,贺雷感到一切来得太突然,仿佛是在做梦。

    一个地方,一个单位出了“人物”,其他单位总是争相请去讲用作报告,这次,贺雷也不例外。他被机关、学校、工矿和兄弟部队请去谈思想、谈事迹,谈活学活用毛选。何连长有经验,他早早地安排文书为贺雷准备下演讲材料。可贺雷不愿照本宣科,不愿念那些被加工拔高的,不切实际的语言;他讲些实实在在的想法,感受,大家认为实在真实,评价很好。

    国庆节前夕,连党支部召开大会,吸收贺雷同志为预备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