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晋年睡了半小时就醒了，眼看着窗外，天际一片火红，在海面映出一片血色，太阳西沉。

    晚饭时间，叶晋年把江云路从床上薅起来，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茶几中间摆了火锅，四周满满的荤素搭配食材，江云路揉揉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

    “哪儿来的啊？”

    “当然是在你睡觉的时候买的。”叶晋年啧啧感慨，“忙完就睡了一下午，也不吃午饭，给你打包回来的面等会儿当主食吃了。”

    “嘿嘿。”江云路咧嘴笑嘻嘻，那模样倒是有叶晋年平时死皮赖脸的精髓了。

    冬天就要火锅配冰可乐，酸爽有滋味。

    屋外，海岸线漆黑一片，白浪在路灯远光中像一条线层层逼近沙滩。冬天的海滨，海风寒冷中带着回暖，但狂风凌冽，在窗台上呼啸作响。

    屋内，灯光明亮，客厅茶几上火锅里红汤白汤翻滚，热气蒸腾，遮盖灯光，热气在地砖和茶几上形成缱绻倒影，窗玻璃上水雾逐渐弥漫开来。

    “啪”一声，屋内突然一片漆黑。

    尤玥的筷子还在锅里夹菜，突然停电吓得她手一抖，手背撞到了火锅边沿，烫得她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叶晋年在黑暗中握住尤玥的手。

    “没事……”

    身边的江云路突然站起来，摸索着往卧室跑去，横冲直撞，撞到了桌椅边角。

    叶晋年问：“怎么了？”

    江云路在卧室内闷声闷气喊道：“赶紧把数据存了，等会儿电脑没电了。”

    “……”

    玄关门后。

    叶晋年站在椅子上，手机手电筒灯光照在电箱里，他仔细检查，电闸无法推动会开合状态，他手背在空气开关外触摸了一下，微微拧眉。

    尤玥站在下方扶着椅子问：“怎么样？”

    叶晋年跳下来，手机灯光转了一圈落在尤玥脸上，视线也跟着看了过来，尤玥被刺得闭紧双眼，手机灯光立刻关闭，屋内重回一片漆黑，只有卧室里江云路的电脑还在散着幽幽的蓝光。

    “跳闸了。用的是空气电闸，应该是电路过载，发热导致过载保护了。等会儿降温了就行，我们等会儿把空调关了。”

    “嗯。”

    “这个型号的空气电闸负荷小，降温慢，得等一会儿。”

    尤玥看了看卧室内还在聚精会神干活的江云路，提议：“我看小江还得忙活一阵，要不我们下楼走一走？我看到沙滩上有个汽车酒吧，还有人唱歌。”

    叶晋年欣然答应，两人下楼往楼下沙滩上的汽车酒吧走去。

    海风凌冽呼啸，居然还有汽车酒吧挂着一车金色灯串，吉他琴声铮铮清脆，客人们热闹地唱歌喝酒。

    尤玥和叶晋年坐在沙滩上看他们唱歌，喝酒，好不热闹。

    海边的夜空，星辰寥寥，月光却很明亮。尤玥张开五指对着月亮，收拢——像抓住了月。

    海风吹乱长发，尤玥收拢长发，叶晋年一手握住，给尤玥绑了個马尾，动作轻巧熟练。

    “你给女生绑过头发吗？这么熟练？”尤玥问。

    叶晋年手一顿，绑上最后一圈，松手，手指抠进沙滩里，柔软细纱在指腹间穿梭，酥酥麻麻。

    “算……有吧。”

    “谁呢？”

    今天的尤玥非常咄咄逼人。

    叶晋年说：“我妈？我表姐？算吗？”

    “……”

    叶晋年见她无语的表情，笑着揉乱她的刘海：“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都在问我问题。”

    不远处的汽车酒吧，女歌手抱着吉他弹唱唱：“Ifyou'renightsleep，didyoudreamofme，didyouthinkofme……”（若你午夜熟睡，可曾梦见过我？可曾惦记过我？）

    声音微微沙哑醇厚，尾音百转千回，有着不同的韵味。

    尤玥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叶晋年，仔细地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眨眼，甚至于睫毛颤抖的幅度。

    叶晋年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收敛起平时玩世不恭的笑。

    女歌手唱道：“Andwillyoudoeverythingyoucantolovemeagain?”（你会为了再一次爱我倾尽所有吗？）

    尤玥问：“我知道伱有秘密。”

    叶晋年眉心一跳。

    “相信你能感觉到，我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

    “我知道了，你也有秘密。”

    歌手陶醉哀唱：“Onthenighttoblame，butIcan'trunaway.”（要怪就怪这漆黑的夜，让我无法逃离。）

    尤玥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海风突然呼啸，吹散女歌手的歌声，她的声音在风中零碎。

    叶晋年瞳孔剧烈一缩，眸中倒映的是尤玥沉静的脸。他嘴唇翕动，喉结微微滑动。

    半晌，从喉间发出干涩破碎的声音：“尤玥……我……”

    手机突然响起，叶晋年如释重负，急忙接起电话。

    江云路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嘴里含着什么：“年哥，你们俩人呢？”

    “我们在楼下。”

    “早来电了，我都快吃饱了你们还不回来？”

    “好的，我们马上上楼。”

    挂掉电话，叶晋年苦笑：“要不，我们先上楼吃完火锅，再聊？”

    尤玥定定地看着他：“好。你好好组织语言。”

    叶晋年捂着额头，心脏剧烈跳动。他走在前面，下意识隔着衣服摸胸口的吊坠。

    这都能露馅？一般人会相信他所遭遇的事情吗？

    这一个学期以来，叶晋年的确感觉到了尤玥的身上有奇怪的地方，比过去的她还要奇怪。只是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比他本人所遭遇的事更离谱的了。

    世上不可能存在两个像他这样遭遇的人。

    叶晋年摁了摁胸口的吊坠，硬物抵在胸口微微生疼，他才冷静下来。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套房内，客厅里，火锅热气弥散开来，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番茄汤底在锅中“咕嘟咕嘟”翻滚冒泡，江云路嘴巴吃得通红，正捧着碗吹着羊肉片，见到他们来，嘿嘿一笑：“我饿死了，等不及你们就自己吃了。”

    “没事，你饿了就先吃。”尤玥说。

    三人围着茶几坐在地上，吃得满头大汗，一边看剧，聊着天，一边吃着火锅，居然也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食材吃个一干二净，最后实在撑得难受，三人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消食。

    江云路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要继续去工作。

    叶晋年摆摆手：“你消停点吧，今天忙了一天了不累吗？”

    江云路嘀咕着：“师哥给我发了数据，我先看看。”

    叶晋年翻了个白眼：“整天师哥师哥，实验实验的。”

    江云路回到卧室，大门紧闭，尤玥和叶晋年还因为方才的问题尴尬着，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起身开始整理桌面和餐具。

    忙活了半小时，终于将残羹冷炙清理干净，装进垃圾袋里放在了门口，明天可以去扔掉。

    忙完这一切，刚才撑到难受的饱腹感也消下去了。

    叶晋年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可乐，走到阳台，回身看尤玥：“聊一聊？”

    尤玥抿着唇，坐到了阳台椅子上，接过叶晋年递来的可乐，手握着冰凉的罐体，她却不喝。

    “刺啦”，白烟从易拉罐口冒出，叶晋年倚靠在栏杆上，仰头喝下半罐可乐，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是有秘密。”

    他说。

    尤玥心头一跳，抬眼看他的侧脸，冷静自持，倔强笃定。

    “你说得对，我的确感觉到了你身上也有奇怪的地方，有几次在一些……特殊的时间点，我们对视上，我都以为，我们遭遇的是同一件事。”叶晋年说得含糊，意有所指。

    尤玥渐渐睁大双眼，果然，疑惑不只是她才有的。

    “我没想过，世界上有人会跟我有一样……”叶晋年自嘲一笑。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一年前，我还以为时间旅行只是电影小说里的幻想呢，谁知道会发生在现实。”

    时间旅行……

    尤玥一怔，抬手喊停：“等等，你说，时间旅行？”

    “嗯，难道你不……”

    话音戛然而止，叶晋年瞪着双眼，半张着嘴，后知后觉自己上了尤玥的当，立刻背过身去咬着牙暗骂自己愚蠢。

    一时间，尤玥全都明白了。

    的确，两人的秘密并非同一个，但却异曲同工了。

    她的预知梦，他的时间旅行，正好组成了一次次失败的死亡预知，只是……这其中的玄妙之处，恐怕得他来告诉自己。

    尤玥起身握住叶晋年的手臂，低声说道：“我以为你跟我一样，都会做预知梦。”

    叶晋年身体一僵，慢慢转过身来看她：“预知梦？”

    “嗯，我从小就会做预知梦，没有预兆地梦见未来发生的事，而且，一定会发生，从无例外！”

    “中秋节那次，我就是在轮船上梦到了我会因为别人起冲突而坠海死掉，所以张皇失措自救，本来以为只是换个方法被人杀了，但你救了我。”

    尤玥深吸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叶晋年，字字有力。

    “叶晋年，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你于我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你可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为什么……能救我？”

    尤玥问完问题，气氛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阳台圆形壁灯昏黄，叶晋年的脸半明半暗，不辨神色，但那一双眸子在晦暗中有神发亮。

    尤玥莫名紧张，牙关咬紧仔细看着叶晋年的神情。

    海浪涛涛，任何轻声细语都可能被浪花吞没。

    许久之后，叶晋年轻叹一声，握住尤玥的手：“我们换个地方说。”

    开放式阳台，他怕有人会听见他们疯狂的对话。

    两人躲进尤玥的卧室，反锁门，斗室内，灯光明亮，隔绝了外面的海浪声，寂静异常，心跳也逐渐加速。

    打开空调暖气，没见过的品牌的空调轰鸣声声，暖气吹得人燥热。

    尤玥跟叶晋年对视，黑色的眼珠像黑色鹅卵石一样，亮晶晶的，干净透彻，让叶晋年无所遁形。

    “我不能称自己是时间旅行者。”

    叶晋年靠在桌旁，自嘲道。

    尤玥坐在床尾，仰头看他，表情不解。

    叶晋年垂眸，长卷的睫毛遮盖自己的眼神，紧抿着唇。

    尤玥本来想问他，你在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叶晋年疲惫又无奈的声音，在空调震动声中，模糊又破碎。

    “尤玥，我来自半年后。”

    “……”

    尤玥眨眨眼：“你说什么？”

    叶晋年轻咳一声，摸索着桌角，再摸索到床脚，慢慢地挨着尤玥坐下。

    “我来自半年后……或者说，我从一年后，穿越时间来到了去年九月开学的时间。”

    尤玥歪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叶晋年的侧脸紧绷，他长长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吊坠摘下，放到尤玥手里。

    吊坠在尤玥掌心带着叶晋年的温度，稍纵即逝，化作一块冰凉的金属。

    “就是这个东西，让我意外穿越到一年前。”

    “你为什么而来？”尤玥问。

    反倒是叶晋年听愣了：“你不觉得我在骗你吗？”

    尤玥苦笑：“那我说我会做预知梦，梦到我马上要死了，你也不觉得我在骗你吗？”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自嘲一笑。

    “你过去没有表现过这样的……”叶晋年话音戛然而止，尤玥果然看向他，表情疑惑。

    “过去？”

    “其实，我从一年后来，那时候我们也交往了半年了。那时候我认识的你，没有出过那么多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预知梦这种离奇的能力。”叶晋年拿起吊坠的绳子，抬高手臂。

    吊坠坠在空中，微微晃动。

    “我在爷爷的遗物中发现这枚吊坠……”叶晋年顿了顿，眼眸闪烁。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外打开了它，让它开始运行，导致我回到了一年前，跟你还没认识的时候。”

    “一年前……”

    尤玥喃喃重复：“你来的时间线，我们就是……恋人？”

    “对啊。”叶晋年想到了什么，咧嘴笑道，“还是你主动追求我的！”

    “……怎么可能！”尤玥斩钉截铁否定，“我不可能主动追求别人的！”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回到一年前，就感觉，一切似乎没有改变，又有哪里不太一样。或许是我的变化导致了蝴蝶效应。”

    叶晋年眉心微蹙：“上次我没有做过‘心动’的调试员兼职，这一次我为了能早点跟你相遇，就主动成为了调试员，发现你比上一次我认识的你，要内敛许多。”

    “……”尤玥有一种微妙的，被夺舍的错觉。

    “明明你上一次，是开学后，主动跑到机械学院堵我，一看到我就开始嚎啕大哭，可把我吓坏了。”叶晋年想到这，流露出怀念的表情。

    他说的人是自己，却是自己从未发生过的事，那个人或许根本不是现在的她。

    尤玥心里有一股酸意。

    “等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