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小同来这个家也有两个月了。

    现在的她，已经站得很稳，还能走上几步直线，再一下扑进大人怀里，除了会发各种各样的音节，也会模仿大人的一些词语，比如奶奶，水水，饿饿，饭饭，抱抱，亲亲，痛痛。

    一切都像一个普通的孩子，家里没有突然飘起什么东西，也没有再来什么妖魔鬼怪。

    如果有什么特异的就是，随着眉目进一天天长开，小同长得越来越像他和许凡诺，也说不上具体哪里像，但就连他俩有时抱着她照镜子，恍惚中都会以为抱着个小许凡诺，或者小顾星。

    有一回，他俩带小同在花园里玩，有个小妹妹给他们拍了张拍立得，图像出来之后，他们自己脸都红了。

    真的是，很难解释明白。

    “我回来了。”

    这天是礼拜六中午，顾星送完两个单子，因为下午还有事，便提早回了家，取下头盔洗好手后，走去帮许凡诺折衣服。

    “饭饭。”小同扶着沙发来回走。

    “我不饿，等会吃，谢谢小同了。”

    顾星应了句，顺便瞥了眼许凡诺，女孩低头不说话。

    还是有情绪啊。

    时间回到昨晚。

    “跟你说个事情。”顾星拧干拖把，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等一下啊。”

    许凡诺的眼睛几乎成了斗鸡，试图将一根缝衣线穿过针孔，是的，她现在居然连缝缝补补都上手了，依然是一摸就会。

    只是这个颜色的线可能有点粗，今晚试了几次都没过去，她嘴里蘸了些唾沫，继续尝试，还是失败。

    “你眼睛好，试试？”她有些懊恼。

    顾星接过，很自然地也往嘴里蘸了些唾沫，随着耳根的发烫，一杆进洞。

    小同昨天走得太招摇，裤子拉胯了。

    许凡诺一针一针缝得细密，顾星在边上默默看了一会，视线往上移动了些，这两个月以来，他对她多了很多了解，她一旦认真做一件事情，会有一个轻咬嘴唇的小动作，直至把这件事情做完。

    而这个动作不会给旁人一丝丝紧张局促，只会觉得像是，一件作品正是因为一点点不完美，而格外完美，格外生动，而不是无趣。

    “欧耶，好了，你看~”

    许凡诺得意地摊开裤子，顾星的神还没回来，四目相对数秒后，才自然离开。

    这样的场景发生了无数次，所以两个人已经不会为此脸红。

    “你刚刚想说什么事情来着？”许凡诺系好线头，剪断。

    “你明天有时间吗，有个阿姨过来看看。”

    “阿姨？”许凡诺把剪刀放回盒子，抬起腰时，才微微一顿。

    “哦，你看就可以了的。”

    女孩把裤子折好，把视线轻轻放到一边。

    顾星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拽住了。

    这个场景，他昨晚已经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次，没想到还是那么难受。

    小同需要一个阿姨，这一点无论是他还是许凡诺都非常清楚，只是当这一天总算来到，两个人也还是毫无防备的样子。

    顾星半杯水拿在手里，喝不是，不喝也不是。

    许凡诺把脖子转回来，重新折裤子。

    那只狐狸精现在能来就好了。

    “那可不行，将来你不喜欢怎么办，哈哈。”顾星干笑两声，像两块放了一个礼拜的面包，掉在了地毯上。

    小同，你现在起来哭几声好不好？

    “我是希望，嗯……”顾星这辈子没哄过女生，拼命挤了几个字出来，就觉得自己蠢笨极了，但还是得接下去啊。

    “我是希望，将来无论……”

    啪嗒——

    当然，是没有啪嗒这个声音的，只是一滴泪珠落在了裤子上，然后是第二滴。

    许凡诺抬手抹了抹眼睛，转过头来，笑了，在微红的眼眶里。

    “顾星同学。”

    “嗯？”

    “你说，将来小同会记得我吗？”

    顾星没有说话。

    终究是会有阿姨来带小同的，如果许凡诺从此不来了，很有可能，小同将不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姐姐照顾了她两个月，如果许凡诺还会来，他当然希望许凡诺还会来，可是那时候，许凡诺再来的身份应该是什么呢？

    客人？

    亲戚？

    亲人？

    这个问题应该是有标准答案的吧，他想。

    “当然会记得啊。”

    但他说不出口。

    他第一次那么讨厌自己的性格，因为标准答案并不是他想说的答案，他想说的答案很清楚，明确无误的摆在自己心上。

    但他说不出口。

    许凡诺又掉了几滴眼泪。

    “明天阿姨几点来？”

    时间回到现在。

    顾星煮了两碗泡面，放了西兰苔、火腿片和鱼丸，又切了盘自己卤的牛腱子、捣了碗皮蛋辣椒，两个人默默相对吃着。

    饭后，顾星去洗碗，许凡诺吸尘器过了遍餐厅客厅，俩人各坐沙发一头看书，到得一点五十八，门铃响。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微胖，短发干净利落，衣着朴素得体。

    “顾先生你好，我是唐倩。”

    “唐阿姨你好，叫我小顾就可以，拖鞋在这里。”

    唐阿姨没有进门，而是笑吟吟看着沙发边上的许凡诺，顾星补充道：“她是小许，之前都是她照顾小家伙。”

    “顾先生你好，许小姐你好，请谅解，这是我们的规矩。”

    唐阿姨还是没有进门，顾星点点头，“好。”

    唐阿姨进了门，问过许凡诺后，来到婴儿床边，小同已经睡着了，她看了一会，轻轻笑道：

    “许小姐养得真好。”

    许凡诺眼眶又红了，顾星赶紧带着唐阿姨，把家里各个空间介绍了一遍，回到客厅时，许凡诺又在折裤子。

    他从来没有见过，许凡诺同学这么下凡的样子。

    唐阿姨在沙发坐下，仔细询问起小同的情况，比如睡眠，走路，语言，饮食，穿衣，病历，活动，早教。

    “她睡觉很安稳的，就是有时候喜欢说梦话，但我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你还是要陪她聊一会，随便说什么，她说啊说啊，就又睡着了。”

    “她可厉害了，现在从这头，走到那头，没问题，就是到底的时候要看一下，别让她傻乎乎往墙上撞。”

    “我之前也不是很懂，好像奶粉喝太多了，没注意吃点蔬菜啊，水果啊，所以老是上火，便便不是很好，有点干，皮肤也不是很好。”

    “奶瓶我每次都放蒸锅里消毒的，但也不知道科不科学，橡胶会不会坏掉。”

    顾星和唐阿姨对视一眼。

    “小区里有三个花园，四点钟之后，南门那个花园最热闹，小同也最喜欢去那里，但阿姨你要注意啊，有两个小孩特别皮，一个四岁左右，叫诚诚的男孩，一个总是扎两根辫子的，招风耳的女孩，比较没轻没重。”

    “小同喜欢喝苹果汁，微酸的更好，最好用网兜滤一下，顾星买了的，挂在厨房最右边那个钩子。”

    “现在的衣服，都是我弟弟和顾星的外甥穿过的，很软，大点的衣服我也买了，也洗过晒过几次，放在那个房间衣橱的右下角，等会我带你去看看。”

    “顾星还有兼职嘛，有时候回来得晚，小同会想他，有时还会哭，你哄她的时候，只要说他工作去了，买奶奶去了，她听得懂的。”

    “发烧过四次，没吃药，顾星做米汤给她喝，效果挺好，不用太稠啊，加点糖也可以，我基本上是一碗米汤，搭四分之一勺白糖。”

    “有时会做噩梦，你一听就知道跟平时的哭不一样，要马上抱起来。”

    “还要你帮个忙，前天我给她指甲没剪好，左边大脚趾有根刺，我不敢剪。”

    “她好像杨梅过敏。”

    “洗头发的时候……”

    ……

    “顾星，你也说说嘛。”

    ……

    顾星挠了挠头。

    唐阿姨始终微笑。

    “是这样的唐阿姨，有件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许小姐，是小同的妈妈。”

    顾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