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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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忽明忽暗

    一轮弯月,面无表情地爬上东山头,挥动了一下手中的一把寒月刀,刀光月影,照得万三强的院子忽明忽暗。

    一个白发苍苍的干部,爬在一张折叠床上,填着表。床头挂着他爷爷给饲养场看牛时候用过的一个马灯,马灯外面的玻璃罩子虽然有点裂缝,但还能挡住风。也不知是寒月刀的光,还是马灯的光,忽明忽暗,照在那被枕头还要高的一沓沓表上,表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也许表太多,山风吹过,吹动了那缕缕白发,却吹不动那表,表如泰山压顶,山风力虽然大,也吹不动泰山。

    站如松,但比松树站地更好的是山。如果你见过山,你一定会这样认为,儿时门前的那座山,人到中年,还是那座山,人到老年,还是那座山。泰山也许是群山里面站地最好的,俗话说得好,稳如泰山,可那些表和泰山比起来,一样沉重,要不然,那人怎么会爬在院子里填表?

    院里有三孔窑洞,正中间一孔窑洞里面的灯光特别地白,刮白刮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也没有一点温度,冷地让人心寒。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小男孩在灯下,低着头,在窑洞里走来走去,一言不发,鸭舌帽盖住了他的脸,风虽然会走,也摘不掉他头顶上的鸭舌帽,摘不走他头顶上的鸭舌帽,就看不来他的脸,他的鸭舌帽在院外的黑暗和窑洞的光明之间忽明忽暗,不停地变幻着,散发着模棱两可的色彩。

    一个庄稼汉,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衣服虽然发旧,但也算干净,他坐在板凳上,板凳是杨木做的,本来能够坐两个人,可他的腿也压在上面,两个人的板凳也就成了他一个人的板凳,他不停地抽着旱烟,旱烟散发出的烟雾,盘旋在他的头部,让风同样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脸忽明忽暗,不停地换着色,一会儿是魔鬼脸,一会儿变成了天使的脸,一会儿变成了人脸,一会儿变成了驴脸,一会儿变成了四不像脸。

    在院边一棵大杨树上有两只喜鹊,它们是夫妻俩,不是情人关系,它们的儿女已经成家,离开了生养它们的柴草窝。它们为了生活,忙碌了一天,早早懒在了用自己的嘴搭起来的柴草窝里。喜鹊不做寒号鸟,喜鹊不会像寒号鸟一样大声喊着“哆啰啰,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可到了明天,就忘了,当寒风再一次来临时,当寒号鸟再一次喊着“哆啰啰,寒风冻死我了,明天就垒窝”时,明天已经与它无缘了,它死在了晚上的寒风中。喜鹊不是寒号鸟,它知道自己的嘴不但是说话的,而且也是行动的。

    “亲爱的,那树下的两个孩子好像小偷小摸一样,蜷在我们的窝下。”

    “亲爱的,其中一个孩子名字叫胡一刀,他对我们这些飞禽走兽特别友好,是我们的朋友,他不会做小偷小摸的事,他来到这里,一定有事,我们就好好瞧瞧,不要出声!不要给他们添乱!”

    两只喜鹊在窝窝嘁嘁喳喳了一会,闭上了嘴。

    “尚阿牛叔叔,天冷,外面光线不好,您还是把表抱进屋子填吧!”鸭舌帽实在压得小男孩喘不过气来,他跑了出来,对爬在折叠床上的白发人说道。

    白发人抬起头,笑了笑,道:“好孩子,你一定就是万小成吧,二年级,八岁,爱吹葫芦丝,爱下棋。”

    小男孩言道:“叔叔,你怎么对我如此了解?”

    白发人笑道:“我不但对你了解,我对全村所有人都了解,他们家的灶房门、驴圈门和鸡圈在那里我都知道。”

    小男孩道:“叔叔,你真是好人,这么说你对每家每户有多少人都知道吧?”

    白发人递给小男孩一个笔记本,道:“每家每户的基本情况我都记在这笔记本上,不但人口信息,而且六畜都记在笔记本上。哎,岁月不饶人呀,如果是十年前,不用记笔记,我也会把全村家家户户的情况记在心里,可现在不行了,你看,我的头发都白了。”

    “叔叔,你现在六十几了,我是应该叫你叔叔好呢,还是叫你爷爷好呢?”

    “哈哈哈,如果按年龄,我四十五岁,没有你大年龄大,你当然应该叫我叔叔。如果按头发和我脸上的皱纹,我看起来比你大还老,叫爷爷也可以。”

    白发人和小男孩正说地起劲,窑洞里飞出来了一只鸟,鸟的翅膀上带出来了一句话:“狗狼养的,你不给我进来做作业,跑出去和那个坏种说什么话!”

    小男孩低着头,跑进了窑洞,窑洞里的烟圈里冒出来了一句人话:“你他妈的,今天是怎么了,坐卧不宁,不做作业,一直在地上走来走去,你要干什么?”

    小男孩用手拉了拉鸭舌帽,把鸭舌帽往低压了压,遮住了自己的整个脸。就在这个时候,大杨树下传来了一声声猫叫。

    “它妈的,到了秋天了,还那里来的游儿子猫?”烟圈里冒出了一声人语。

    小男孩开始往院外跑。

    “狗狼养的,你要跑那里去?”

    “大,我去院边撒尿!”

    小男孩来到院边的大杨树下,发现后面没有人追,低语道:“胡哥,我害怕呀!”

    “你害怕啥呀?”

    “胡哥,你在学校草坪上教给我的那些话,我都不敢给我大说呀。胡哥,我求求你,你和尚哥饶了我吧!”

    “万小成,你害地我和胡一刀爬在这里等了两个小时,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如果不按照我们白天给你说的那样做,小心,明天到了学校我收拾你!”

    “尚哥,我胆小呀,求求你们了,你们不要逼我。我也看着尚阿牛叔叔可怜,可大人之间的事,我们这些小孩子还是不要掺和了。”

    就在他们窃窃私语时,窑洞里冒出来了一声吼叫:“狗狼养的,你怎么还在撒尿?你那个球是不是堵上石头了?”

    “大,我在大便,我马上进来了!”

    “胡哥,求求你们了,我不做英雄好汉,我没有海燕、王二小、张嘎的胆量,求求你和尚哥放过我吧!再说,我的大也不是小鬼子呀!”

    “好吧,你去吧,去写作业去吧,我们不会怪你的!”

    “谢谢胡哥,胡哥,你是我最佩服的人!”

    一道闪电,带着小男孩跑进了窑洞。

    “胡一刀,你怎么就这样放过这个混蛋,他害得我们蜷缩在大杨树下吃了两个小时喜鹊屎尿。”

    “不要说了,尚礼成,我们这就回我家!”

    夜朦朦胧胧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传来了“沙沙沙”的脚步声,一个个黑影子像幽灵一样忽远忽近。

    “胡一刀,我明天一定要揍他!”

    “哈哈哈……”

    “胡一刀,这个时候,你怎么不气,反而笑了?”

    “尚礼成,你不让我笑,难道让我哭吗?实话告诉你,我的眼泪已经在原始森林里哭完了。”

    “胡一刀,我说我明天要揍那个王八蛋!”

    “这也不怪他,你揍他也起不了作用。如果他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好像也是我们的不对,是我们教他叫他和他大作对,说实话,我现在想起来,觉得我们做的确实不对。”

    “胡一刀,你怎么替那王八蛋说起话来了,我们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他们父子不被土疙瘩塌死呀。”

    “尚礼成,我们的心是好的,可鼓励他对付他的大,这样做,我们好像有点邪恶。如果有人让你对付你的大,你会认为这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我的大也没有做什么被人骂的事,我不会对付我的大!”

    “是呀,在万小成的心里,他的大对他好,他也不会去对付他的大。”

    “你如此说,我们也真做的有点不对。”

    “是呀是呀,看起来,要帮助尚阿牛叔叔,我们只有另想办法呢。”

    “可这个办法不好想呀,我看见尚阿牛叔叔的白发在马灯下晃来晃去,心里难受。”

    “是呀,我也难受,所以带着你去帮助他呀,没有想到,什么忙也没有帮上。小鬼子不好对付,这脱贫攻坚战也不好打呀!”

    夜风越来越大,月亮钻进了一片乌云背后,夜漆黑一片,幽灵般的黑影子晃来晃去,忽明忽暗,时有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