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早已四散，木柴有的被踩灭，有的撞到石壁上还烧着，有的只剩焦黑和火星，勉强维持着洞穴内的可见。

    顾星早已能在黑暗中视物，相信巴莱人也可以，就是担心傅明嘉。

    此时这位富公子将十字长剑舞得飘飘若仙，独力围攻十几个巴莱人，是的，围攻。

    看上去笨重繁复的长剑，在傅明嘉手中飘逸得如同一根绣花针，在十几个巴莱人的缝隙中寒光轻吐，傅明嘉的身形又如鬼似魅、飘忽来去、有若轻烟，巴莱人的拳脚乃至牙齿、额头都已是快极猛极，但大多只擦到他的衣角。

    而小部分实在避无可避的，就由顾星解决。

    他穿着薛俪送的紧身衣，将最后的灵力凝成一副薄薄铠甲，由紧身衣紧紧缚着，把自己当成肉盾，去硬扛傅明嘉避不过的那些拳头。

    巴莱人是真有力，每一下都像被泥头车居合。

    但暂时还扛得住。

    一攻一沙包，是俩人早前就讨论好的方案，傅明嘉吃下了家里给的A级灵丸，健康人能平添十年寿元，重伤者也能吊住一两小时的命，而且他手中的十字长剑也是家族多年藏品，据说是曾祖父当年无意中救下一位灵界大佬，并侍奉至寿终正寝，大佬临终前才把这柄剑拿了出来，说是A级灵器。

    傅家虽然富甲一方，但毕竟根基尚浅，对灵界的许多事情一知半解，也始终不敢把这柄剑拿出来，怕招惹到什么祸事，这次趁着明少爷死缠烂打要去灵界，给他疏通关系混进队伍，顺便把剑带在身上，看看有没有可能让丁香家看看成色。

    反正是正儿八经的官方任务，总不至于出现黑吃黑。

    而且只是把一贵族小姐风风光光送回去，能有什么危险？

    镀金而已，自己傅家的关系网也能搭上灵界势力了，就算是让这位少爷旅游一趟，马上高三了，适当放松一些也是应该。

    傅明嘉面容扭曲，一剑刺穿一个巴莱人的左肩，攻向自己后脑的一拳被顾星挡下，胸腹却避之不及，被凌厉一脚扫到，砰地撞到了石壁上，破损的肝脏已让他的身子弓得像一只虾米，但见顾星护着要害被一群赤色猛男猛捶，只能咬碎银牙提剑扑上。

    最初带上这柄十字长剑，他原本也以为只是夹带私货鉴个宝，没想到还真的用上了，傅家把这柄剑珍藏了四代，一直没能打听出是什么神妙，早时顾星看了，也注入灵力去探究，但顾星在这方面本身也是个准文盲，摸不出什么道道来，只说了句应该很厉害，何妨从今日起取名“情比金剑”。

    虽然谐音梗该死，但也不是不能将就着用。

    一开始持剑迎敌时，他当然是害怕的，但第一剑挥出，那把剑仿佛和自己融为了一体，虽然他是个普通人，它是把高高在上的剑。

    剑不在乎。

    他能感知到剑的温柔和兴奋，温柔地让自己握着，耐心指导自己每一个动作，如何劈、砍、崩、撩、格、洗、截、刺、搅、压、挂，如何用剑带手，用手袋臂，用臂带肩，用肩带身，用身带腰，用腰带腿。

    其实和打篮球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嘛。

    他自四岁开始打篮球，从此就没有落选过各个级别的校队，如今很少有人知道，他选择打篮球的原因是自小个子矮，时常被堂兄弟们话里有话讥讽，不像是傅家人，傅家哪怕还未发迹之时，都是人人高大昂扬，卖相极佳，外人都说傅家这样好的胚子，世家是迟早的。

    他直到初二才一米六出头，到了高一就长到了一米八三，高二一米八七，每次傅家对外联谊，都隐隐是家族新一代形象代言人。

    但他已经不在乎。

    因为篮球是真的有意思。

    他一个交叉步躲过两个巴莱人的阻截，一剑挥退爆揍顾星的三人，左手探出，抓住顾星的背心扔出战局。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右手受伤，所以刻苦训练左手，使得左手手臂和五指极其有力，并且……

    一个巴莱人趁此间隙抓住他的右臂，他手掌轻弹，剑交左掌，一剑砍下那人手臂，又一个后撤步躲过正面攻击，剑柄后点，正好击碎偷袭后脑的一个拳头。

    是的，他的两只手都是惯用手。

    借着调整好的顾星再次冲入做沙包，他原地起跳跃至半空，膝盖居然与巴莱人的额头平齐，双手持剑猛地劈下。

    他还没到一米七时就可以扣篮了。

    剑的兴奋也达到了顶点，汹涌剑意轻盈倾泻。

    大片石壁如破絮落下。

    无数残肢断臂飞起。

    顾星和傅明嘉肩站着，两张脸都已扭曲至极，一个变成淡淡紫色，紫气又不断从七窍溢出，一个苍白得有没一丝血色，又不受控制地抽动着。

    面前还站着四个巴莱人，面容狰狞，没有任何退意。

    “我应该快死了，你的另一个帮手在哪里？”药效已过，傅明嘉的双手双腿打着摆子，五脏六腑没一处完好，还能站着已经是奇迹。

    “他们的帮手来了。”顾星身上冒出来的紫气，开始变成了紫血。

    “哈哈，有意思。”

    “去保护辛离，剩下的交给我。”

    傅明嘉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砰地软到了地上，又哈哈笑了几声，一手拖着长剑，一手拖着身体，向辛离爬去。

    越来越多的巴莱人出现在三百米之内，应该是得到了信号。

    这样就足够至他们仨于死地了。

    何必呢？

    四个巴莱人耳朵齐齐微动，一边向他和傅明嘉捶胸致意，一边后退出洞穴。

    洞穴又恢复了安静，所有明火都已经熄灭，只残余几处木炭呼吸着淡淡红光，不时有火星啪啪作响，弹到半空又快速熄灭。

    “许凡诺。”

    “小同。”

    “二姐。”

    顾星心中轻念，顿了一段。

    “叶琳。”

    “顾屏山。”

    “观音菩萨。”

    “关二哥。”

    在某一刻，整个世界陡然静止，再感受不到巴莱人和傅明嘉的存在，缭绕火星之中，一个黑色身影缓缓走入洞穴，走到他的面前，身材不算高大，也没有刻意遮掩，但就是看不清面貌。

    那个声音似乎端详了一下自己，轻轻开了口：

    “这段时间以来，辛苦你了。”

    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声。

    顾星的轻念还在继续。

    那男人轻轻抬起了左手，他的小腹升起一股暖意，十分舒服，被暖意包裹着的灵丸被慢慢拉扯出体内，第一次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像是一颗绿色的、颤巍巍的果冻状小蚕豆。

    灵丸向那男人的左手慢慢飞去，男人很温柔，整个过程小心翼翼的，好像是怕弄疼了他。

    所以他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就像是一千米跑到了终点，终于可以休息一下。

    在他最后的意识里，好闻到隐隐酒味。

    “顾星。”

    ……

    另一个时空，另一个夜里，小同正坐在许凡诺怀里看绘本，小家伙并不是一个爱读书的小孩，但这本绘本她已经看了四五遍。

    “凡凡，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不是的，是一个伟大作家的作品。”

    “你说星星去的那个地方，是真的吗？”

    “应该是的，他也跟我们说过了啊，那是你的故乡。”

    “将来我会去吗？”

    “看你啊，嗯，将来你，长大了，嗯，再自己决定好了。”

    “好，嗯？”

    小同抬起头来，见许凡诺紧紧咬着嘴唇，双眼噙满泪水，见到自己回头，终于滴落下来，打在自己的肩头。

    “凡凡你怎么了？”她有点慌张，丢下绘本，反身抱住许凡诺，许凡诺也搂住她的肩膀，身子颤动得厉害。

    “没什么？”

    就在此时，窗外一声巨响，积郁许久的夏日雷雨，终于倾盆而下，布满整个天空的乌云沉重如铅，远远有几团镶嵌着好看的金边。

    可是依旧让人烦闷异常。

    “你是在担心星星吗？”

    “没有的事。”许凡诺抽出身体，脸上带着笑，眼泪水却止不住扑扑下落，“顾星怎么会有事呢，他可一直是幸运星。”

    又几声闷雷，震得房子微颤。

    那几团镶着金边的云，似乎在往这边缓缓移动。

    “我去看唐阿姨有没有收衣服，马上就回来，你不要害怕啊。”许凡诺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走出房门，离开时，一只手还按着胸口。

    小同怔怔看着窗外，看着那几团云，想是想到了什么，修长的眉毛微微拧起，乌黑的眸子则是沉静而冷漠，像是结了一层霜。

    “父亲。”

    “顾星。”

    “顾星。”

    “父亲。”

    她轻轻呢喃着，随着呢喃，小小的身体开始泛出淡淡金色，左眼下的泪痣也由浅灰变得殷红。

    “顾星。”

    “父亲。”

    她光着小脚丫下床，踮起脚，推开了窗户，没有风雨铺面而来，风雨向外激射十余丈，形成一股澎湃逆流，有如受惊而逃的千千万万只虫子，又变成淡金色无数点滴，在十余丈外瀑布般落到花园之中，一时草木疯长。

    泪痣最终停留在了淡金色。

    顾同皱着小巧挺翘的鼻子，抿紧了嘴唇。

    雷鸣更盛。

    铅云如烧。

    许凡诺在门外顿了顿，她看见了房间里风雨大作，地板，被褥，书架，都已湿透。

    小同不在。

    窗户开着，风雨猛烈灌入，床上的绘本正好吹落到她脚边，她俯身拾起，走到窗台前，看见遥远的天空中，乌云沉沉下坠，一道小小的淡金色光芒则斜斜向上，冲向黑暗。

    她拽紧了手中的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