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元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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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种恶因时沾沾自喜 吞苦果后惨惨戚戚

    得便宜处笑嘻嘻

    不遂心时暗自悲

    谁识天公颠倒用

    得便宜处失便宜

    出了法觉寺,徐长生一路走到王府门口,正遇到骑马过来的端木诚。

    “道长!”端木诚把缰绳一扯,腾的一声跳下马来。“不是说去法觉寺住几日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说将马匹先养在王府,郡主也说要给你配一个合适的马鞍”

    “静空方丈闭关修炼,我便先回来了,”徐长生见他行动无碍,也知道是恢复如初,又笑着说道,“再说和尚不吃肉,道士可是要吃的!”

    “哈哈哈哈”端木诚闻言爽朗一笑,“我还欠着道长一顿酒呢”

    “徐大哥?你回来啦?”正说着话,却听得一声惊呼,原来是小婵带着两丫鬟出府,要去玉荷斋订制糕点。那玉荷斋的糕点在鹭洲府也是一绝,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糕点做的晶莹剔透,香甜软糯,且入口即化。寻常铺子糕点卖到十个大钱,他那里却是要两百个大钱一个,每日做出的却还是别人提前几日下的订。赵清然想着过些时日要去横梁山,除了府中的美味,更要带点其他好吃的,便嘱咐小婵过去早点把定钱交了。

    “徐大哥”小婵开心的跑过来扯着徐长生的袖子说道,“我还以为那胖和尚缠着不让你出门呢?你还回法觉寺吗?“

    “不回去了”,小婵心思单纯,爱憎分明,徐长生也喜欢她的性子,打趣的说道,“王府的糕点我还一口都没吃到呢,再说自昨日晚间进了府城,我到现在也只是满肚子茶水,那法觉寺有什么吃的,定是要赖在王府吃好的”

    “胖和尚也忒小气了”,小婵愤愤地说道,刚要拉徐长生进去,又想起自己要去玉荷斋,转头又向端木诚说道,“诚叔,你和徐大哥先到府中歇息,小姐在书房听先生讲课呢,我等下就回来。”

    一路行至端木诚养伤的院内,将马栓好后,端木诚问道,“昨日有伤在身,却是忘了问,道长是怎么从西山坳过来的,早间我去了趟福慧楼,进宝说未曾见你骑马啊”

    “不曾骑马,走过来的”,徐长生说道,“小薇说你受的伤寻常草药没有效用,定会疼痛难止,拿了果子就从横梁山过来了”

    昨日未曾细想,如今听徐长生这么说,端木诚也是楞住,按着日子算,一天的功夫,道长竟是走了六百余里?

    徐长生倒不是有意显弄,道家说“真人”,不单指功法纯熟,也要道德品性相衬,“真人不说假话”也便由此来的。有人肯定要问,那岂不是问他什么都要说,连那功法宝贝都能问出来,这却是痴心妄想了。真人不说假话,但真人可以不说呀,一句无可奉告又不是假话。世间修行有成之人,哪一个又是呆傻愚蠢之辈。

    “道长。。真是。。真是修为高深”,端木诚愣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也是近日才悟出的”,徐长生说道,“没有一副好腿脚,怎么丈量大燕的土地”

    “我原先还担忧道长将来云游之事呢”,端木诚笑着说道,“不过这马匹带着还是方便点,驮点行囊用具总还是有些用的”

    两人又说起地理风貌的事,端木诚又说起,王爷书房里却是有一张大燕的舆图,现下王爷不在府中,只要郡主同意,借来一观应该不成问题。

    “徐大哥,诚叔,我回来了”小婵人还未到,已在院外喊道。

    “小婵,越来越没有正形了”,原来是赵清然早课结束,与小婵一起过来,“再这样大呼小叫,就罚你每日与我一起听先生讲课”

    徐长生和端木诚相视一笑,迎了出去,在门口便见赵清然正揪着小婵的耳朵,见到徐长生,笑着放下手。

    “小姐,我知道了”小婵委屈的揉了揉耳朵,转过头给随行的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让她们远远的待着,跟在赵清然身后走了过来。

    “徐大哥,我还以为你要在法觉寺住上几日呢。”没有下人跟着,赵清然也轻松了许多,“静空方丈怎么没一起过来?”

    “方丈有所感悟,闭关修炼了”徐长生笑着说道,“我念着王府的糕点,就回来了”

    赵清然今日梳了好似宋制的双蟠髻,简单点缀了钗环,许是觉得步摇碍事,并未使用。一身朱红的襦裙,扎了根银色的腰带,带头用金色丝线绣着云纹,缀着几颗珍珠,两头垂下刚刚过膝,外头套了件素白的衫衣,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仕女。

    “徐大哥惯会取笑我”,赵清然笑道,“我本来还想着打发小婵将糕点送去法觉寺呢”

    赵清然说完,又扭头左右看了看,从袖中掏出一叠纸来,“昨夜在父王的书房里,摹了一张大燕的舆图,听说徐大哥要外出云游,定然用的到”

    舆图这种东西,除了皇家、将帅,其他人断断不敢私藏,寻常百姓若是被发现身怀舆图,杀头抄家都是轻的,徐长生知她这样做是极为信任自己,也不扭捏,拱手道,“多谢郡主!”

    “徐大哥,你怎的还这般生分”,赵清然佯怒道。

    “我。。”徐长生上辈子便是独身一人,属实不知女子的脾气。

    “你。。你。。唤我清然便是了”,说完脸上微微一红,见徐长生又要抬手,皱眉道,“再行礼道谢,就是不把我当朋友了”

    见徐长生郑重的将舆图揣进怀中,也是笑灼眼开,“徐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去横梁山啊?”

    徐长生思量,小薇得了功法,应该是每日修炼。自己正好要去替王刘氏三个女儿传话,待返回观中将太常道长传的道法再演练些时日,也好传几手术法给她,让小薇有自保的能力。

    “再过一旬,你们来混元观,到时候一起过去”

    “还要那么久啊?”小婵一脸的遗憾,随即又说道,“徐大哥你要回混元观?“

    “出来十多日,再不回去,床榻怕是要被老鼠占了”,徐长生笑着对小婵说道,随即转身看向赵清然,“清。。清然,此番过来,便是辞行的,应了他人的诺,还要耗些时日。”

    “今天就走啊?”小婵不舍的拉着他的衣袖,“你昨晚才来的,再住几日不行吗?”

    “小婵,徐大哥有事要忙的”,赵清然闻说他今日就要回西山坳,心下也是不舍,但知道徐长生重诺守信,“那。徐大哥,说好了,十日后一起去横梁山。只是今日,须得吃了饭才准走,不然下次你又要取笑我了”

    中午一场酒宴,吃了足足一个时辰,赵清然也是难得的喝了十多杯,最后不胜酒力由小婵搀着回卧房休息。端木诚将郡主备好的王府腰牌硬塞给徐长生,言道,人世间行走,还是跟普通人打交道,有了王府腰牌,能避不少繁杂之事,不至于处处使法术。

    王刘氏诉说大女儿家就在州府西北四十里的张家屯,大女婿唤做张守成。徐长生出了王府,跟几个沿街叫卖的货郎问了方位,一路朝那张家屯去了。

    府城周边,官道上人却是不少,徐长生也不想惊世骇俗,放缓了脚步,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地方。徐长生向村头几个老汉问了张守成的住所,寻了过去。见院门敞着,门口挂了条白布,便知必是此处。

    院子不大,看起来像新修的,院墙夯的颇为结实,内里也收拾的干净整洁。徐长生正待拍院门叫人,打屋内便出来一个老妇。

    “老太太,敢问,张守成大哥在家吗?”徐长生拱手道。

    “道长何事寻我儿?他这几日不在家中”老妇人见门外一个年轻道士,心下也是疑惑。

    徐长生简单说了下,自己是西山坳混元观的道士,王刘氏托梦留了些话给王招娣,自己代为转达。

    老妇人担心是骗子,但又见他言语恳切,气质儒雅,半信半疑的将他让进屋内,“前两日守成他丈人托人报信,说是亲家母亡故了。招娣身子重,守成便一个人去奔丧了。”

    “哎,我这老妹子也没享上几天福,守成还说待孩子出世了,去接她过来住些时日。”说起王刘氏,老妇人抹了把眼泪,“招娣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眼睛都哭肿了,就怕她生完孩子患上眼疾”

    “娘,你怎的又花钱请道士过来,我不碍事的”,炕上的女子见婆婆带了个道士进来,坐起身说道。身边有个四岁左右的男孩乖巧的将一块手帕递给她,但眼睛却不停的打量着徐长生。

    “栓子,到奶奶这来,道长是你娘老家来的,有话跟你娘讲”,老妇人招了招手,将孩子拉进怀里,在炕头一侧坐下,显然还是不太相信徐长生。

    “你是,你是清虚道士?”王招娣听说他是西山坳过来,盯着徐长生许久,终于是想了起来。仔细端详,眉目确实能瞧出来。自己未出嫁时,还时常他在湖边见他打坐。前几年回家,爹爹还跟娘讲,让她找个媒婆去问问道长爷爷,不嫌弃小道士呆傻,让他入赘到家中,正好和三妹岁数相仿,以后家里的活也有个人能分担。一转眼,变化却是如此之大。

    “道长快请坐“,王招娣又将身子坐直了些,”道长是来?“

    “你娘放心不下你们姐妹三人,托梦给我,传些话给你们”

    “道长?”王招娣扭头看了看婆婆,以为是老人家怕她伤心过度,请道长给她宽心。

    “待农忙过后,娘带你们三人去镜湖捉鱼”,徐长生也没有啰嗦,轻声说道。

    听得此言,王招娣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此时方才相信徐长生所言不假,“道长,娘。。。”,却是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徐长生见她气息杂乱,神魂不稳,也知道自己欠考虑,当下用起神魂凝练的“引魂”之法,伸手弹向了炕沿边的碗。

    “叮”清脆的声音响起,王招娣哭声停了下来,头一歪,竟是睡了过去。

    “娘,”栓子见他娘没了声息,吓的哭了出来。

    “道长,道长,这是怎么了?”老妇人也惊的脸色煞白。

    徐长生忙安抚住她,”没事,她睡着了,片刻就醒“,说完又在碗上弹了三下,“叮、叮、叮”,王招娣气息渐平,纷杂的念头随着几声响,都停了下来。

    “醒来”,徐长生轻声说道。

    王招娣缓缓睁开眼,见婆婆和儿子紧张的看着自己,微微笑了笑,“娘,我现下舒服多了”

    徐长生见她心绪不再激动,便将王刘氏梦中托付的话,都讲给了她。其实就是些叮嘱,想念,再者几十年间从牙缝里扣出来二十多两银子,怕被王二拿去败了,都埋到自家田里,就在夜间浇水时睡的窝棚底下,让闺女们取了各自分一下。

    王招娣闻言看了婆婆一眼,说道,“娘,我三妹年岁最小,妹夫家中也清贫,不若便让二妹跟三妹分了吧,守成那儿我自与他说。”

    “依你,依你,都是你娘留下给你的,如何处置你说了算”,老妇人是敦厚之人,只盼着儿媳妇身体好转,自家老大也是田间地头的一把好手,不贪这点浮财。

    徐长生心中也是感叹,王二是个泼皮无赖,女儿却是这般明理贤淑,想来应是随了刘氏的性子。运神查看,王招娣腹中,却是双胞胎男孩,这王二求了一生,私德有亏,未得半子,如今王招娣却是连生三个儿子,当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从张家屯出来,思量片刻,既然报丧之人已到府城周边,二闺女那想来已经去过了。老三虽说也嫁在松山县,但已到了县府的边上,一百多里地连个官道都没有,俱是穿山越岭的小路。徐长生循着人迹,也走错了三次,天色渐暗,终于是赶到。

    这村庄当真是有些荒凉,夹在那两山之间,少有平地,庄户也是东一家西一家的,将房子建在山间平坦之处,按说已是晚饭的时刻,却不见一家有炊烟升起。徐长生又仔细一看,原来是村民们都围聚在右手山坡上的一户家中,隐约间能听到划拳饮酒之声,热闹非凡。

    徐长生寻了条路爬上山去。院中正摆着二十多桌酒席,门口喝酒的一个圆脸汉子见到来了个年轻道士,也是一脸笑意的走过来,将徐长生拉进院内,边走边说道,“道长来的忒巧了,族长正说要去县城请位先生呢。”

    徐长生见乡民淳朴热情,出声问道,“敢问大哥,今日是什么日子,可是有人婚嫁。我从外边过来,却是未曾带礼品。”

    “道长宽心饮酒便是,不需礼品。我侄子中了秀才,今日过来的俱是客人”,一把将徐长生按到椅子上,接着说道,“待明日酒醒了,还要劳烦道长给我侄儿看个新房的风水呢,你放心,银钱一分都不会少的。“

    一桌的乡民也是热情的出声附和,“刚说要建新房,便有老天爷将道长引了过来,这是老天爷也给咱秀才公贺喜呢”,说着话俱都举起了酒杯。

    徐长生陪着饮了一杯,向着身旁一个中年汉子说道,”敢问大哥,杜尚德杜兄弟可在这酒席之中?“

    “今日便是我侄儿尚德的秀才宴,道长识得我家侄儿?”中年汉子问道。

    正说着话,热闹声渐近,正是带着红花的秀才公端酒走了过来。

    原来这村里都是姓杜,这一桌是他叔伯长辈。他父亲是个老童生,一辈子未曾进身,十来岁时父亲过世,也是靠着亲族关照,孤儿寡母才活了下来,能够读书进学也是老族长鼎力支持的,如今中了秀才,也算是光效门楣了。

    杜尚德在前面敬酒,后边端着酒具的王念弟见到徐长生却是愣住了,她与徐长生年岁相仿,出嫁之时都已成年,模样长相变化不大。当年父亲还盘算着要让徐长生入赘与她结为夫妇,故此印象深刻。想起儿时还经常捉弄他,逗他说话,也是不禁一乐。只是好奇,他怎么找到这里,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了儿时的呆傻。

    徐长生知她已经认出自己,笑着说道,“几年不见,三妹可是认不得我了?”

    原来他儿时木讷呆傻,除了跟师傅外出,平日里就在道观下面的湖边打坐练功。乡里的孩童大多不愿与他一起玩耍,也有不少骂他傻子,拿石头丢他的。王家姐妹三人,自小没有父亲疼爱照顾,穿的又破烂,因此也没有伙伴,家里吃食短缺,时常在湖边挖些野菜,摸几条鱼,一来二去倒也熟悉了。老大和老二性子安静,最多就是打声招呼,只有这老三念弟,像男孩子一般活泼。他不说话非要逗的他面红耳赤才肯罢休,却也不是有意为难他。家里蒸了馍,开了荤,也会偷偷的藏点带给他。只是再大一点男女有别,也不再玩闹,但时不时仍会给他带点吃食。

    “道长“,听徐长生叫起儿时的称呼,她也是眼眶一红,”你怎么过来了?我娘她还好吗?“

    杜秀才见妻子异样,盯着徐长生片刻,也是想起自己当年娶亲之时好似见过,妻子也曾提过儿时玩伴,开口问道,“可是混元观的清虚道长?”

    徐长生拱手说道,“本是替王家婶子给念弟传话,不想竟然遇到秀才公高中,也是巧了。”

    王念弟知道,如今正是农忙,家里只有娘一人操持,这路途遥远,定是娘知晓道长要外出时,托他带个信。出嫁三年,还未曾回去过,如今见故乡来人,越发的思念了,“我跟尚德也正商量,待这边忙完了,回家一趟”

    众人闻说来的道长竟也算是乡亲近邻,更加的热情,杜秀才状也说道,“道长远道而来定然也是乏了,且先入座,待酒足饭饱后再详谈。“

    一直到月明星稀,酒宴方才散去,杜秀才已喝的不省人事。王念弟先把相公搀屋内休息,回来对徐长生说道,“道长今日也先歇息吧,等明日尚德酒醒了再说。”将徐长生安排好后,便同一伙妇人去院内收拾桌椅。她心中很想现在就找徐长生问问家中近况,只是男女有别,如今已是深夜,确实不方便。

    坐在炕上,徐长生也是十分为难,这大喜的日子,却是如何开口。一时没有头绪,也不再纠结,长长舒了一口气,静坐默诵正气歌诀。待心绪安宁,徐长生按着神魂凝练之法开始修炼,有了昨夜的经验,这次倒也不为幻像所扰。

    “木头道士,你饿不饿”,王念弟还是儿时的样子,扎着两个羊角辫,衣裳破烂。

    徐长生虽未念动,但清虚儿时只有这一个玩伴,印象是极为深刻,见到王念弟儿时模样,心内也是一动,随即又紧守灵台,不做他想。

    “道长?可是不曾休息好?”见徐长生不说话,王念弟如今却又成了酒席中的样子,“尚德说待新房动工后,便与我一同回西山坳一趟,也不知如今娘身体怎么样,前几日我还梦见她了,让我去她守夜时睡的窝棚里找她”

    “昨日你还有说有笑,怎的才一个晚上就又像小时候蒙头葫芦一般不讲话了?”见他不说话,王念弟在他脸前挥了挥手。

    徐长生心下略为诧异,此时一灵不动,这幻像怎么如此真实。书中代言,原来这神魂凝练之法神妙异常,虽只分做四部,但内里却另有乾坤,单单是“引魂”之法,便有入梦,造梦的神异。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个人若是日思夜想,便会于梦中见到。这王念弟日间遇见徐长生,回想起儿时情景,又因那思乡之苦,于是便梦到了徐长生,跟他讲回乡之事。

    其实那王念弟儿时的模样只是心中幻像,但徐长生念动的一刹那,已是由虚转实。他见这幻像迟迟不消,心下也是诧异。抬头望去,此时已站在院中,运神查看,还是夜间,自己肉身静坐于屋内。这幻像中也俱是王念弟纷飞的念头,当即反应过来,自己却是不知不觉间走入了她的梦境。

    他这也是颇为幸运,阴差阳错的走入他人梦中,若是陷于幻境之内,即便是有镇魂宝玉在身,也必要伤了神魂。

    “三妹,你先坐好,我有话与你讲”,徐长生心下也有了决断,王刘氏亡故之事,迟早要告诉她。既然席间不便说明,此时倒是个机会,这种事拖的越久,反而对她打击越大。

    “哈,你终于肯说话了?”王念弟给他沏了一杯茶。

    徐长生当下便将她娘的事和嘱托讲了出来,见她痛哭不止,徐长生又说道,“我已为你娘念了七日往生咒,想来她一生良善,来世必能托生个好人家。”当下运起术法,在茶碗上叮的弹了一下,王念弟便止了哭声昏睡过去,梦境瞬间消失,神魂也是回转。

    徐长生收功后,静坐片刻,既然话已传到,还是早日返回混元观的好,若待在此处,明日她醒来后再来询问,又要难过哭上一场。于梦中现神异,她心中也会更加信服,想起娘亲心愿既了,也会好受一点。

    将床榻收拾好,徐长生未惊动他人,运起遁法,一路便朝着西山坳的方向走去。

    早间,杜秀才还在酣睡,就听到妻子啜泣之声。将她摇醒后,才知晓道长梦中所说之事。发现徐长生已不在屋内,便明白妻子梦中所闻,俱是真实,安慰道,“道长是神仙中人,既然托梦与你,定然不会欺瞒。他为岳母祈福念咒,老人家心愿已了,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去族中说了一声,收拾好行囊,夫妻二人便回乡奔丧去了。

    “掌柜的,早啊”,观内的干粮都吃完了,徐长生早起练了趟拳法,便又来到了酒肆中,“宝禄,来两个肉包子一碗热汤”

    “道长何时归来的?”掌柜的觉得起码有半月没见到徐长生了,有嘴碎的还在传莫不是小道士在山中被狼叼走了。

    “昨天夜里”,徐长生将桌子擦了擦,问道,“今日人却是不多啊?”

    “嗨,里正听说王二逼死发妻又气死亲娘,带了几个乡勇要绑了他去见官,都跑去看热闹了“,说起王二,掌柜的一脸鄙夷,”对了,上次那贵人又来了,见道长不在,留了封书信,你等一下”

    “宝禄,我柜上放的东西你见没见,一封信”,郑掌柜记得压在酒坛底下的,如今却不见了。

    “掌柜的,我放到你抽屉里了,就在算盘下面”,原来宝禄打扫时,怕酒水把信浸了,便取下收了起来。

    “道长,这便是贵人的信件”,郑掌柜递了过来,又顺带夸了宝禄一番。

    徐长生听说王二他娘气死了,接过信件问道,“掌柜的,王二他娘是怎么回事?”

    原来,徐长生驱散王刘氏冤魂后,第二日王二她娘方才醒转过来,又气又怕的病倒了。邻居六嫂心善,熬了点稀饭给他娘端了过来,顺口就问了问刘氏下葬的事,只是这丧葬要办起来,又怎么少的了银钱。王二他娘本就小气,得知儿子竟然要搭法台,请法师过来给儿媳妇风光大葬,还要埋进王家祖坟,便跟儿子吵了起来。边哭边骂,说是自个含辛茹苦的把他拉扯大,儿子都没有如此看重过,为了一个扫把星,难不成要把家底都搭进去?

    王二埋怨,不是你那日辱骂,媳妇怎么会当堂吊死,又怎么会化作怨鬼过来逞凶?如若不好生的办了身后事,她再寻过来怎么办。

    他老娘也是气急,说道,我婆婆骂了儿媳妇怎么了,便是告到县老爷那里也不怕,便是刘氏害了她的性命,这官司打到阎王爷那里,她也是刘氏的婆婆。边骂边哭,骂王二大手大脚的,要把家败了,不知道自己死后还买不买得起棺材。

    一番哭闹,王二也是心烦,泼皮性子犯了,说了句,你死了我也给你办的这么风光。却不想老太婆闻言一口气没上来,生生的气死了。

    “人死为大,这又不是行凶取人性命,王二便再有不是,也该是等他料理完丧事了再来处理,里正怎的非要现在绑了他?”徐长生问道。

    “谁说不是呢”,郑掌柜左右望了望,又低声说道,“还不是陈秀才撺掇的,说是本朝历来看重孝道,吏部也会考察官员治地。这等不孝之人,理应早日揭发,若是里正提早绑了,送到县城,县老爷明察秋毫办了王二这不法之徒,也是一桩功绩,肯定会记着里正的好“

    徐长生闻言一笑,陈秀才鼠目寸光,却是不明为官之道,王二这档子事,虽说与他常年打骂发妻有关,但逼死刘氏的却是他老娘田间的一顿辱骂,如今正主又一命呜呼,你要判王二逼死发妻,法理上面怕是站不住脚。再说不孝气死生母,这帽子可大可小,只是如此判了,于县老爷又何好处,治下出了逼死发妻气死生母的大案,这可不是政绩,这是实打实的失察之罪。如今一家死的就剩王二一人,发妻、亲娘还等着安葬,你又把人绑走,有心之人告你一个有违人伦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这县太爷只要不是傻子,绝对是和稀泥了事。

    说话间,乌泱泱的一群人打村口涌了出来,陈秀才跟里正走在前面,满面春风。王二一脸煞白的被两个青壮汉子提溜着,身后之人看眉眼好像是二闺女从弟,搀着他的应该是他的丈夫,看面相也是憨厚之人。陈秀才几人在村口说了几句,便转身搭上马车往县城去了,看热闹的大半回了村子,也有几个说笑着进了酒肆。

    徐长生走出去,几步赶上对王从弟说道,“二姐,可还记得我?”

    “你是?小道士?”,她嫁的近,也曾回来过几次,略一思索认出了徐长生。

    徐长生也没有啰嗦,将刘氏的嘱托,又给她说了一遍。王从弟回村时,已听说了徐长生驱魂之事,当下也不怀疑,夫妻俩对视一眼,纳头便拜,“多谢道长,替我娘了了心愿。那钱便留给三妹吧,她那山里清苦,妹夫读书还需不少钱财。“

    说罢,拜别了徐长生,夫妻二人便一同回村了。

    却说王二被扭送至县城,果真如徐长生所料,县尊听了事情缘由,打了王二五十大板,又将里正与陈秀才撵了出去。

    王二经此一事,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心气。回家处理完老娘与妻子的丧事后,二闺女看着他孤苦伶仃,心中不忍,跟丈夫商量后,便接回了县城。每年也只有祭拜之时,才回乡一趟,只是怯生生的站在子女身后。遇见往日相熟的人也不再言语,彻底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