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不经磨的东西，向来只有它磨人，未见有人磨得过它。

    阳台茶话会暂告段落，虞伽意犹未尽地捧着大包小包零食回到房间，摆在茶几上一一铺开。

    周愚不由得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拿了人家那么多吃的？”

    虞伽边摆摊边回答：“就你回房间之后呀。他们一会儿给一件一会儿给一件...呀！番茄味的薯片我喜欢，嘻嘻。”

    周愚惊得说不出话来，自己搬来几年和左右上下邻居没多少来往，女孩不过半天就把别人的东西往家里拿，还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样子。要知道，她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个误会啊！头疼！

    周愚还是低估了虞伽的受欢迎程度，没过多久他就领教什么叫“群宠”。

    傍晚时分，所有人都在等待的核酸采样终于被安排。

    除了部分老人和不谙世事的孩童外，大部分邻居对于做核酸的焦虑早已被“奔现”的激动心情所替代。排起的队伍成了彼此结识、寒暄的情感联络场。维管的大白大感吃力，楼组长更是来回疏导，叮嘱众人保持间隔距离。

    “大叔快点，去晚了要排到很后面啦。”

    “我们在一楼，出门不就是采样点吗。”

    “哎呀，你回来再写嘛。”

    假如排队意识有段位的话，周愚属于黑铁，虞伽至少是黄金，而星耀和王者非老头老太莫属。两人站在队伍里前面清一色都是本楼栋里的长者，104雷老夫妇亦在其列。老头很是兴奋，逢人就打招呼，敢情两天没迈出家门已然憋得慌了。

    几个老头碰在一起便有了话题。讲到激动时，老头们几度摘下口罩声情并茂地左手画龙右手画出彩虹。大白连番上前提醒劝阻，他们反而更加亢奋。直到面对采样员手中那根细长的拭子方才有所收敛。如同被箍住脖子的大鹅，老头们一个挨着一个老老实实地张开嘴巴，发出卑微的“啊~”。可等拭子回收入管，他们又立马恢复战力，聚成一撮堆滔滔不绝起来。闻着声的楼组长和大白连连制止，好不容易才将一帮嘴强王者劝返。

    雷老头经过周愚身边时，忽然扯开嗓门告诉大家，指说周愚就是在群里热心帮着老人们网购物资的热心小伙，随后带头对着周愚鼓起掌。虞伽瞧出周愚的尴尬，立即跳出来认领身份，说明自己才是顶着103头像和邻居们聊天的本尊。果然，脸蛋漂亮身材高挑外加发色新异的妹子很容易快速成为热点。

    看到虞伽被众星捧月般地和邻居们拉起家常，周愚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毫无疑问是这丫头主动替我解围，可起因不正是她先在群里引起注意的吗？照当前的情形，邻居们对我的误解一定更深了...这小胖墩多大？怎么也开始喜欢小姐姐了吗？竟然还摸她的头发...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吗？在家里可没这么亲和...

    大白又不得不过来维持秩序，周愚注意到雷老头还站在楼栋门口往自己这儿打量：实在是太尴尬了，老头的眼神仿佛是逮到一个潜伏已久的奸细，就等下手活捉。

    和其他把核酸采样当作出门放风的邻居不同，周愚只想赶紧做完回家。偏偏虞伽对小区环境充满新鲜和好奇，要不是有大白拦着，她追一只流浪猫就能跑出很远。

    终于采完样回家，周愚打开房门便着急往里走，却被虞伽拦住。只见她从帽兜里掏出一小罐喷雾对着周愚自上而下喷了个遍，随后交在周愚手上说，“帮我也消消毒。”

    周愚担心雷老头此刻正伏在门后做着克格勃，本想草草喷一喷了事。然而在虞伽锐利的目光下一丢丢也敷衍不得。总算进到屋里，周愚已是一身疲倦。他见虞伽还在给门把手消毒，便问：“这喷雾也是邻居给的吗？”他记得家中没有备存消毒用品，朱爸倒是给自己准备了，但快递尚在途。

    “我问大白要的，就给了一小罐。不过我已经在网上下单啦，显示明天送达。”

    “你啥时候问大白要的啊？”

    虞伽一撅小嘴，一副“你自己猜”的表情。

    周愚无意深究，他对现状感到迷惑，红毛丫头在外露面几分钟就把自己几年没打过交道的邻居认了个遍，这种能力是自己不具备的。而且她看着不拘小节，做起事来却细心周到又极具效率。现在的小女生都进化得这么厉害了吗？

    打破周愚认知的不仅是虞伽，还有突变的邻里关系。多年的生活习惯已经形成了“家家铁门望相护，对见照面不相识”的常态，封控后一夜间就让隔着墙的陌生人亲近起来。太不可思议了，有种被遗忘的久远的味道，似乎是年少生活在弄堂的记忆。一家做饭十家香的逼仄环境里，多的是烟火气邻里情。没人会介意、排斥乡邻间的窜门往来，孩提时的自己也向邻居讨要过糖果，也会闻着隔壁菜香就爬上别人家的饭桌...

    但要放到现在感觉太奇怪了。

    虞伽受不了太过安静的气氛，想着聊些好玩的事情。她突然冒出一句：“刚才602的阿婆说我是你的小女朋友。”

    “什么！？谁说的？哪个阿婆？你怎么知道是602？不会是在群里说的吧？...”满头的问号像炸开的爆米花噼里啪啦地蹦出来，又全都堆挤在喉咙口堵成糊糊。周愚张着嘴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模样滑稽得仿佛一条搁浅的鲶鱼。

    这反应直接将虞伽的兴致拉满。她瞬间玩心大起，故意叹了口气说：“唉，解释不清了，她们一定觉得我住在你家，穿着你的衣服出入...”周愚头上直冒冷汗，自己清清白白，但在外人看来好像什么都发生过了。

    女孩的语气越来越委屈，听得周愚甚至有了自己罪孽深重的错觉。突然虞伽话锋一转：“所以，大叔家里到底有没有女生住过呀？”眼看她满脸的无辜秒变俏皮，周愚心里大呼上当，“没有！”两字喊得气吞山河，虞伽却是笑到差点儿从沙发上跌下来。

    “有什么好笑的？”

    虞伽捧着肚子说：“你的样子就是很好笑呀。”

    “无聊！编这种话来套路我。”

    “不是我编哒，602阿婆真这么说了。”

    见虞伽说话的样子不像作伪，周愚不禁又emo了。

    好不容易找到乐子结果回到沉闷的起点，这可不是虞伽的初衷。“好啦大叔，谁还不被人说几句闲言碎语，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你平时也不跟她们打交道。”

    周愚心想这话没错，邻居存在什么想法自己左右不了，今天可以因为虞伽，明天兴许又因为别的。想通后他点了点头。

    虞伽笑盈盈地问：“大叔，那么我们晚饭吃什么呀？”

    周愚看了一眼时钟：“这还没到饭点啊。”

    “可是我饿啦...”

    “你不是一直在吃零食吗？又没做什么体力活...”

    “嗯...排队做核酸算体力活吗...”

    “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饿...”周愚突然想到了什么，警觉地上下打量虞伽，“你不会是...”

    “是什么？”

    “是...”周愚“怀”字刚一出就被飞来的抱枕击中，虞伽大叫：“怀什么怀，怀你个迪加奥特曼！”周愚意识到对女孩子做某些假设非常失礼，于是赶紧连声道歉。

    虞伽没有真的生气，反而后悔自己冲动之下又对周愚扔了东西，好在周愚一时慌乱没想到这茬，她赶紧拿话接上：“哼！我要是怀孕你就完了！”

    “啊？关我什么事？”

    “当然关你的事呀，那帮阿婆大妈一定会这么认为的，嘻嘻。”

    “啊！”周愚再度陷入混乱。虞伽见他迷糊，没好气地说：“哎呀大叔，你这人好没劲，玩笑都分不清，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

    “呃...我去做饭了。”周愚灰溜溜地转移话题。

    吃饭果然是化解冲突的利器，“可以有烤肉吗？”

    “要不...还是点外卖吧。”

    “好咧！”虞伽兴奋地拿起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