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辉惊梦知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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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死去活来

    最后一束阳光被从西边滚来的云霾全然遮拦。

    那重峦叠嶂的云霾漆黑、浮肿、庞然,涨着古怪的脑袋,将其它细碎的云层弥合、并吞,一同染为黑暗,从此再不透出毫厘让光芒照入的隙缝,恍如一张至黑的屏障,把九天与人间彻底割离,用狂雷骤电把龙蛇江变做人间炼狱。

    那雷霆嘶声咆喊,鼓噪出的音波简直要把一切刺穿,哪怕捂住耳朵,耳膜简直也得被扯裂开,更别提那块被雷声震颤压成齑粉的木板。

    一圈圈波纹在江面荡开,携上澎湃的劲力,眨眼就把浪潮掀翻。

    好在画舫总算低矮,还能贴合着浪尖飞涌狂转;而那艘宽阔的黑船则笨重地抵不住翻潮的摧残,竟是船头倾歪,跟着带着船夫们一个个朝江底栽。

    雷啕才止,须臾又是电光疾闪,那明黄色的电亟来得太快,江波甚至做不出反应,已被它揉碎击穿,迟滞了半晌,始见癫潮勃然炸乱,浪打浪叠,变成了万丈高山,冷漠地将已然陷进死路的大船由中腰斩。

    画舫则被跌宕的巨浪推甩,蓦地在空中摇曳兜转,得舫上每个人都得把住舫壁、木杆,毛驴更是用破牙咬含着,方不至于被抛出去。

    究竟飞徊了几圈,已没人数得明白,再跌回江澜,每个人的身子骨俱是一软,最使人心惊的,还是听闻了一声“喀嚓”闷响,无疑是画舫的龙骨被绝情磕断。

    浪花没有放过几人,突地变作万般水珠在空中弥散,恰好迎来了向东飘零的悍风利落在水珠上一拍,即刻成了视死如归的雨弹,笔直朝江心的画舫坠灌,“噼里啪啦”地要将画舫砸烂。

    有些雨弹穿碎了帆布,有些雨弹射折了桅杆,有些雨弹打透了甲板。

    密密麻麻的坑洞虽小,却已足够容许江水向着画舫倒灌,一点点逐渐把几人的脚掌浸盖,也一点点把画舫拖往江底深渊。

    李拓在毛驴的耳畔轻喊:“带房舱里的颜姑娘离开。”

    毛驴并非不愿听他的话,委实是被驴眼前的景象吓得不敢动弹。

    从阴森的黑暗中骤然钻出一颗脑袋,额上有参差的黑角、尖耳向天耸开、紫黛眉梢始终飘浮着,衬得那一对斜狞的巨瞳威严肃怒、鼻间喷涌的盛气化云作雾,将悍戾的獠齿锐牙幽幽掩住。

    可就在齿牙的一张一翕中,弥漫在空中的水珠里便多出了血露,待到李拓重新将目光往舫尖的方豪身上关注,却只见到下半截腰身瘫倚舫壁上,染血的裂口一片狼藉。

    方豪竟是至死也无法呼嚎一句。

    李拓紧缩瞳眸向那脑袋看去,疏狂中但见其抖腰拔升天际,四爪撕开了漫天的雨弹,卷曲缠满紫黑鳞羽的身子在云霾下徘旋,几道交加的雷电震闪在它额边,令那张蛟面至极森穆可怖。

    正是住在龙蛇江底的蛟蟒神王!

    那蛟蟒绽开了磅礴身躯,腰尾一蹬,携残卷之势向画舫扑来,蛟爪直撩,立刻将画舫由中间撕断,跟着挺腰一折,又把圈在空中绕出一半。

    “岁寒三道”哪里有胆和这天地孕育的巨兽纠缠,蜷缩抱身,再也不敢挺腰直站。

    血流不止的李拓断定自己活不过来,索性放开,在毛驴屁股上大力一拍,喝道:“带房舱里的颜姑娘离开,无论如何,也要保她平安!”

    毛驴竟是听闻出了他语调里的决然,一双驴目热腾腾的,滚出泪来。

    它纵还有胆怯,蹄子却因为李拓的拍击得以动弹。

    不愿辜负了他,毛驴冲奔而起,第一次那样快,在碎乱成一片片的甲板上跳跃蹦弹,眼看舱室被江波推搡得越来越远,它竟似骏马掠崖般在空中姿展,跟着勉强用前蹄把住了边缘,后蹄在水里扑腾不断,凭借浪摧的力量蓦地身子旋转,始才稳稳滑进内舱。

    把颜子涵交托给毛驴的李拓彻底安下心来,仰着脑袋望了望雄掠而下的蛟蟒,舍得一身剐般将刺穿后腰的长剑拔出来,脚步顿时趔趄凌乱。

    任由鲜血流溅,他的手再也不往伤口堵按,而是左右齐肩张开,越来越轻的膝盖幽微曲弯,待到头顶的风压迫得画舫往江水一沉,他纵身迸跳,朝撕抓而来的龙爪擒攀。

    原本弓绷的龙爪蓦地放松,不曾将李拓穿心,倒果真被他悬挂住,一并掠了空。

    独臂挂悬的李拓被风刮得飘零,可既然抱了必死的勇气,不达成目的在蛟蟒首上乘骑一翻,又如何能心甘!

    左侧的下槽牙已被咬碎一半,方让李拓撑直的单臂一点点弯曲,身体逐渐与爪接近,最后右脚猛地一勾,彻底跨在了爪趾上。

    趁着蛟蟒在江面低掠的时机,李拓一点点坐稳身形,一边吐血,一边大口喘粗气。

    随后,胆大心细的他仰头打量它的身躯,死鱼眼仔细观摩对比,确定出二十片较为好攀爬的鳞羽,刚欲起身践行,蛟蟒蓦地升腾,裹挟着他贯天而去!

    一蛟一人破开云霾厚壁,似火的骄阳仿佛要烫伤李拓的面皮。

    蛟蟒凌旋一周后,再次所向披靡地朝江面冲去,眨眼之间,李拓已由天入地,一双肉掌几乎扣出了血,才能把爪趾箍紧。

    除了李拓擒抱的这只左前爪收起,其余三爪纷纷凶残地向犹在甲板上的“岁寒三道”撕去。

    黄梅道长避无可避,只得提剑相抵,那实在是一口用上好钢铁淬炼的长剑,却被蛟爪轻易拧碎,连同那条仗剑的胳膊一并截去。

    疼痛令他无以支撑身体,一下子便栽入无边无垠的江底。

    另外两只爪子向青松道长和白竹道长挠去,青松委实狠心得紧,突然闪身由白竹的腋下穿过,继而膝盖一顶,不但夺了白竹手中的剑,更将他往双爪之间顶推了过去。

    后爪左右一扯,区区凡人肉体,就像手撕树叶一样裂解,鲜血四溢。

    青松道长没有因为白竹道长的身死而露出半分悲悯,望着蛟蟒因为冲势已老而重新折返天际,甚至还咧嘴悠哉地挤出笑意。

    可他也知道绝不能再在画舫上逗停,望一眼依旧惊涛骇浪的江水,把心一狠,跳了下去!

    ……

    打从最后一次由天空折落,没看见青松道长的蛟蟒便放慢了速度,徐徐在平复的江面上飞行。

    李拓在平稳和清风的帮助中来到了蛟蟒的背脊,眼看蛟首距自己只剩一二十步,再努把力就可以骑上去,刚要动作,谁料蛟蟒慵懒翻身,便把他摔了下去。

    滚了四五圈,才以双脚斜冲着天、腰腹压在脑袋上的姿势悬停,好在高度适宜,又是沙砾软泥,虽也疼得紧,却未伤骨动筋。

    他赶紧坐起,只见蛟蟒在空中徘徊了二三圈,蓦地翩翩落地,一爪一步地向自己走进,张开血盆牙口,仿佛要把他横吞入腹底。

    可蛟蟒终究没有合齿,而是乍然吐息,肚子里的血沫立刻向李拓脸上喷去。

    血迹点点滴滴,紧黏住脸颊的似乎是一只眼睛,看那新鲜程度,大抵是方豪的。

    跟着,它用粗大的鼻子拱撞一下李拓额顶,把他掀翻在地,以作对他狂妄得想骑上蛟首得教训,随后腰身旋挺,几次扭躯,已然飞驰在了天际。

    对于蛟蟒何以不吞噬自己,李拓也难以言明,不过他总算有时间琢磨一下周遭环境,竟赫然发觉身处于一片人迹罕至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