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辉惊梦知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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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交锋(七)

    将辽阔的黑沙湾限缩成狭窄空间的四堵沙砾黑璧里,三人对峙着,气氛冷凛。

    李拓悬出双臂,不住地逼近,同时轻声安慰起系马尾辫的女子:“千万不要冲动!”

    沈思允一手将瞿琅拽起,一手持剑抵在黝黑的脖颈,胡乱闪躲:“别过来,退后!”

    聪明的你或许瞧得出二人的焦虑和急迫;倒是生死尽在女子手里的瞿琅面沉如水,没有半点声息,不挣扎也不求救。

    三人思绪不尽相同,却也最能够将现在各自的处境勾勒。

    首先说说李拓。

    他认得清无济于事的自责实在没用,满心只考虑着应当怎么保瞿琅存活。

    于他而言,哪怕匣子被劫走,他亦有信心可以尾随其后,重新抢夺;可若是一条十四岁的年轻生命陡然失去,便不会再有!

    有什么法子可以让瞿琅获救呢?

    印入脑海的第一个想法当然是快刀斩乱麻,凭刀锋之利、速度之快,将细剑斩下。

    每个人无疑都有一套习以惯之的处事方法。

    这个方法却立即被他否决了。

    我固然快,却绝非直截了当的快,狭窄的空间不适于周折,这姑娘更不会容我辗转;何况那剑锋就贴搁在瞿兄弟的脖子上,即便是速度最快的师兄,恐怕也是赶不及的。李拓从不妄自菲薄,也绝不会狂妄自大。

    他只得寻觅它法。

    好在云里千条路、云外路千条,他不由思忖若是倚仗震出巨响从而引发砾刺棱锥拔袭,逼迫女子自救又会怎样?

    唯有再次摇头。一来,他并没有震出巨响的手段;二来,凭女子的身手,不必松开瞿琅亦能自救。

    他凝紧眉头,跟着眼睛在空间里扫量,考虑着什么东西可以利用。为了不引惹女子注意,眼瞳其实是缓慢而轻微的四下瞥动。

    陡然一计蹿心头。

    李拓的逼迫算不得急,沈思允却在胡乱退走、试图拉开距离;到了此刻,二人赫然调转了个,竟是李拓站在对峙之初她所处的四壁中央,而她则在一步步的后腿过程中,悄悄往栽翻在地的汉子身边靠拢。

    他揣摩道:若是不小心跌跤会怎样?向后倾倒时,双手岂非会抑制不住地向空中高扬,那样的话,剑刃无疑就将离开瞿小弟的脖子了。

    越做深思,他越以为行得通,于是脚步默默快了。

    至于要用什么让女子失稳呢?他当然不会指望沈思允会愚蠢到全然没有留意汉子的身体而被绊一个跟头,他真正的要利用的陷阱其实是血。

    那一滩被漆黑的沙地彻底吞没的、还带着滚热的殷红鲜血。

    他已准备把握在女子即将踏入血泊前陡然进逼。只消迫得她后退躲闪的脚步匆忙一乱,踩在湿滑的血泊后,势必会向后溜翻。

    可就在他以为时机就要成熟之时,沈思允却突然喊道:“把你的贼眉鼠眼闭起来!”

    李拓的死鱼眼虽然不好看,可较之贼眉鼠眼,还是正派得多。

    他想反驳,却见女子已横剑霍霍,又哪来他法?

    你会不会同他一样狐疑自己的心思已被沈思允揣破?倘使确有这么想,便委实有些高估沈思允了。

    沈思允教他闭上眼睛,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罢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她都已经是位成熟的女子,很标准、很好看、很玲珑有致的成熟女子。

    丰肌秀骨缀香肩,手如柔荑指纤纤,蛮腰如柳难一握,柔足踩碎云水间。

    美自是美兮,弱亦是弱矣。

    她纵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弱女子,可浅肩、玉臂、蛮腰、细腿的她又能多出几分膂力?即便双臂齐使,要把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提拽起,至多也超不过一柱香而已;况且她根本用不上双臂,右手里岂非还得捏着蒹葭细剑将脖颈贴抵!

    倘使只是少却一只手,她还不会焦急;更要命的是她提拔的并非只有瞿琅,还有一只匣子!

    可以抵挡沙砾刺击的,以出了名结实、厚重的阴沉木筑的匣子。

    匣子的重量与瞿琅的体重加诸在一起,与他的对峙不过片刻,脚下的步子才走六七,她便已感觉到红粉了颈,浑身汗意。

    再这样下去,她势必会涨红脸蛋,气喘吁吁。

    那是怎样的一副娇弱模样,她也不知道,可她就是不愿被眼前这个一下子便打翻自己的手下、又长着一双瞧不起人的死鱼眼的男子见到!

    所以她逼他闭眼。

    随后若是能再把瞿琅放下,换一个省力些的姿势要挟,岂非才是最好!

    换什么姿势好呢?她其实并不想要瞿琅的性命,之前的冷冰冰、凶巴巴都是为了诓骗少年郎——肖先生的双臂岂非还在肩上好好的,而他被剑刃抵了许久也没割出一片血花。

    然而她的善心难免要被当作驴肝肺了。

    瞿琅陡然道:“不用闭。”

    跟着,他就在李拓的眼眸即将合拢又猛地睁开之际,将手中的匣子扔掷出去!

    李拓飞身接住匣子的同时,瞿琅坚定地道:“带上匣子走,不用管我!”

    瞿琅愧疚不已。

    如果自己在李大哥呼唤的时候,可以答应,就不会如刻下这般被人当作筹码要挟了;而这一切的发生,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妒恨……颜姐姐本来就不属于自己,二人两情相悦,我又凭什么对李大哥心生妒狠!

    他哪里是什么面沉如水,而是在心里不断对自我否定:堂主情愿将如此重要的匣子交给我,我却因为平白无故的妒恨让匣子落入险地;谢大叔满怀期望在六合三尺庄等我,我却因为平白无故的妒恨让匣子落入险地;总镖头拿振威镖局所有资源掩护我,我却因为平白无故的妒恨让匣子落入险地;肖先生为着帮我逃脱不惜牺牲双臂,我却因为平白无故的妒恨让匣子落入险地……

    “因妒狠让匣子落入险地”的念头也如鼓槌一样,一下下敲撞在他的心里。第一槌敲落对李拓的妒恨、第二槌敲落对大家的愧疚、第三槌敲落对自己的信心、第四槌敲落对生命的意义。

    整个心空洞的只剩自己把判断自己为卑劣后,他抛出了自己不配怀抱的匣子,跟着反手钳住女子,不要命地催喊道:“你快走!走!”

    鼓音仿佛受到了他的感染一般,胡乱大作;已然再没有了调子和音律,像是被稚童捣闹般敲动!

    黑沙湾猛然被鼓音牵引得裂震出许多条地缝,地缝里有这三十年来被吸藏进去的烁烁兵锋。

    沈思允的脚下便裂开了一条缝,本以无甚力气的她,又遭到瞿琅的反手擒腰,一时竟无以跃动,直直向下坠落。

    李拓抛下手中的匣子扑身去救,可他才抓住她的腰,就几乎要被吞没。

    他只能将所有力气都倾覆在瞿琅的衣领上,趁着裂缝缩口前,把他甩了上去;随后同沈思允一并坠落无底深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