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辉惊梦知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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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王家院

    “王家算不算大户,俺不知道,毕竟每个人心中各有把尺,自己丈量就好。但要说南城哪一户最受得城里人的尊重……”

    只见一个粗牙缝、糟鼻梁的老头竖起拇指,赞叹道:“必然得是王家。那可是几辈人辛劳的结果,诺,你俩往旁边瞅瞅,白鹿洞书院,听说过吧!”

    两只脑袋晃了晃。

    老头气不打一处来:“嘿,这可是江南唯一比肩得了冀文州那帮酸儒的书院了。”

    跟着,他又道:“王家虽是靠开书院起的家,可绝不是为着挣钱啊,碰上实在清贫的,简直分文不要,还时常倒贴钱请当世的才子名家远游来助教,正因把所有心思都花在书院上,才做到了响彻大荒。”

    老头姓丁名忧,长得可不俊俏,却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此时正用牙签剔着自己较粗的门牙缝。

    他继续道:“王家前几代家主都是教书匠,兼任书院院长,日子虽马马虎虎,可成天一同念叨些圣贤书,倒也热闹。这一代换经商的财主当家,日子富裕了,宅子扩大了,可家里人各奔东西,倒也冷清了。

    倘使不是王洁青带着即满周岁的娃儿回来省亲,王家院已有许久不似刻下这般欢闹咯。欸,你给我留片鱼,留片鱼……”

    既为幼子的周岁,也为闺女初次回娘家,王家大摆宴席,盛邀亲朋好友、邻里街坊相聚一堂。

    有人收到请柬,不辞万里由最远的并天州赶到;有人忙碌得紧,坚持差人将薄礼心意送上;还有人分明不通文墨,硬是死记硬背了几句引经据典的祝福话。

    足见王家的善缘满天下。

    他们更好客,即便你是旅途的游人,只要不吝惜说几句好赖话,就能在院子里坐下,当然,位置得往后稍一稍。

    丁忧岂非就坐在宴席尾巴上,他却无甚计较,只在乎面前的鱼、肉、虾、鸭。

    还没开宴,桌上已然摆了四道佳肴,九曲绘鲈鱼、东坡晶肉肴、虾圆衬蹄膀、杜康闷嫩鸭。只闻菜香,就能勾动老饕的胃肠。

    打从坐下,丁忧就不停嘴巴,不在吃食,就在介绍,俨然是院子里最忙的外人,等到请宴的主人出落在庭院上,更是有话要讲。

    内院曲径处,斑斑疏影中,令人翘首以盼的一家子款款而来。

    为首的老儒依旧白衫纶巾,纵有些老态龙钟,那副腰杆却是笔挺;虽到了要人搀扶的年纪,仍有几分“敢为天下先”的意气。

    丁忧对耳顺之年的老人尤为尊敬,道:“老爷子叫王西川,是王家老家主、书院老院士,一生勤勤恳恳,教出了四十六位秀才、一十七位举人、九名进士。昔年朝廷和旧锦于荆琅州大战,是他以血肉之躯堵住书院门户,此举不知道救下城里多少读书种子。”

    搀扶老人的是个稍显发福的中年人,始终屈腰矮头,半步落后。他穿着看来平实,料子却十分讲究,用的是一年只出三四百斤的天鹅丝绒。

    丁忧道:“这人叫王墨寅,老爷子的二侄,王家当今家主。与历代先辈不同,少小不通文墨,贬斥大抵没能少过,所以才励精图治,下海拼搏。现下自然是生意兴隆,可为何由他继任家主,想破脑袋,俺也不通。”

    两位家主后,跟着一对母女。

    妇人华贵雍容,笑靥藏不住地溢满面容;女子明媚动人,生育虽然令她多了一份稳重、少了一份浮俏,却并未让她有分毫衰老,仍然圆玉钗盘头、蔚蓝霓裙缠身,娉婷莲步在曲径踩落,怀里有只喜红绣万福的布裹,方满周岁的乳儿,便在这襁褓中。

    丁忧笑得合不拢牙缝:“这丫头就是今日的主角,回家省亲的王洁青。莫看她现在像个大家闺秀,未出阁前闹腾得很,是南城八十一巷里出了名的‘小阎罗’。

    嘿嘿,想不到‘小阎罗’也有为人娘亲的时候,瞅瞅,为了做孩子的榜样,以往的蛮缠耍赖岂非都收敛了许多。等哪天你们也有了娃娃,心思大抵会相同。”

    一番话把那清颜冷面的女子也说得幽微脸红。

    一行人是由王洁青的夫官压在最后。

    男子儒雅俊秀、倜傥风流,一点红丝斑刻在他眉间额心,令人过目就再难有忘却的时候。一只手别在背后,一只手时刻向前方准备,确保不论妻子有任何行差踏错,自己都能在第一时间抢上去扶携守候。

    同样身为男人的丁忧也由衷感慨道:“她的相公叫做徐绻云,人品、家世都是一流。这徐家即便还算不上豪阀,也已然差不多。其父曾是朝廷大员,而今其兄也身居要职,极受帝夫的器重。

    只凭这两层关系,已可让他在大荒横走着,却鲜少有桀骜骄纵,更是颇有天资,只用三年时间就成为了比国子监还艰难的青天馆里前十高材,嫉妒他的人比九牛的毛还要多。现在有妻有子,委实又多了个理由。”

    他边说,边往身旁看去,果见二女的目光好似烙在了徐绻云的身际。不由在心头苦叹起:看来英挺的样子属实是比粗大的牙缝耐看得紧。

    伴随他们行来,院子里赫然有一桌人最欢愉。

    丁忧瞥一眼,悠悠道:“那一桌是王家年轻一辈的姊妹弟兄。里面素白衣裙的王湘冬是这一辈大姐,仔细看来,仍与王洁青有几分相似。

    还有那大高个儿,其实年纪才十六,叫王小棣,别觉得清瘦,天资属实不错,当年可引得玄门六七个宗流磕破脑袋相互抢夺,掠火流不知踩着了什么,最后把他拣走。如今看他形神气韵,怎么说也到了第五重玄。在这个年纪能够结庐,已经胜过大多玄门子弟了。”

    ……

    八角灯笼绚烂在庭院上头。

    老家主王西川在王墨寅的搀扶下浅浅鞠躬,作揖之后,朗声如洪钟:“吾家有子呱呱坠落,恰是周岁时候,承蒙诸君赏脸光临,不甚惶恐。老头子在这里也不怕羞,腆着脸向各位讨个求,往后这小子有忙有难,你们都是看过他光屁股的爷爷、奶奶、伯伯、婶婶,可不能袖手。相信小子在大家的帮衬中,一定能安然长大,将来成为那国之栋梁。”

    一席话自是引得台下掌声如滚雷躁动,而他们也伴随经久不息的掌声落了座,紧接着王墨寅高举杯盏,众邀满院的亲故、宾朋。

    这杯水酒下肚,周岁礼才算是彻底开宴了,后庭的仆从如长龙般端着佳肴鱼贯而入,美食美酒一下子把喜庆的气氛拔高。

    此时此刻,谁又能料到今晚宴席的高潮竟会是那般猛烈、那样悲切!

    高潮的开场,赫然是棍棒。

    裹挟着极致愤怒的斥问突然在王家院咆哮:“竖子怎还有脸来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