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过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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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0.偶然的决战(七)

    由于邢州本是一座小城,可能是为了省事省力,所以城防工事只有壕沟吊桥,却并没有开渠引水。仰仗刚刚阵亡的铁蛤蟆一通臭骂,令小儿顾涉按捺不住心气,竟率军悍然杀出城来!

    王百川对西北军的战斗力,有着充足的信任;天下第一、与倒数第一之间的交锋对垒,再加上双方的兵力又完全不对等;所以根本无需忧心战果,纵然那顾涉项生三头、背长六臂,也完全挡不住西北军的刀锋!

    其实,已然悄悄摸到邢州城下的王百川,至今还未能知晓。那位一表人才、令他心生妒意的顾涉顾大将军,临阵脱逃的速度,压根不比他们这群老油条迟慢!

    其实双方将士心里都明白,顾涉如果能耐得住侮辱、死死固守邢州城池的话,最差也就是个不胜不败的结果。因为纵使西北军有天大的本领,也绝不敢再尝试一次“徒手攻城”的滋味了。

    可有余顾涉沉不住气,兵少将寡的解忧军、走上被西北军分化蚕食的道路,已经基本注定。

    这个战术上的失误,对于解忧军的将士们而言,只不过是文人出身的顾涉,脸皮薄心窝浅,又没什么实战经验,这才上了王百川的恶当!可扪心自问,他们自己也被那个口上无德的西北军汉,骂的是灰头土脸、怨恨难平;如今能够手刃仇敌,更痛痛快快的杀了一场,也不算太过窝囊……

    战死沙场,本就是行伍之人最好的宿命。解忧军的将士们,对那位已然不知在何处“战死”的顾将军,心中多少有些嗔怪,但也谈不到什么恨意……

    当然,这种释怀与坦然,是建立在顾涉与他们共同浴血奋战、最终战死沙场的前提条件之下。可实际上,顾涉眼见那个铁蛤蟆,被乱刀砍死之后,随着乱军的一冲一撞,他便悄悄开始向战场以外挪动了…

    其实,顾涉临阵脱逃的事,暗地里早已有了苗头。平日他的惯用武器,乃是一柄轻巧坚实、但貌不惊人的陌刀。这种兵刃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无论是劈砍还是突刺、实战效果极佳。而在步战之中,陌刀也是短柄系的寻常兵刃,广受不愿负重过沉的技巧型将军偏爱。

    顾涉选择使用这种兵刃,并不是因为他刀法精纯,只是因为陌刀的造型,更像是文人压书用的宝剑罢了……

    可今日的顾涉,上阵杀敌,却只是随身佩戴了一把三尺青峰。单单这个选择,就已经暴露他的真实意图。

    剑,乃百兵君子;虽然这也是一种传统兵刃,有人用它来当做配饰,也有人用它来当做工具,还有人用他来当做权利的象征,更有人用它来强身健体……不过,这种历史悠久的兵刃、却并不适用于两军疆场,而且是极度的不适合。

    剑走轻灵,所以用料与锻打方式就必然受限。除了那些世所罕见的神兵利刃之外、普通长剑根本杀不了几个回合,便会崩口卷刃,不堪负荷了!

    如果一定要用“剑”这种风雅潇洒的兵器,打完一场大混战的话!身后不背两个装满了“备品”的麻袋包,根本就续不上弦!

    换句话说,从未没学过武艺的顾涉,今日执剑上阵,也就根本就没打算杀敌立功!

    而他那“不堪祖上受辱,率军出城厮杀”的愚蠢之举,也并不是顾涉的本意;而是来自于解忧军主帅庞青山,遣谛听探子送来的一道军令。公平的说,庞青山令他选择这等应对之法,深层的战略意图,虽未在信上言明;但凭着顾涉那敏捷聪慧的思路,也隐约能猜出了对方最终目的。

    根据庞青山的授意,顾涉可以率军出城,与西北军假打一阵;然后率领败军残部死战突围,最终回转解忧军大营,将邢州城丢给西北军。只不过顾涉个人以为,欲成此计,必然要付出比这更加惨烈数倍的代价。

    诱饵不香,猎物又怎肯上套呢?

    顾涉认为,只有数千名解忧军、战至全军覆灭;再加上邢州城中的酒肉粮草、物资储备,才足矣令西北军那群头脑简单的莽夫,忘记这世间一切的烦恼……

    当然,顾将军心里也清楚,他这一个念头,放弃的不仅仅是几千条袍泽弟兄的性命。而庞青山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也不仅仅是想要全歼这伙首鼠两端的西北军而已……

    其实顾涉能够理解庞青山,也明白他施以如此毒计的理由,更明白杀戮本身,只不过是一种过程;他并伪善、也不是那种精神洁癖的卫道士;他只是不想参与其中,也不需要这种沾满血腥的功名!

    若非性情如此的话,凭他那顾家旁系子弟的身份,莫说寒窗十载的花销不成问题;就算是个姓顾的文盲,想在江南道谋个一差二职,也不是什么问题。而顾涉投笔从戎、也的确是想成为一名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杰,声震华禹、青史留名。但他却不愿靠着吸人膏脂、换来这一场“血腥富贵”。

    所以,待他缓缓撤离至战圈外围以后,趁着没人注意,便找来了一具与他身量相仿的尸体,并用巨石将其五官击碎、并换上自己的战甲与配剑……

    从顾涉换上了青衣小帽开始,华禹大陆上,便再没了顾涉这个人!他超额完成了庞青山下达的帅令,所以他这种举动,也并不算是临阵脱逃……

    他只是想回家了……

    且不说借假死返乡的顾涉,单说已然迅速越过邢州城南门吊桥,并牢牢把持外城门与吊桥绞盘的五百名西北军老卒。

    王百川抽刀在手、随着一蓬鲜血飞溅、结果了最后一名惊慌失措、浑身颤抖的护城兵。他一脚踢开还在哭喊挣扎的“活死人”、回过头来,望着后方那愈发热闹喧哗的血肉战场,当机立断的吩咐道:

    “弟兄们都过来,其余的三道内外城门、邢州府衙、以及城中各处粮仓库房,都是万分紧要之处。个人去向大家自行商议,但是只有一刻钟的功夫,这些地方务必全部拿下!哦对了,我还得再多唠叨一句。眼下咱们虽然又归了朝廷,但毕竟弟兄们还都是戴罪之身,这秋后算账的事不新鲜,大家心里都琢磨琢磨。一会若是在城中遇见了解忧军的余孽,可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啊!”

    “这还用你说?铁蛤蟆让他们给害死了,谁要是放了一个解忧军、以后咋还有脸去下面见“蛤蟆”呢?”

    自打铁蛤蟆在城下“叫阵”,邢州城当地的百姓,便纷纷闭门不出;他们躲在了自己家的床底下、米缸中,菜窖里,还有许多奇奇怪怪、自以为安全的角落。其实西北军与南康军交战厮杀,无论胜败归于哪方,与百姓们都没多大关系。

    所以如今邢州城的大街上,除了偶然有些慌不择路的解忧军、跑上街头以外,整个邢州城仿佛陷入了沉睡,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由于顾涉的“指挥失当”、所以邢州城中还有几百名守军,但都是些老弱病残。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四道内外城门,便已经尽数被西北军握于掌中;至于府衙、粮仓、货栈、药铺、银号等关键所在,都已经派了专人负责把守,再没给敌人留下任何机会、可以纵火焚粮了……

    直到旁晚日落时分,邢州城彻底落入西北军囊中。而曾经归顾涉一人节制的四千余南康守军,除了王百川“抢下了”千余降兵左右、其余之人尽数死在西北军的屠刀之下。

    而邢州城南门以外的土壤,饮足了两军将士喷溅出的鲜血,变得柔软而湿润;落日的余晖之下,追随着血腥味而来的食腐飞禽,也一圈一圈的在上空中反复盘旋……

    西北军的代理大将军王百川,此时坐在知府太爷审案的桌子上;他双手反复覆摸包浆温润的木质扶手,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获得的一切。

    他没想到顾涉如此的不济事,竟真能够一举攻下邢州城,全歼数千守军;更没想到打出这样一场胜仗之后、折损的兵力竟然微乎其微!诚然,有许多西北军的老兄弟战死沙场;那位憨厚朴实的“铁蛤蟆”兄弟,也没来得及出手救援……

    但至少有此战绩作保,天佑帝起码也要给出一个“功过相抵”的结局!那八万名曾经“助纣为虐”的老弟兄,就算是有了一条活路!

    随着几名主簿盘点结束,王百川更是欣喜若狂!别看这邢州,城小民寡;但此次斩获的物资,竟颇为可观!这里不但存储了解忧军超过半数的粮草!一应战略物资更是应用尽有!一箱一箱的丸散膏丹、崭新的棉布、风干的老腊肉、新鲜的鸡蛋水果,甚至还有些本地乡亲们自种的蔬菜!

    若是在平日里,这些东西都不值什么大钱;但在眼下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他们也好些日子没见过这种好玩意儿了!而且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有人在“抄没”知府老爷宅院的时候,在地窖里意外的发现了满满一窖老酒!

    战场上的厮杀汉大多好酒,除了那些天生的酒腻子,每个人都有贪杯的理由。有人为了驱寒发汗,有人为了帮助入眠;有人为了驱赶噩梦,还有的人为以酒壮胆……

    酒大伤身,但对于“有今天没明天”的底层士卒来说,这个缺点也并有什么可怕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