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辉惊梦知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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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狭草相逢

    躁动的草丛在摇曳的火光无以触及之处,李拓只得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

    浑身的困倦委实第一时间便消无,陡然已翻身低伏,身形尽可能的沉掩着,警戒也拔升至了最高的地步,右手更是刻意将披风下的刀锋攥住。

    因为莽腰受了伤,他已无法像往昔那样靠旋转、撩挑出刀。

    好在他到底果腹,体力、精力都有所恢复,虽犹不能呼风,无法辗转于空,可不论草丛将出现什么,他都觉得可以斗上一斗。

    只不过究竟是什么令草丛躁动呢?

    山雨欲来的时刻,李拓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他根据草穗拂动的范畴判断,大抵认为不是毒蚁蛇虫,除非它们长至了八足巨蛛那般个头。

    即便是那巨蛛的亲眷寻我报仇,也应该埋伏后动,绝非刻下这般出击得主动。所以越看,越让我觉得是走兽。到底是猛虎?还是野豹呢?

    李拓的心房并未因思绪而剧烈跳动。

    或许拥有绝对力量的猛虎和爆发力惊人的野豹很是棘手,却还不足以令他产生退缩的念头,毕竟身前有走兽本能就恐惧的熊熊烈火,掌中更握住了六重附灵过的刀锋,即便拖着伤躯,也能同它们单打独斗。

    毕竟,它们俱是惯以独来独往的走兽。

    如果是狼哨呢?想到这里,李拓不由得挑皱了眉头。

    荒芜的孤岛、荫翳的林丛,未必没有狼群!单打独斗,面对虎豹或许胜不过,可一旦群狼撩齿,棕熊也得死在它们的嘴中。

    即便李拓无伤无病,倘使当真与前赴后继的狼群相遇,也只有靠遁逃保留性命;如果最后由草丛中冒出来的是一只蓝眼的狼哨呢?它忽而尖嚎嘹亮,呼朋引伴,刻下的李拓被包围后,还能不能逃?

    李拓不知道。

    可经历了一连串的厄运后,他不得不凡事都往最坏的处境思考;在断定自己逃不出狼群的围剿后,心理起了变化,由原本的以逸待劳悄然转变为先发制人,这样即便当真撞见狼哨,也能够瞬间箍紧脖子,令其嚎啕不了。

    李拓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迷惘,为此,当然要一步步轻悄挪曳,向草丛近靠。

    在深深吮吸一口空气后,李拓彻底沉寂,尽可能迈着寸步,弱柔无声地掩行在泥土上,跟着一个利落蹲钻,匿伏于草丛侧旁。

    “嚓嚓”,身子摩挲草穗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亮……

    紧接着,由其中钻出了一只灰溜溜的头脑。

    李拓整个人已经扑在空中,火光映照了掌心里尖锐的刀。

    “呜哇”的惨叫撕破了整个黑夜。

    当然呼唤不来狼群,它岂非拔着蹄子四处窜逃。

    李拓瞧清它的模样,赶紧手刀,以致于控制不住身形,非得在泥地上滚滚荡荡,激得尘土于空中摇晃。

    烟尘消散后,它摇着尾巴,直到确定李拓没了杀气,始敢往身边靠。

    火光把它的驴脸照亮,怨恨的驴眼睁得大大,气愤地呲起破牙,毫不留情地在李拓脸上踩了一脚。

    李拓却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笑,赶紧搂住了它的驴脑。

    毛驴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昏迷不醒的颜子涵被它驮在背上。

    ……

    几个时辰前的江上。

    毛驴在摇晃的通道内跌跌荡荡。

    还不容易才打着滑溜到了房舱,门开着,被喂了蒙汗药的颜子涵像是贴在了床上一样,无论床榻怎么被浪涌推挪,她都摔不了。

    毛驴用破牙扯了扯她的衣裳,昏死过去的她半点反应都给不到。

    忽而舫檐又被利爪刺挠,顶上立刻烙出的三条爪缝,木屑肆扬。

    毛驴用尽力气推搡,好不容易把床上的娇躯顶到了榻缘边际,跟着拔起蹄子往另一侧绕,一边用屁股拱床榻,一边用背脊把她接下。

    在彻底驮稳的刹那,巨澜撞来,直接引得床榻砸破舱壁,向江底沉浸了去。

    而它想要原路返回也已不行,只能狠了狠驴心,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鬼知道自己是怎么浮起的!

    不会游泳的毛驴放松四蹄,随波逐流漂行,颜子涵的荷花长袖则被它用破牙在脖子下含紧。

    一道道涟漪推将过来,不知要把它灌去哪里!

    为了保证颜子涵躺妥于背脊,毛驴连挣扎也不敢使大力气,蹄子幽微在江水中摆动,反倒让它的漂流更加稳定,游个半晌后,驴刨式便彻彻底底成了行。

    既得意,又乐此不疲,疯狂地扑腾着驴蹄,咧开的嘴角和划动的身子都露出一股浪劲。

    如果它依旧是以游五步、浪三步方式的行进,只怕到明天正午都得泡在湖里。

    遽然由凌波动乱的水中猛地浮出一个厚实的背影,粗长的身躯、皮挂鳞甲、腿爪一扑、借着分浪的鱼蹼就衔尾疾追。

    嘴颚徒然张开,血盆大口带着锥形巨齿就朝驴蹄咬去。

    好在它对危险有异于常驴的感应,蓦地一蹬,拼了驴命地四蹄扑水,居然领先鳄鱼一步抢滩登岛,蹄子踏在沙滩上后更是撒丫子就跑,眨眼就钻入了让鳄鱼充满畏惧的灌木林丛里!

    越往深走,越是雾气。

    毛驴蒙着脑袋也不顾方向,居然也能与李拓相遇!

    ……

    颜子涵的呼吸兀自平静。

    毛驴把所有的提心吊胆都放下后,始察觉到痛意,“呜哇呜哇”着嘶吼了好几句。

    经由李拓的检查,赫然发觉它的右后蹄其实遭遇了咬击,被硬生生啃夺下一块肉去,此时正鲜血淋淋。

    李拓对它又感激又心疼。

    此刻是深夜,不敢从篝火旁脱身,于是他撕了身上的棕榈叶,为它纤悉不苟地包扎伤口;它也不再呻吟,一脑袋瘫躺在地,却不睡去,睁着对驴眼,向他凝盯。

    他抚了抚它的额头,问道:“怎么了?”

    毛驴用前蹄捋了捋肚子,叫道:“呜噜呜噜。”

    李拓猜测道:“饿了?”

    毛驴咧开嘴角,绽露一个愚蠢的笑意。

    李拓道:“夜里不便行动,你且忍耐一会儿,明日天亮以后,我带你去寻些蔬果。”

    毛驴鼓起腮,别开头。

    一人一驴也相处了许久,它这副生闷气的模样,李拓到底也有些懂。

    他只得挠了挠它修长的脖颈,妥协道:“好吧好吧,如果这座岛上有,我们明天便尽量觅得一条溪流,到时候喂你吃鱼肉。”

    毛驴“呜哇”轻叫,立时就转换上笑容。

    兴致一起,突然用嘴含了一片树叶,吐在李拓的手中;见他没有接过,就又拾了一片叶子置于他手。

    李拓摇头道:“现在不是吹曲的时候,怕是要招来不必要的飞禽走兽。”

    毛驴也跟着摇首,分外执着地又捡来一片落叶。

    望着它明烁的眼睛,想着它陪自己吃下的苦头,李拓叹了口气,觉得即便引来危险,也只得认了。于是将叶子捻平,放在唇中,小调吹得幽悠。

    毛驴在曲调中悄悄垂下头,李拓和颜子涵则睡在它毛茸茸的身子上,火光驱散了黑夜的孤寂与寒凉。

    ……

    “啊——”一声尖叫惊响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