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恩人
木叶河源自周边山上的冰川雪水,这个季节的水,依旧冰凉刺骨,青阳朵朵来不及挣扎,身上薄纱棉袍迅速吸饱了水像藤蔓缠绕在身上,尤其是腿,被袍子裹得紧紧的,青阳朵朵只能靠胳膊胡乱拍着冰冷的河水,在河水里沉浮,刚开春的河,水势汹汹,青阳朵朵的尖叫声时隐时现,岸上的宣纲有点不忍心,惶然看着刘宣怀,颤声说道:“这怎么办?她不会水啊?这样会……会淹死的!”刘宣怀的脸涨得通红,横了宣纲一眼:“你说怎么办!你能救她?救她怎么说?救她等于告诉她是我们干的!等着被她爹打死?”“那那那”“那什么那!看她的造化了,赶紧走!再说了,这丫头死了活该!”宣纲打了个冷战,被刘宣怀揪着衣领拖走,两人玩命地跑回红柳林里,策马而去。
青阳朵朵呛了好几口水,刚掉进水里她还没觉得有多冷,只是心慌,她不是不会游泳,衣裙浸湿特别厚重,让她力不可支,慢慢的,她发现自己除了没力气,还在发抖,她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像刚出生羊羔的哭声,周边没有任何回应,挣扎中,她喊着阿妈,喊着阿爸,绝望,像河水一样,包围着她,冰冷刺骨,心里想着:“完了完了,我要死了”渐渐地她的视线模糊了。突然,头顶一阵刺痛,青阳朵朵意识到有人抓住了她的头发,有人在救她!青阳朵朵拼命睁开眼睛,她看不到救她的人的脸,那个人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抬出水面,搭在自己肩上,青阳朵朵只看到一只耳朵和湿漉漉的头发,她发现这只耳朵很白净,没有耳环,这人留着中原人的发髻,青阳朵朵虽然没有完全清醒,但也明白自己应该是被中原人救了,她定了定神,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配合游动,顺着水势两人很快到了岸边,哪知河岸有点高,那人托了几次都没把青阳朵朵托上去,两人都筋疲力尽,面色青紫,忽然青阳朵朵看到沿着河岸狂奔而来的宣明,宣明发现了水里的青阳朵朵,大哭起来,水里的那人喘着,鼻子里嘴里喷着白气,用冻得发抖的声音喝道:“哭什么哭!我在下面托你在上面拉,把她拉上去!”宣明呜呜地答应着,趴在岸上拉住了水里的青阳朵朵,原本身形轻盈的青阳朵朵因为棉袍的缘故,此刻却沉重无比,那人和宣明试了几次都没法把青阳朵朵拖上去,青阳朵朵喃喃地说:“把,把袍子脱了吧,不然我们要死了……”那人楞了片刻,仰头颤声对宣明说:“只有这样了,我已经快没力气了,袍子脱了你先拿着,把她拖上去马上给她穿上,她还是个小姑娘,不要让人说闲话。”青阳朵朵虽然虚弱,但是这几句话她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她觉得好新奇,什么样的人,在这个时候心思还这么细密。宣明依旧呜呜地边哭边应承,那人在水里托着青阳朵朵,青阳朵朵还算轻松地脱掉了沉重的棉袍,她发现那个人始终把头别到一边,没有看她一眼,她只听见那个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看到因为寒冷而不停颤抖的半个脸颊,她知道他已经快撑不住了,他是在用命救她,这一次,宣明和那人在托举和拉拽月里时同时发出了一声低吼,青阳朵朵得救了,宣明赶紧把袍子给青阳朵朵穿上,又脱下自己的袍子把青阳朵朵包裹起来,青阳朵朵推开宣明,指着水里,说:“快快,把他拉起来!”宣明再次趴下一探头,倒吸一口冷气,那个人似乎没了生息,正顺着河水漂了去。宣明蹦起来哇哇大叫,正巧宣明的家仆来寻宣明,家仆水性好,跳下去截住了那人,两个人拖拖拽拽,总算给拉了上来。家仆懂一点救人的手法,一顿揉捏拍打,那人吐了很多水,有了喘息,但依旧昏迷着,青阳朵朵瘫坐在旁,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陌生人,这是个地道的中原人,白净瘦弱,眉目清秀,只是眉宇间有两道醒目的深深的竖纹,添了几分桀骜和忧思,衣衫陈旧,青阳朵朵问宣明:“你认识他么?”宣明摇头,家仆却接过话:“青阳朵朵小姐,这人是大唐国刘守备的书记官,好像姓韩,来给我们大汗送什么信,因为不肯给我们大汗下跪,”家仆看了一眼青阳朵朵,接着说:“被您家的青阳老爷打了一顿,不让他回中原,留在我们的养马场放马了。”青阳朵朵又惊讶又尴尬,宣明解围道:“这样,我送你回家,让阿财送这位中原大哥去医馆,可不敢耽误了!”青阳朵朵摇了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阿财一个人弄不动他的,你和阿财一起送他,找普泽阿爷,他是最好的医官,别担心花钱!我先回去换身衣服,然后去他那里找你们。”说罢起身就去唤自己的乌骓,乌骓疾驰而来,青阳朵朵翻身上马,褪下宣明的袍子扔回给宣明,宣明忙说:“你这样会病的!”青阳朵朵勒转马头,一边催马一边说:“那也不能冻着你,你要不穿就给那个韩穿,我已经缓过来了,一会儿就到家,你们快去吧,别耽搁了救人,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们!”转眼人已没了影子。宣明无奈地摇摇头,一经折腾已经满头大汗,于是把袍子给韩盖上,让阿财牵马过来送人。
青阳朵朵躲着人奔回自己的毡房,只有珠儿在,小珠儿看着湿漉漉的青阳朵朵吃惊不小,青阳朵朵喝道:“不要叽叽喳喳的,嚷得天上地下都知道!”珠儿禁了声,赶紧找衣服给青阳朵朵更换,青阳朵朵不要她帮忙更衣,珠儿腾出手燃了炭盆,又忙着到厨房煮姜茶。
毡房里,青阳朵朵换好了衣服,她坐在炭盆旁,无意识地用汗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盯着红红黑黑的炭火发呆,她在回忆自己到底是怎么掉进水里的,背后那重重的一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不明白,谁会对她这么狠,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屈辱和害怕,心里一阵阵发冷,忍不住泪流满面,哭着哭着,她的眼前浮现出那个白净的中原人的脸,还有他说的每一句话,心里又一阵暖暖的,想着那人的安危,珠儿送姜茶进来,青阳朵朵忍住伤心,背过脸起身,悄悄擦净泪水,若无其事地吩咐珠儿把姜茶灌满银壶,再去喜欢汉学的二哥那里要两套汉服,让珠儿速去速回。
珠儿手脚麻利,一会儿就拎着一个包袱回来,前后脚的,云儿也跟着进了毡房,云儿是个心细的姑娘,一眼就看见青阳朵朵眼睛,鼻头红红的,显得脸愈发苍白,早上出去编好的发辫乱的很,感觉湿哒哒的,心里一惊。云儿很了解这个自己从小陪伴的姑娘,能说的自然会说,但凡不肯说的,问也是白问,看到茶几上的姜茶,伸手探探,捧起来,送到青阳朵朵手里,轻声说:“姑娘,温温的,正好一气儿喝了,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再编一下辫子吧。”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这是怎么了呢?宣明少爷呢?”青阳朵朵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住眼泪摇摇头:“没啥,我没事了,你们不许跟我阿爸阿妈说,快帮我弄干头发,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云儿不敢再多言语,手脚麻利地帮青阳朵朵开始梳妆,用梳子通头时,梳齿不小心碰到了青阳朵朵的后背,被踢伤的地方一阵胀痛,青阳朵朵不禁“啊”了一声,云儿被吓了一跳:“姑娘可是伤到哪里了?你可不能忍者,快给我看看!”青阳朵朵僵着身体没有动,云儿觉得不能由着青阳朵朵任性,便对珠儿说:“珠儿,你出去守着,别让人进来。”珠儿答应着出去了,云儿也不等青阳朵朵吩咐,兀自动手解开青阳朵朵的外袍,轻轻掀开中单内衣,青阳朵朵白皙玉润的后背正中,赫然手掌大的淤青,红里泛紫,云儿倒吸一口冷气,心疼地问:“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早上好端端出去的,怎么就伤成这样,这不能不找大夫瞧瞧,要是伤到内里,可不是闹着玩的!”青阳朵朵也不回身,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云儿也不敢再追着问,想着去找一些伤药给青阳朵朵先缓缓,青阳朵朵拉住她,一边哭一边说:“别瞎忙,我没事儿的,好歹隔着一层棉袍子,那人从背后把我踢下河,可惜我没看清人脸,依稀应该是两个人,可怕的是河水太冷,袍子浸了水太重,要不是有个汉人救了我,我怕是回不来了!”云儿听着冷汗都下来了,又惊又气:“这是什么混账,竟然下这样的毒手!”顿了一下:“姑娘你仔细想想,最近可是和什么人口角了?或是惹了什么气?”青阳朵朵迟疑了一下,心里飘过一个影子,但很快摇了摇头。云儿欲言又止,青阳朵朵红了脸:“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要说让我改改脾气?我从来不先惹别人,你是知道的,只是别人惹了我,凭他是谁,绝不饶他!在我背后使坏算什么本事,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看我不剁了他的狗爪子!”云儿心疼地搂住青阳朵朵:“我的小祖宗,你在明里,人家在暗里,无凭无据,你拿什么跟人家算账?以后遇到事还是稍忍着点,别到头来自己吃亏。”青阳朵朵惦记着救自己的那个人,不想再跟云儿辩驳,擦了擦眼泪,抱着珠儿借来的衣裳,气呼呼地夺门而去。
宣明和家仆把韩叔徽送到普泽毡帐里,普泽瞧了瞧,说没什么大碍,只是累到虚脱,肝火郁结再加上受寒,需要调理一下,静养几天,让他们不用担心,只管放心把人放在医馆就行。家仆催着宣明赶紧回去,主仆二人便离开了。普泽喂了药,韩叔徽沉沉地睡去,青阳朵朵进来没有惊动他,轻轻把衣服放在韩叔徽的枕边,她凝视着眼前的中原青年,看着他眉间那熟睡都无法消散的悲愁,想起刚才惊心的一幕,心中默念:“中原人,你是我一辈子的恩人,我马上就去找阿爹,等你好了就送你回中原!”她从腰带上摘下一只纯金鱼佩,轻轻塞进中原人的手心,同时轻轻地说了一声:“多谢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