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在王老板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墨汁和两个毛笔，一个是大楷笔，另一个是小楷笔，胡一刀想当书法家。胡一刀也看不来毛笔的好坏，是王老板帮他挑选的，众里挑一，一定错不了。

    李老师，高高的个子，身高最少有一米八，比教室的门要高许多，进门经常猫着腰，二十三，大学生，实习生。李老师爱笑，不讲语文，也不讲数学，不打篮球，也不下棋，有空没空就提着扫帚把长的一个毛笔写字，写得龙飞凤舞的，许多字胡一刀认不得。每周周三下午有一节写字课，说是写字课，其实是跟着李老师练习写毛笔字。李老师说，毛笔字写好了就叫书法，写的不好就叫涂鸦。一旦字变成了书法，就成了艺术；一旦上升到艺术的层面，那你就成了大师；一旦成了大师，你就有了身价；一旦有了身价，你就有了地位；一旦你有了地位，你就有了财富和名气；一旦你有了财富和名气，你就成了名人；一旦你成了名人，你写的字就会随着你的名气越来越美越来越值钱。像王羲之的字，个个都是美的，个个比金豆子还值钱，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呀，如果有人能够写出一手好毛笔字，吃饭穿衣就不成问题。现在写毛笔字的人越来越少，物以稀为贵，不久的将来，书法大师一定非常香，一定会成为香饽饽。胡一刀不想成为香饽饽，让别人抢着吃掉，他想成为书法家，流芳百世。

    来学校当少爷的尚礼成学着李老师的口气说道：一旦你写的这些毛笔字成了废纸，你就臭的一文不值；一旦你臭得一文不值，你便没有了身份和地位；一旦你没有了身份和地位，你他妈的什么都不是！

    同学们哄堂大笑，李老师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同学们发现李老师的眼睛像他写的句号。本来还有许多的同学，想好了用“一旦”遣词造句，表达一下自己的丰富想象力，可看见李老师的句号眼睛，便明白了，话已经说完了，该用句号了。

    老师都是演讲家，黄校长的演讲，经常讲的胡一刀热心沸腾，听着听着，胡一刀便觉得一个人活着就应该“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风声雨声鸟声猫声，声声入耳。”听着听着，胡一刀不由自主地感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听着听着，胡一刀暗暗发誓“我一定要像爱我的妈妈一样爱我的祖国，祖国，我爱您，您就是我的妈妈！”

    这个李老师也是一个演讲家，说了许多“一旦”，让胡一刀听得心里痒痒的，也想起了许多一旦。

    一旦胡一刀写好了毛笔字，胡一刀便成了书法家；一旦胡一刀成了书法家，胡一刀就有了名气；一旦胡一刀有了名气，胡一刀便有了地位。

    一旦……

    一旦……

    胡一刀把笔和墨汁放进书包，低着头往家走去。沿路野鸡乱飞，野草矮矮，蜻蜓低飞，燕子乱叫，黄莺高歌，蛐蛐弹琴，蚂蚱吃草，松鼠爬树，野狐子散步，兔子狂奔……

    一旦胡一刀找到翠萍儿，胡一刀一定会……会怎么样？

    一旦胡一刀找到了妈妈，胡一刀一定会……会怎么样？

    一旦胡一刀所说的森林通道建成了，胡一刀一定会……会怎么样？

    一旦胡一刀小学毕业了，胡一刀一定会卖了那些山羊，拿着那些钱，去城里找妈妈，去看看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其实现在的胡一刀已经有了三十一万三千七百块钱，胡一刀不缺钱。除了国家文物研究中心奖励的三十万，还有玉米卖的一万，剩下的就是卖了的几只羊和政府给的钱，加起来也就上面说的那么多。不缺钱的胡一刀，为什么还要养羊？那两个小羊羔太可爱了。那么小，还有胡须。

    一旦小羊从羊妈妈的肚子出来，小羊便有了胡须。为什么人从妈妈的肚子出来，没有胡须？为什么人的名字要叫人？为什么人的名字不叫山羊？

    一旦人的名字叫山羊，人还是人吗？

    一旦人不是人了，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旦……

    一旦……

    一旦胡一刀把这三十一万多块钱拿去投资了，会赚来钱吗？

    一旦赚来钱了，胡一刀还会继续投资吗？

    一旦胡一刀心血来潮要投资，该投资什么呢？王老板说，这几年炒房最来钱快，比做任何生意都来钱快，那王晓东这些年一直投资房地产，可有钱了。有你的钱多吗？比起他，我搞土特产收购只弄了个零头。这样说，王晓东的确有钱。

    一旦胡一刀把所有的钱都投资了房地产，胡一刀会变得和王晓东一样有钱吗？王晓东是谁？王老板说，王晓东就是本村的一个年轻人，高中毕业后，下不了种地的苦，便去了城里，说起来，你应该叫王晓东为姑父，他娶了你二爷的女儿。

    一旦胡一刀把所有的钱投资到房地产，钱突然像空气一样蒸发了，胡一刀会难过吗？

    一旦胡一刀难过了，有人安慰吗？谁来安慰胡一刀？妈妈不在，翠萍儿不在，还有谁？王老板一定会，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一旦胡一刀富甲一方了，胡一刀还会叫胡一刀吗？别人怎么称呼胡一刀？胡一刀，小胡，胡老板，还是胡哥？

    一旦胡一刀被坏人重新赶进原始森林，这么多的钱，还是钱吗？钱一定还是钱，可也不是钱了。

    一旦钱不是钱的时候，胡一刀便会重新面临饥饿、恐怖和孤独。

    一旦遇到了饥饿，便想起了粮食的可贵。

    一旦想起了粮食的可贵，便记起了种田的。

    一旦记起种田的，便记起来了妈妈。

    一旦记起来了妈妈，妈妈却离开了田间地头。

    一旦妈妈离开了田间地头，田地便荒芜了。

    一旦妈妈不种田了，田地荒芜了，妈妈的儿子还会种田吗？

    一旦妈妈的儿子也不种田了，妈妈的孙子吃什么？

    一旦妈妈的孙子没有吃的了，就记起了曾经种田的奶奶。

    一旦妈妈的孙子记起来了曾经种田的奶奶，曾经种田的奶奶已经死了。

    一旦曾经种田的奶奶死了，奶奶不种田的儿子也老了。

    一旦奶奶不种田的儿子老了，奶奶的孙子便大了，离开了奶奶曾经种过的田地，进了城。

    一旦奶奶的孙子进了城，奶奶曾经种过的田地便永远不再是奶奶的田地。

    一旦奶奶种过的田地不是奶奶的田地，奶奶曾经住过的庄子也不是奶奶的，奶奶栽植的树也不是奶奶的，奶奶的拐杖也不是奶奶的，奶奶的吃饭碗也不是奶奶的，奶奶的尿尿盆子也不是奶奶的，还有什么是奶奶的？

    一旦什么都不是奶奶的，对奶奶的记忆还有什么？

    ……

    胡思乱想是胡一刀的特长，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只要是胡一刀碰见的，他都会睹物联想翩翩。这个李老师说了几句一旦，胡一刀便觉得用“一旦”设想，然后会设想出许多的话题。

    一旦……

    一旦……

    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