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辉惊梦知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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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一)

    请容许我将时间拨回王妈妈和说书先生抵达的一炷香前,这时候,圆胡台上的舞蹈已是愈演愈烈。

    四个浅露蛮腰的女子在圆胡台上争奇斗艳,几卷水云袖甩漾起来即是飘飘欲仙。时而有人一跃,如嫦娥一样莲步追月;时而有人回旋,恰似瑶池仕女花洒人间;委实看得满客堂男人都挪不开眼,也就只有两个女子的心思分毫不在她们身姿上面!

    女子携手逛青楼,在大荒虽算不得是头一遭,倒也委实新鲜。当中一个身着鹅黄色的无缘裙,有着不亚任何女子的俏美容颜,只消再长开些,即可令世间都惊艳;另一女子则是清丽冷脸,朴实无华的短打扮,把她健康紧实的飒爽体态无遗尽显。

    事实上,许多贼兮兮的眼光都似有意、若无意地往二女身上瞥,倒非是未察觉,只是不在意!

    她们自然是有段时间没和你们相见的颜子涵和祈风。

    刻下的颜子涵岂非正拧着一张脸,弯眉蹙着,鼻尖皱着,唇珠噘着,狠狠地批斗道:“该死的坏东西!”

    忽而蹦出这么一句,当然教祈风不甚了解:“骂谁呢?”

    颜子涵鼻息哼了哼气,道:“哼,自然是骂那个不要脸的死鱼眼!”

    祈风道:“李拓?”

    这名字还是她由王洁青口中听说了。当时,那位冰冷的女子无疑在用最残酷的口吻质问:李拓,你究竟来这里做什么?

    随后她就从那双本来就无甚光采的眼里看到了凄绝。虽然她打一开始便对李拓的观感不算太好——毕竟他和另一个书生是被颜子涵随随便便由路边捡来的——但在那一刻,她也有了些于心不忍。

    颜子涵用力点点头,态度强烈。

    祈风挑起眉头,问道:“他怎么了?”

    颜子涵气愤道:“枉我一开始还当他是个好男人,他倒好,才从王家离开,转眼就奔着青楼来了。”

    于是就连祈风也要为那个倒霉的男人伸冤了:“我们不是看着他晕倒,然后被毛驴驮来的么?”

    颜子涵道:“哪又怎样!”她兀自气恼且理直气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不是不知道。更何况,在好色的这件事情上,你难道觉得他还不如一头毛驴么?连驴子都这么……”

    她想起了毛驴跳上圆胡台时是如何色兮兮地往舞女们身上靠。

    她恨道:“……那个了,可想而知他是何种模样!现在他岂非已经在那位花魁的房间里呆足一个时辰了,谁知道他在里面干么?说不定正享受鱼水之欢呢。”

    ……

    “阿嚏。”

    李拓挺起腰身,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接着继续醉趴下去。桌子上的酒坛已倒了六七瓶,分明受了伤,还喝得那么急。

    在一旁看小书痴迷的尚乔伶这才缓过神来,一边惊异于对方竟能醉着打喷嚏,一边也为自己无心劝他少喝些而有几分愧意。她脱下了轻纱裹肩,温柔地盖上李拓背脊。

    ……

    祈风幽幽叹了口气,道:“反正我不是很理解你干么总对他纠结得那么紧,难道,你同他对上了眼?”

    颜子涵简直是打心底拒绝:“呸呸呸……”甚至还在地板上跺了几脚,然后道:“本小姐就算瞎了眼,也看不上他那种长得还没徐相公一半好看的坏东西。”

    祈风喃喃道:“比起绣花枕头,李拓到底还是顺眼些。”旋即,她就更疑惑了:“既然看不上,何以又偏偏总是主动靠近?”

    颜子涵立即否认道:“我哪有!”可到底还是悄悄地思忖起来,顺着回忆,她道:“一开始仅仅是好奇,毕竟他真的在我眼前像鸟儿一样飞起,连阿爹和月姨都不曾做到哩。后来么……则全是意外,鬼知道你和他有哪门子的孽缘,短短半个月里,就可以偶遇三遍。”

    祈风简直想修理她:“谁和他有孽缘了!分明招惹的人是你。”

    反驳过后,她又总觉得哪里怪异,只是一时间思绪空白,怪异便泼洒不起。

    颜子涵记仇道:“谁招惹他了!人家好心好意给他做吃的,他居然头也不回地逃离,最后一眼看我的表情简直像是撞见了妖精,气死我了。”

    看来两人的恩怨,一时之间可解释不清。

    祈风突地眉窝一凛,准确捕捉到了怪异,白眼向颜子涵瞥去,道:“等一会儿,在我的印象里,第一次和他见面是在浮石城的岸港里,今天堪堪是第二次撞上而已,你却说同他‘偶遇了三遍’?”

    颜子涵把惹人亲吻的双唇抿紧,扑闪扑闪着一双浅桃色的眼睛,随后装模作样的大悟恍然起,做作地以手掩嘴,惊呼道:“哎呀,是么!原来今天只是第二次见面啊。哈哈,哈哈,看来是人家记错了。嗯——连这点小事你也要拆穿呀,讨厌——”说完,她还撒娇扭捏地推搡了一把对方的肩,企图蒙混过关。

    可从小和她长在一块的祈风绝不吃这一套,本就冷冽的面容板得更硬,道:“老实交代!”

    颜子涵扁着嘴,轻摇对方的手腕:“哎呀阿风,都翻篇了。”

    祈风翻的只有白眼。

    颜子涵投降道:“好吧好吧,我和他还见过一面,就是草房的那个晚上。”

    祈风道:“被勾子闯了门的那晚?”

    颜子涵点动额头。

    祈风至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冷然道:“看你还敢不敢随便住在路途边的草房!如此说来,是他救下你的?”

    颜子涵心不甘情不愿地道:“算是吧。”

    祈风不禁迟疑,道:“他救了你,你却厌恨他得紧?”

    颜子涵不由记起在他面前袒露出的一双春桃,连忙遮捂住胸膛,红着脸道:“我的牺牲那么大,可他就是不听话,居然容得那些人逃了,我自然要恨死他。”

    她气鼓鼓地跺了跺脚,恨恨地总结道:“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就是这番总结传到了铁牙汉的耳朵里,他突然转过扭曲的脸庞,袒露黝黑的胸膛,一把勾搭在颜子涵肩上,露出两颗生起铁锈的门牙,邪笑道:“男人也是有好东西的,不若二位找间房,俺露出来给你们瞧一瞧?”

    颜子涵与祈风顾望了眼,也不挣扎,对他嫣嫣一笑,莺声道:“把手放开好不好?”

    有祈风在的时候,她向来胆子很大。

    铁牙汉失笑道:“只有傻子才会说好。”

    颜子涵笑道:“有时候傻头傻脑,说不定也是种命好。”

    她话语刚罢,祈风已然出招,一只手陡然间就捏在铁牙汉手腕上,将其右手一撅,疼得他连连抽手退跌。

    缓过劲后,铁牙汉愤怒不已,旋即就要拔刀,王妈妈正是这时赶到了,双手缠住了他。

    王妈妈在其中打圆场:“都是误会,何必这么气恼。”

    铁牙汉却对她开始了不依不饶,冷冷道:“误会?天南地北的窑子俺也逛过不少,还是头一遭候了一个时辰却连婊子的面都没见到。”他的手臂一边划过王妈妈酥软的春桃,他的手腕一边拔出了刀,道:“这份苦等,妈妈觉得该如何补偿?”

    王妈妈僵硬地笑道:“客官想怎样?”

    铁牙汉用刀尖指着颜子涵和祈风的鼻子,道:“要不就让这两个娘皮给俺跪下来磕头道歉……”

    进门便是客,王妈妈又如何能要求客人?

    铁牙汉接着道:“……要不就让闻名天下尚姑娘陪俺睡觉,你若不放心,也可以躺在边上。”

    王妈妈脸色煞白了一片。

    颜子涵难得冷冽,道:“祈风,这人比死鱼眼更惹厌,让他滚!”

    铁牙汉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嘿”,手肘一甩,脱开了王妈妈的拉拽:“丫丫个呸的,非得教俺的钢刀给你们放放血才知道乖。”

    他划开手中的刀,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向着祈风劈肩而去,刀只砍到一半,突然瞳孔一缩,胆子一惧,跟着只觉身体里莫名钻入了一抹沁髓入骨的冷悸。

    整个温香软玉的诸梦楼俨然都蒙在了割肉刮骨般的萧瑟肃杀里,令王妈妈脚下一软,一时站不起;令说书先生背脊麻寒,似如临大敌;令刚出姑娘房舍的两位佩剑年轻人心弦一紧,猛地向人群中望觑!

    就在铁牙汉不敢动弹的白驹过隙里,祈风利落踢出两脚,一脚踹断了才拔出的长刀,一脚踹在铁牙汉的引以为傲的门牙上。

    “噼啪。”

    铁牙汉像是断线风筝在诸梦楼里飘,继而被边缘的扶栏撞中了腰,身子绕着栏杆折旋半周仍是止不住掉,终究是头下脚上、义无反顾地栽入了龙蛇江。

    “扑通。”

    好似擂鼓,溅炸起的水花足有半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