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夜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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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刺心

    星历184年,七月九日。

    大亟首都,云都城,巨钟长鸣。

    西市的商人早在黄昏时分就已手忙脚乱地着手撤摊,步履匆匆的百姓也纷纷关门闭户,生活在这座巨城中的数十万市民,此时显露着惊人的默契。

    待到第三阵钟声响起时,原本热闹的街头巷尾已变得几无人影。

    落日西垂,周边的云霞被烧得一片火红,寂寥之下,仅余城头偶有几只孤雁掠过。

    殷肆烈已经站在墙中很久了。

    云都城位于大陆中北部,每逢夏日总是酷暑,冬日则是冽寒。

    富足人家的宅邸,除承重墙外的四壁多是中空。

    夏日将贮藏在冰窖中的冰块取出,置于墙中便是绝好的人工冰室,由此便给了他可趁之机。

    他藏身此地已有两个多时辰,期间下人更换过一批快要融化的冰块,大量的溶水顺着墙内的水道流回地下冰窖。

    不同于屋外的闷热,壁道内此时可以说是严寒也不为过。

    过低的气温对于身着单衣的殷肆烈来说是个麻烦,他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便搓起一柱“火香”为自己的身体升温。

    这种从冽旸国运来的火香体积粗短,却是很剧烈的生热材料。北方猎户出门遇到雪暴时,只需要寻着一个背风的洞穴,三四支火香,便能够保证一多个时辰的温暖。

    很快,殷肆烈便听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声音。

    “个斑马,那刘黑狗真他娘敢开价,十三个渭阳伢妮找老子要二百纹银,他个二道贩子倒是好算盘!”

    拖着大灰袍子的胖财主大踏步地朝里屋走来,谄媚的师爷快他一步把门打开,躬身将财主迎了进去。

    胖财主一脚迈过门槛,大刺刺地踩在染成大红色的鹅绒毯上,走过七八步,旋过身一屁股坐在红木制的太师椅上,一脸的忿色。

    “主爷息怒,我看这刘黑狗虽然要价高,但那些个娃子真是好妮子,即使是放在盛产丽人的余州,那也是不遑多让的好货啊!”

    “这二百纹银虽是高价,但若是交予听枫楼的婆人管教个两三年,准是出落的一个比一个精致水嫩!手上多些好牌,对咱们今后的前途大有好处啊!”

    精瘦的师爷腆过脸来站于胖财主身侧,屈身笑道,眼中满是精光。

    “就你这厮精道,那些个伢妮水灵我能不知道?”胖财主挥挥手骂道,不过仅仅是片刻,面色又变沉思起来:

    “我倒是好奇这刘黑狗怎么从渭阳弄到那多上好的小伢,看这容色也不像寻常人家的娃子,就渭阳这兵荒马乱的,他刘黑狗能一趟搞来十几个好货,这手上怕是绝不干净。”

    “主爷这就说笑了,干他那行的手上能有几时是干净的,再说,咱们的生意不也干净不到哪儿去嘛。”师爷低笑道。

    “这还要你提醒不成。”胖财主撇撇嘴,不过一抬头对上师爷那谄媚的面色后,二人倒是一齐哈哈笑了起来。

    “‘甲子灾年’临近,云都现在这宵禁时间是愈来愈早了,你这贼老儿若不想被五色棒活活打死,就每天勤快点,别再拖延到晚上了。”

    “这样,明晚挑个年纪最小的,听话的,好好打理打理,给拓跋大使送去。文越国那笔生意还多亏了他老人家打点,人好这口,我程文道可不能被人骂不懂礼数。”

    名叫程文道的胖财主挥挥手,示意师爷可以下去了。

    师爷连声称是,躬身回礼,倒退着走向门口,正要转过身开门,程文道抿了一口茶,突然悠悠地开口:

    “你这贼老儿,回头收了那刘黑狗的供奉,可得记着给双儿振儿买上几件蜜糖回来,省的两伢成天骂你老学究。”

    师爷身子一顿,转回身躬身拱手笑道:“两位小主的礼数老奴怎敢忘记,主爷提醒的是,小老儿定不敢忘。”

    程文道冷冷地看着师爷的背影远去,随着屋门的关闭,方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甩了几下粗短的胳膊,拿起架子上一本连环画便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但他不知道的是,与他仅仅一墙之隔的,是一条伺机已久的毒蛇,而对方早已锁死了他的后心。

    墙窗距离程文道的太师椅只有区区四步之遥,这个位置是殷肆烈精心挑选的,正巧在太师椅的斜后方。

    左手微微一抖,锋利的匕刃从袖下滑出——这把名叫棘涯的匕首跟随他多年,稍加施力便可斩断成年公牛的骨骼,完事后对程文道枭首也不是难事。

    唯一可能困扰他,倒是程财主脖子上油腻的脂肪,可能需要迫使他此后反复清洗棘涯。

    殷肆烈脑海中早已反复演练了那一必杀之刺,踏步、锁喉、刺心、枭首!每一个动作在等待期间早已烂熟于心。

    他不是第一次杀人,但却是第一次于身后袭人,这虽然有悖于他的武道,但不得不说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一套必定是最有效的。

    听闻师爷的脚步声远去,殷肆烈微微推开墙窗的缝隙,确认了程文道的位置依旧还半躺半坐于太师椅上,他闭目吐息,数息之后,他猛地睁眼,推开墙窗,弓起的身影对着太师椅暴射而出!

    踏步!锁喉!

    程文道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粗壮的右臂便已锁死了他的喉咙。

    程文道面色顿时涨红,下意识地伸出手拼命想要扒下锁在自己喉间的手臂,然而这就好似兔搏狮子,对方壮硕的手臂却是纹丝不动。他想要大声疾呼,但殷肆烈锁的太紧,他连一丝气息都无法从喉管挣出。

    殷肆烈没有停下动作,左腕快速闪出棘涯,锋刃猛地向太师椅靠背的缝隙间冲锋,轻松的切开了程文道背后左侧的皮肉,在这油腻的皮肉后再入几寸,便是那颗不知危机将至,还在活蹦乱跳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