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者之歌2:辨魂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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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齐家失手

    正月初五,简墨离开碧海长鲸。此时还没有过元宵节,他便带着简要先回了楚中市。只是简墨习惯宅在家,除了与老同学欧阳、齐眉聚聚外,基本不出门。

    简墨没有向连蔚隐瞒魂力波动恢复、辨魂能力消失的事情,然后又提出了操控魂力波动的可行性问题。短暂的惊喜之后,连蔚的表情认真起来,“可以尝试一下,但要控制好尺度。魂力暴动是因外力刺激造成魂力波动失序,甚至消亡。但主动操控魂力波动是否会造成同样的后果,我们都不知道。”

    简墨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连蔚果断决定:“既然你要在楚中市待几日,就由我看着你练,肯定比你自己乱搞要强。”

    简墨犹豫了一下,如果有一名辨魂师从旁帮助,他的尝试就要容易得多。只是万一出现什么问题,待在附近的连蔚岂不是第一个遭殃?

    连蔚哪里看不出他在担心什么,“你傻了吗,你的魂力波动隔得老远都能看见。到时候保持一定距离,电话联系不就行了?”

    此时京华市造纸师联盟总部大楼的楼顶,贺子归正与外事长老汇报谢首被刺一事。

    “这位谢公子也还是前几日昏迷的历练者之一。”贺子归补充说。

    “叫谢首是吧?我知道。见过了。”外事长老的面色突然冷下来,“人死了吗?还是缺胳膊断腿了?”

    贺子归不是第一次与这位金发碧眼的外事长老打交道,却难得见他一听到名字就变了脸,便将简墨管家潜入碧海长鲸相救的后续隐瞒了下来,改口道:“因谢公子机敏,很快找到机会示警,因此只是受了些许擦伤。”

    “本以为没人会去踢一只死狗,不想这小家伙没了造纸天赋还敢搞三搞四,到处得罪人。”外事长老嗤笑了一声,“他既然嫌自己命长,碧海长鲸又何必多管闲事?你回去与你师父商量下,看着给些补偿就行。这种人胸无大志,不会计较的!”

    贺子归哪能听不出这位外事长老与谢首不但认识,而且两人之间矛盾不小?他虽为谢首不平,却无法左右长老级别人物的决定,只好称是离开。

    三天之后,简墨告别了连蔚,返回京华大学。

    从碧海长鲸回来后,他就看到了点睛纸笔论坛上代理发来的邮件。邮件是在他前往碧海长鲸的第二天发来的,因为崔明那时已经打不通他的电话了。

    双槽导流是简墨开发并首次在M系列的魂笔上运用的新技术。其核心作用是当一条导流线受到影响不能正常运作的时候,另一条导流线能够随时替补上,几乎百分之百避免了写造过程睛流中断的风险。

    简墨发现十二家有购买使用权意向的企业中,果然有一家的所有人姓齐。他便给崔明打了电话:“齐家不行,其他的你看着办。”

    “好的。”崔明的声音平稳,没有询问这么做的原因,只是继续说:“不过有七家接洽的负责人,希望能够与您见一次面。因为您的作品一向都是通过论坛发布的,又从来没有在人前露过面,他们心中存有一定的顾虑。”

    简墨默默地考虑了一会儿,才向他的代理人解释道:“我势单力薄,与这些人谈判只会吃亏。你替我婉拒了吧。如果他们因此放弃的话,也由他们去。”

    反正他现在也不差这个钱吃饭。简墨想起从碧海长鲸返回的船上,简要给自己列举的资产清单和可调用资源的明细,至今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过好歹现在他知道,之前监考老师的信息之所以来得这么快,主要是得益于重简方略建立后日益汇聚的人脉。现在自己名下的资源,早不是简要一人能够运转起来的了。

    位于京华市陆伸区的齐宅中,对简墨的决定一无所知的齐茵,正在认真地介绍双槽导流技术。

    “目前市面上魂笔的导流槽结构都属于单槽导流。单槽导流与双槽导流相比,缺点就是一旦唯一的导流线受到影响,点睛的睛流量不但会变缓,同时还会造成部分成分的效果减弱,严重的话会导致写造中断,甚至失败。”齐茵说完,特地看了齐伟一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齐伟坐在轮椅上气呼呼道,“我也是造纸师,我不需要你科普。”

    有试验数据显示,写造中断一旦超过三十秒,造纸结果就会受到严重影响,甚至直接失败,因此睛流中断发生率就成了衡量魂笔等级的重要指数之一。虽然所有的造纸师在正式的写造中都会准备两支以上的魂笔以防万一,但能将睛流中断发生率几乎降至零,无疑在魂笔制造史上具有革新意义。

    “双槽导流对于魂笔设计的要求更高,成本必定也高过单槽许多。但对于我的客户来说,尤其是中高层客户来说,这个代价是他们乐意付出的。”齐茵对病床上的老人说,“这项技术我们一定要拿下来。”

    病床上的老人面色发黄,精神十分萎靡。他听完齐茵的话,便合上眼睛:“你既然看准了,那就去做。只记住一点,别丢了齐家的脸面!”

    说完正事,齐茵收起文件,低声道:“爷爷,手术的事情,您考虑好了吗?医生说,恐怕拖不了太久了。”

    老人微微叹了一口气,“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一想。”

    齐伟拍着轮椅把手,肆无忌惮道:“还有什么好想的,海德医院干这事已经是熟练工种了。再说就算曝出来,肝源又不是我们弄来的,一推六二五,谁还能怪到我们身上。”

    “你闭嘴!”齐茵感觉爷爷的语气比以前松了许多,知道他多半心里已经同意手术,心中微微一喜,但手却毫不留情地拍向堂弟的后脑勺,“你能想到的,爷爷想不到?”

    “齐茵,你想打死我啊!”齐伟抱着头大叫。

    “好了,好了,你们没事都出去吧。让我安静下。”老人挥挥手,疲倦地闭上眼睛。

    出了病房,齐茵把齐伟的轮椅推到无人处,双手交叉站在他面前,“你跟我老实说,那个谢首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齐伟一头雾水地看着堂姐,“不就是一块造设系的废料吗?你突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齐茵板着脸,“废料?一块废料不但能够躲过我派去的特七级杀手,还让他们被碧海长鲸的人抓到。”

    “造纸师联盟那边是什么反应?”听到碧海长鲸四个字,齐伟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谢首死不足惜,可若是得罪了秋山忆,那可是大大的不值。他不由得怪起齐茵,“你选什么地方不好,偏选他在碧海长鲸的时候动手!”

    “现在知道怪我了,怎么不想想你当初杠上什么人了?”齐茵哼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责难下去,“不过奇怪的是,造纸师联盟对这件事竟然没有一点反应——连一个口头警告都没给我们。这不像是夏尔的作风啊。”

    齐伟一听,转了两下眼珠,“姐,你说,会不会是谢首得罪了夏尔,所以人家才故意甩手不管?”

    齐茵在他对面坐下,靠着椅背垂眼思索道:“没听说过夏尔跟这谢首有什么交集。不过看这事情的反馈,至少能够说明,他对我们动谢首是没有意见的。”

    “那不就得了?”齐伟的眼睛里又露出凶狠之色,“这次不过是他运气好,碰上碧海长鲸的人救了他,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时,齐茵的手机响了。

    “你说什么,拒绝了?”齐茵直起后背,凝神皱眉,“没有拒绝其他十一家的谈判邀请,却独独拒绝了我们齐家?凭什么?!”

    “代理人只说是委托人交代的。”电话那边战战兢兢地回答。

    齐茵眼光微动,然后缓缓地靠回椅背,目光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宣传标语。“这个墨力的资料,你知道多少?”

    电话那边更加紧张,“墨力向来是通过点睛纸笔的代理人出售作品。骆驼一直在套他的信息,可至今也没有套出有价值的东西来。”

    齐茵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手指轻轻理着自己裙子上的褶皱,“查!去点睛纸笔的代理中心查!查墨力的代理人,查他的发货地址……我就不信查不到他的底细!不过是一个出道不足一年的魂笔制造师,居然有胆子拒绝我们齐家。等他的资料落在我手上,我会亲自上门去问他,是谁给他的勇气拒绝我们?!”

    电话那边连声道:“是,我马上去查。”

    “等等。”齐茵嘱咐道,声音明显放缓,“此事暂时不要跟董事长提。董事长现在身体不好,不要让任何坏消息打扰他。”

    齐茵挂了电话,警告地看了齐伟一眼。后者撇撇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爷爷的。我还是知道分寸的。”

    齐茵回到自己的房间,打了一个电话,“如果我爷爷同意,移植手术什么时候可以进行?”

    “齐小姐,最近纸人管理局查得很严。尤其像这种内脏移植手术,脏器的来源、捐赠人的信息都会调查得一清二楚,我们确实压力很大。”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仿佛十分为难。

    齐茵声音犀利,“这是你要解决的问题,不是我要解决的问题。我当初让爷爷在你这里就医,是因为你拍着胸脯说你有办法。现在你跟我说有难处——把我当傻子糊弄?!还是你当我们齐家是好捏的软柿子吗?”

    电话那边支支吾吾没有说话。

    “再加一千万。如果你再跟我说什么搞不定之类的话,明天我就安排爷爷转院。”齐茵斩钉截铁地说。

    “没问题。”电话那边声音顿时客气了许多,“只要经费充足,什么都搞得定。”

    齐家家主齐骏的手术日期终于定了下来,这在消息灵通的家族中并不算秘密。

    “齐家家主定在一周后手术,到时候你代我去慰问一下。”丁爷爷在棋盘上按下一子,嘱咐丁一卓。

    “他们终于找到肝源了?”丁一卓微微有些意外,“运气不错。齐大小姐想必最近心情很好。”

    “我看未必。”丁爷爷笑道,“刚刚收到消息,齐家被墨力拒绝了。”

    “为什么?齐家好歹拿的是东一区魂笔授权许可证。”丁一卓惊讶道,“墨力和齐家有过什么矛盾吗?”

    “这就只有墨力本人知道了。”丁爷爷笑道,“双槽导流技术失手,碧海长鲸那边也失了手,齐茵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提到碧海长鲸,丁一卓沉默了一会儿,将手里的黑色棋子扔回棋盒,“谢首身边的管家,应该是空间系异级纸人。”

    丁爷爷笑着将手里的棋子也放回棋盒。“试出来了?”

    “一个造设系学生身边竟然有一名空间元素的协律者侍奉,确实十分可疑。”从这一点看,丁一卓几乎可以确定,谢首来京华市是带着任务的。但连蔚已经退出多年,到底能不能报复成功,丁一卓并不确定。可此人曾经执掌万山二十多年,既然他动了这个心思,想来……应该可以给丁之重带来不小的麻烦。

    他一边想着,一边清理着棋盘上的棋子。

    “源于他自身的能力也好,源于他背后的势力也好。”丁爷爷看着心思显然在别处的孙子,“这对于丁家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如果他对丁家没有恶意,你也不要太过寻根究底,免得惹人厌憎。”

    “我懂的。”丁一卓没打算解释,他将棋盒盖上,顺着爷爷的话道:“家族利益第一。我不会因为个人意气之争影响家族利益。”

    丁爷爷哪里听不出孙子话语中的敷衍之意,轻轻叹了一声,站起来摸了摸孙子的头,“一卓,这么多年,你还看不明白吗?一个人,有没有优秀的造纸天赋,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丁一卓身体突然绷紧,没有说话。

    “上次你自己也说过——‘便是谢首没有失去天赋,丁家旗下的异造师难道还少了?’既然如此,确认他是否真的失去造纸天赋,又有什么重要呢?”丁爷爷继续道,以为孙子的沉默依旧是执着于对那位大一学弟天赋的探究。但他不知道此时,孙子心里所想的完全不是这件事。

    丁一卓这次没有如同往常一样乖巧地点头。他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爷爷,你说,如果我父亲当年也有异级造纸天赋,丁之重敢无视他的意见吗?”

    丁爷爷正在抚摸的手蓦地停下。他惊讶地低头看着丁一卓,在孙子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以前从未察觉的阴郁。他放下手,叹了一口气,“你想说这话很久了吧。”

    丁一卓继续道:“如果我父亲有异级造纸天赋,丁之重敢骂我父亲‘跪得太久了,已经忘记站着是什么感觉’了吗?如果我父亲有异级造纸天赋,丁之重敢不管不顾地跑去陆家,肆无忌惮地闯下大祸,最后反牵连我父亲遭了无妄之灾?如果我父亲也有异级造纸天赋,身边肯定会有异级纸人贴身保护,那他还会死在一场可笑的车祸里吗?”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继续保持平静,“连姓陆的都说,他们根本没指望一点小手脚能够杀死一名异级造纸师。我父亲的死纯粹只是一个意外,一个谁都没想到的……意外。”

    “一卓。”丁爷爷想起长子,不禁默然。

    这位平常冷静高傲的贵公子把攥紧的手牢牢按在腿上,“我从十六岁起就是特七级。到现在,我还是特七级。可丁之重的初窥之赏就是异三级。我也不知道,”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突破特级,成为一名异造师。”

    “一卓,立于高位,让众人心服,并非只能依靠出众的造纸天赋。”丁爷爷缓声安慰,“造纸师联盟秋主席的例子难道还要我讲给你听吗?”

    丁一卓闭上眼睛,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但目光却避开了丁爷爷的眼睛,“我并非忌惮学院多出一个异造师。关注谢首……有其他的原因。齐伟的造纸失控,让我一度怀疑谢首根本没有失去造纸天赋。但后来试验又证明,那不过是原创优先级的缘故。可接着海寒楼的事件中,谢首身上又冒出重重疑点……我实在是无法不在意。”

    “魂力波动并非肉体,可以用药物、手术来治疗。魂力暴动后造纸师失去天赋,未曾有过恢复的记录。”丁爷爷见孙子恢复正常,便也转开话题,“不过目前人类对魂力波动的认识还很肤浅,如果你真在意的话,大二上学期不是有很多参观活动吗?只要谢首去了诞生纸档案局,一切不都有答案?”

    京华市洲延区的造纸师联盟总部中,同样有人讨论着海寒楼事件。

    “没查出来?”秋山忆手握一份文件,抬头看着夏尔,有些意外。

    “昏迷时间最长的丁一卓也不过10个小时就苏醒了,他的魂力波动虽然受到影响,但还是很稳定的。”夏尔说,“魂力暴动的人哪个不是魂力失序,昏迷几个月才苏醒?”

    “这倒是怪了。”秋山忆语气漫不经心,但是眼睛里却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你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人吗?”

    夏尔下意识地想到那个气得他七窍生烟的少年,以及他身边毫无光芒的星海。他知道这是镇魂印的作用。但有镇魂印又如何?那层屏障之下,必定是一片惨不忍睹的支离破碎。

    于是他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人。”

    “没有的话,就先放着吧。”对于夏尔那一刹那的犹豫,秋山忆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语气不变地过渡到另一个话题,“李老二家的那个小子从欧盟回来了,你知道吗?”

    夏尔轻轻皱眉,略有些意外:“李微生要回来了?”

    秋山忆淡然一笑:“总归是李家的人,不可能老在外面飘着吧。下个月就要举行亚欧造纸交流赛,他借组织赛事的名义回来,不但可以展示他这些年在欧盟建立的人脉资源,也可以与国内有心投靠的官员接触,以便将来名正言顺地进造纸管理局。你最近不是没什么事吗,不妨去看看。”

    夏尔把一支雪茄在鼻子下嗅了嗅,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李家把三大局当成自己私家办公室已经是第三代了。从上一代李家长子李君瑜开始,总理府就成了被三大局这个牛鼻环牵着走的老黄牛。怎么着,这局面李家还打算千秋万代地传下去?”他顿了一顿,又嘲讽道,“李家四代家主好歹都是异造师,他李微生算什么——一个特六级?他去欧盟待着是对的,留在泛亚早就被人弄死了。”

    “看样子你是不想见他。行吧,霍恩手上的事情也快忙完了。让他去吧。”

    “那就太感谢了。师兄对操持这种大场面最有心得了。我还是一边喝茶凉快着去。”夏尔讽刺地说。

    “可你总得找点事情做吧。别偷懒——你六街回来就没做几件正经事情。”秋山忆无奈地提醒自己的小弟子。

    和老师告别后,夏尔一脸黑漆漆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路遇到的人,都是战战兢兢地跟他打招呼。

    还是六街那种简单粗暴的生活哲理符合他的价值观,至少不会总是遇见让他讨厌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的家伙。夏尔一把摔上办公室的房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简墨那小子要是遇到的不是自己,会有什么下场?以霍恩的态度,一旦确认简墨是纸人,可不会只搞一回清街。就算后来得知他是原人,也未必会可怜他魂力暴动,为他打掩护。哼,光凭那家伙在碧海长鲸的一番胡言乱语,不弄死他也要弄残他。

    想起那个断眉小子理直气壮地怒怼自己的样子,夏尔的目光落在自己书桌旁边的柜子上: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六十七本新旧不一的硬面抄。

    他诡异地一笑,拨通了秘书的电话,“之前让你打那六十七个本子打完了吗……很好,把这些小说的电子版用邮箱发给七星以上的造纸师,就说是本月联盟提供的福利——免费的。”

    新学年开始,学生们陆续回到了京华大学校园。

    返回校园的第一天,就是各地特产食物开会的一天。薛晓峰带回来了腊香肠和卤牛肉,陈元带了火锅底料和各种丸子。简墨想了想,拿出碧海长鲸学生爹娘所送的米酒和酥糖。

    薛晓峰看见小酒坛眼睛就亮了:“你居然还留到现在没有喝,够意思!快打开快打开!”

    三个人嚼着香肠牛肉,喝着米酒,对着小煮锅捞丸子。

    “今天看到一件特有意思的事情。”薛晓峰酒有点上头,脸红彤彤地说,“黄毛还记得吗?他和我们系一女生吵起来了。明明电梯满了,他非嚷着自己是造纸系的,让里面的人下来一个。那女生大概赶时间,一急之下就把他踢出去了,大概又怕黄毛报复,便撂下话说是谢首的女朋友,有本事来找她——阿首,你现在可成了我们系女生的挡箭牌了。”

    简墨默默无语。

    “还是阿首争气!”薛晓峰醉醺醺地说,“我要向你看齐。我本就是小地方来的,又没背景。要再不努力,真是没活路了。”

    薛晓峰显然还记得秋游那次林跃说的话。

    “我记得你上学期的成绩都还不错,拿了奖学金的。”简墨回忆了一下。

    “那也只是不错而已,比你差远了。”薛晓峰打了个酒嗝,双眼无神,“我性子躁,受不得造纸系那些人的鸟气,得罪的人多了去了。除非能像你这样,专业上无可挑剔,头脑力压群雄,身后还有人支持,才敢无所畏惧,想怼谁就怼谁。”

    简墨心道,可你不知道,我也羡慕你这种只用为成绩和前程担忧的人。他脑海里浮起巷子里伏倒的封三、广告里哭诉的封玲、空空荡荡的家、阻拦自己报考京华大学的连蔚,手摸起装着酒的一次性纸杯,一饮而尽。“没有人可以无所畏惧,除非他什么都不在乎。”

    陈元岔开话题,“我从这周开始就要进行预赛了。”

    薛晓峰迷糊地回应:“是那个什么亚欧造纸交流赛吗?不是下个月才开始吗?”

    “我参加的是25岁以下年龄组的。因为人数太多,需要先在校内预赛决选出5个人,然后京华市预赛再决出5个人,接着是东一区,最后是整个泛亚。与欧盟选手决赛的名额只有一百人,竞争非常激烈。”陈元表情不变,“以我的天赋,能够在校内预赛出线就已经算不错了。”

    简墨知道陈元说的是事实,因此也并不说些空泛的鼓励,只道:“全力以赴即可。”

    薛晓峰问道:“我听说欧盟交流赛规定,在校生参赛所用的造纸工具必须由同校的造设系学生制作调配。非在校生所用工具的制造者也不能超过25岁。你准备好了吗?”

    陈元点点头:“我已经向四年级造设系的师兄预订了魂笔点睛、孕生水的配方配料。”

    薛晓峰大力地拍着陈元的肩膀,“加油!等你参加比赛的时候,我和谢首会去给你加油的。”

    直到其他两人都醉醺醺地躺上床午睡,简墨想起刚刚的聊天,在手机上给简要发信息。

    “交流赛写造出来的纸人,一般会被怎样处置?”

    “一般来说,除非事先约定好参赛作品属于特定某方,纸人的归属权都属于造纸师。若造纸师希望纸人留在自己身边服务自己,出于情感和忠心暗示的影响,一般来说纸人都不会拒绝。但如果造纸师觉得没有必要保留造纸,就会放纸人自行谋生,只收取‘奉养金’,或移交给专门的纸源劳务企业。”

    “就像首家?”

    “是的。专门收购纸人并为他们安排工作的企业。最普遍的情况是付一笔选置费就可以带走纸人。通常情况纸人在企业中工作满十五年,想要离开这家企业,造纸师不用负任何责任;其次是买断制,这种情况下纸人必须在这家企业服务到法定退休年龄,除非这家企业主动开除他或发生其他不可抗力的因素,否则纸人不可以主动提出辞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企业会向造纸师提出索偿。当然相应的,买断制的费用会大大高于选置费,多用于天赋较高的纸人……”

    简墨在手机上被儿子普及各种纸源行业常识,却不知道在点睛纸笔论坛总部中,正在发生另一件可能对他产生重大威胁的事件。

    “崔代理,这是你和上司说话的态度吗?”

    崔明哪里不明白对方是在拿权势压他,但是多年的名誉和职业道德不允许他退缩一步。何况职业敏感度也告诉他,上司之所以到他专用的邮件箱中去翻找包裹,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最近墨力的双槽导流技术专利授权一事。背后指使人以被墨力剔除出谈判范围的齐家,嫌疑最大。

    “总监,在指责我说话语气是否礼貌之前,您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无故翻查我委托人的邮件。公司自创立代理业务起,就明文规定:非代理人未经总经理特批,就算是直属上司也无权查探下属委托人的个人信息。如果我将此事上报,总监你是否站得住脚呢?”崔明毫不留情地说。

    “哼,少恐吓我?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认为总经理是会处理我,将事情暴露出去,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总经理压下去了,委托人迟早会发现泄密的事情。只要有一件,就足够动摇点睛纸笔的名誉。总监难道就只想到自己的个人利益,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应该担当的职责!”

    “你——”

    “总监,我为公司已经服务了十年。以前从未发生过委托人信息泄露的事情,以后也不会有。”崔明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您想从这里拿任何不该拿的东西,除非我不在这个职位上。”

    “很好,你倒提醒我了!我马上打报告将你调离这个区。换上一个新人,你以为我就拿不到我想要的资料了?”

    看来齐家出的价码还挺高,居然能让总监级别的人物如此铤而走险。崔明皱起眉头:公司的委托协议虽然有替委托人保密的义务,但实际上能保密到什么程度,还是依赖代理人本身的职业素养。毕竟委托协议是签给点睛纸笔,而不是签给职员个人的,如果总监一定要调换他所负责的区域,他还真的没有办法反抗。一旦资料落到其他人手中,他就没有任何权力干涉了。

    见崔明沉默了,总监以为他放弃了,得意扬扬地笑了起来,打算继续翻查包裹。却被崔明一手拦住,“总监,您可以调换我的负责区域。但是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履行我的工作职责。”

    “你——”总监气得面孔发白,“你给我等着。”

    看着总监离开自己的办公室,崔明冷笑了一下:他在这个位置上做了十年,代理费在点睛纸笔能排进前三,可不是白给的。

    他一一拨通了双槽导流技术其他十一家授权企业的对接人电话。

    要玩,就玩1VS11吧。

    京华市陆伸区,红顶别墅A区6号。

    “齐家失手了?”一名中年男子用茶夹将两只杯子烫了烫,稳稳地放在台上,然后抹了一把额头,把疏不成林的几根头发梳得更靠后了,“那小子看来真有些能耐。”

    “有没有能耐,问问你女儿不就知道?”对面的男士懒洋洋地靠在圆椅上,正把玩着手腕上的青金石手钏。他的姿态放松随意,虽然不在正式的社交场合,衣着休闲却仍旧精致考究,花纹简洁的针织衫套着白衬衣,胸口挂着一只精致的复古风黄铜怀表,一望便知是自小精心奉养出的金贵人物,把各种常人高不可攀的奢靡享受当成了日常。

    看着姐夫把炉子上的茶碗取下来,他换了一个姿势歪在椅子上,一脸无可奈何地抱怨:“被一卓吓唬几句,就不敢再和我这个小舅舅联系了,亏得我还隔三岔五地给她买礼物,真是让人难过。”

    这世界上,能被苏圆称呼小舅舅的,也只有丁家的三子,丁之重。

    “圆圆年纪还小,心思又单纯。谢首既是连蔚多年来唯一看中的弟子,自然不是她一个小女孩能够应付得来的。”苏塘把茶放在丁之重的面前,提到女儿时神色充满宠溺,“不过,能让齐家与谢首结下梁子,倒省了我们不少事,圆圆也算是有功劳的。”

    “行了,别在我这条单身老狗面前花式炫女儿了。”丁之重用三根指头拿起小茶杯,看了看,却没有喝,“老谭告诉我,最近有人在查张代英的造师了。”

    “查到老谭身上了?”苏塘动作一顿,“会不会是谢首?”

    “没有直接证据。”丁之重鼻子里哼笑一声,“但不是他的话,还能是谁?老谭身上摊得最大的就是连蔚那件事,其他的不过是毛毛雨。”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苏塘抹了一把额头,饮下一碗茶。

    “齐家这次在碧海长鲸动手被抓了现行。但依照齐伟的德行,是不会就此打住的。”丁之重这才将茶慢慢入口,“先观察一下吧,如果别人能代劳,何必惹自己一身臊。”

    苏塘点点头,然后拍了一下脑袋:“对了,齐骏已经同意手术了。齐茵加了一千万。”

    “齐茵对自家人向来是舍得的。”丁之重嘲笑道,“连那个扶不上墙的弟弟,也肯费心思照料。”

    说到这里,他对苏塘道:“把齐老头的资料给我,这个单子我来做。这两千万算我送给二姐的生日礼物,她上次不是看中一幅说是旧纪元名家留下来的字吗?”

    苏塘得意地笑起来,“那幅我已经买了,之珍很喜欢。你恐怕要另选生日礼物了。”

    春天万物勃发,温度宜人,是适合野外作业的时间。今天是简墨入学来的第一次户外实践课。

    实践课的地点在秋山国家生态保护区的七河谷森林。七河谷森林在秋山风景区的西面,位于京华市江宁区境内,仅供科研机构进行日常观察、取样和试验之用,属于非游客开放区。当然,教学类活动,比如造纸学院辨认造纸工具原材料的课程,也在这片区域的开放范围内。

    简墨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观察几种重要原材料的产地,并对它们进行鉴别和采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同系其他三个年级的学生。

    “一年级和四年级班号相同的合成一队,二年级和三年级班号相同的合成一队。”带队老师站在石阶上面,拿着名单,“高年级班班长为队长,低年级班班长为副队长。给你们十分钟,快点组队!”

    简墨找到造设4603班的位置,带着全班同学走了过去。

    4603班班长是一个稳重热情的男生。简墨自我介绍后,对方笑道:“我听说过你!带着全班同学与造纸系干架,在狂欢会筹备活动中表现卓越——我们造设系很久没出你这样出彩的人物了。”

    旁边穿蓝色户外服的男生双手插在裤兜里,瞥了简墨一眼,不以为然地发出一声嗤笑。

    “尤胜,没礼貌!”4603班班长呵斥完身边的男生,转身自我介绍:“我是4603班的班长,现在也是3队的队长。在这一周的实践里还希望副队长多多支持。如果师兄有什么做得不周全的地方,只管提,不要不好意思。”

    简墨扫了一眼4603班的师兄师姐们,个个脸上漫不经心。也难怪,对大四生来说,七河谷森林早就没有吸引力了。忙于寻找工作的他们,对于这种实践课程自然是兴趣缺缺。

    “……最后我要再重点提醒大家一次。虽然这次我们是集体行动,但是进入森林之后总难免会发生各种突发事情。如果与大队伍走散的同学,一定要待在原地,燃起篝火,我们会根据浓烟来寻找你。七河谷森林本身没有什么凶猛野兽,但与七河谷森林东南片接壤的六河谷森林有一种叫作雕豹的小型野兽。它们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如果是在极饿或者受到刺激的时候就会狂性大发。我们最好不要靠近那边——好了,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4603班班长十分称职,十多分钟就将任务分工和安全注意事项说清楚了。他环顾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简墨脸上,“没有问题的话,大家再整理一下行李。十分钟后出发。”

    简墨拿着地图认认真真地核对位置。前几天他已经将这次户外任务的材料——灰伢木、红线鱼纹草、蓝铃花、磷斑苔藓四样材料的生长区域都勾画出来了。

    “灰伢木要十年以上,十五年以上最佳。找到三根全班就都够了。”薛晓峰拿着实践手册道,“红线鱼纹草和蓝铃花还好,只要摘下来在低温盒中保存好就行了。但是这个磷斑苔藓——”

    磷斑苔藓是这次任务中最难找的材料。它表面看上去与普通苔藓并没有什么区别,唯一区分的方法是,放在太阳光的照耀下会发出淡蓝色的荧光。但这太阳光却是有要求的,仅限于太阳跃出地平线后一小时和沉入地平线前一小时。也就是说他们每天只有这两个小时可以用来寻找这最后一项任务材料。如果这七天里,他们早晚那两个小时所在的区域里凑巧没有这种苔藓,那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虽然简墨以前制作魂笔的时候在原料市场上混过好几年,但毕竟从未来过原料生长地,因此也是做足了准备。他曾问过简爸,是否能够在晚上打开手电筒寻找磷斑苔藓,毕竟手电筒的亮度也不高,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模拟日出和黄昏的太阳光。简爸的回答却是不可以,目前还没有可以在磷斑苔藓面前伪装成太阳光的人造光源。

    “什么奇怪的苔藓,太折腾人了。”薛晓峰抱着图鉴嘟哝着说。

    一个女生眼前一亮,指着斜前方道:“班长,那个好像是红线鱼纹草!”

    班上的同学精神一振,抱着图鉴围了上去,对着那一丛绿叶红线的草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有的说是,有的说不像。

    简墨瞥了一眼旁边的师兄师姐们,见他们丝毫没有帮忙解惑的打算,便走过去从那草上摘下一片叶子来,对着光看了看,又撕开叶片瞧了一眼,道:“这不是红线鱼纹草。这是血袋草。你们看——”

    他指着撕开的裂口处,“流出来的汁液是红色的。但如果是红线鱼纹草,你把它撕开,就会发现汁液是半透明的绿色。你们再把这枚叶片对着太阳光看看,有没有发现整个叶片的内部都是比较均匀的红色?如果是红线鱼纹草,你会发现叶脉部分是清晰的深红色,其他部分都是淡淡的水红。”

    “哇,班长你好厉害啊!你怎么知道的?”一个女生崇拜地叫道。

    “你们要是能够做好预习也会知道的。”简墨随口道。

    “血袋草虽然不是我们这次的任务材料,但也是制作魂笔时需要用到的东西。九叶以上的血袋草颜色红中透紫,配合某些材料调制出来的溶液,用来浸泡三十年以上的红掌树树芯,可以极大地降低其在高温下开裂的概率。”

    细细想来在六街那几年,他接触过的魂笔制作材料零零碎碎加起来大概也有几百种。市面上九成以上的材料他都亲手鉴别挑选过。当时他怎么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老爸一个普级纸人居然知道这么多魂笔制作的技巧和点睛调制的配方,更别提其中还有不少罕见又冷门的配方。有几次去选购时,那些上了年纪的原材料老板告诉他,这种配方里的材料二十几年前就已经绝种了,市面上已经找不到了。

    大概当儿子的小时候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的父亲是超人吧。简墨这样想着,由己及人,顿时有些泄气。在简要眼里,他这个造父大概不是超人,而是超蠢。

    在同班同学的欢呼声和赞美声中,简墨对路上所遇到的原材料属性、辨别方法、用途如数家珍。但因此被彻底无视的师兄师姐们,心情就不那么舒畅了。

    当简墨阐述地下水的流向对牵星草生长走向的影响时,4603班班长几乎无法维持面部表情的淡定了——这已经不在造设系四年内任何一本教材之上了。他自己也是在前不久无意中听到一位六十多岁的材料老板提及的。那位材料老板的解释甚至不如简墨说得详细精辟。

    只是看见同班同学都偷偷向自己挤眉弄眼,他只好硬着头皮搭讪:“谢首,你真是让师兄师姐们汗颜。本还想着能在小师弟小师妹面前大显身手,没想到全无用武之地了。”

    既然大四生没打算再端着,简墨便也从善如流:“我预习的知识基本也倒空了。大四的师兄师姐们比我们多三年的经验,机会难得,大家有什么不懂的,一定要多请教。”

    4603班班长心怀感激地看了简墨一眼,接梯子下台:“两个大四生,两个大一生结成小组自由活动,5点钟前在这里集合宿营。不要走得太远,注意安全。”

    薛晓峰和简墨一组。加入的大四生,却是对简墨嗤之以鼻的尤胜和另外一名胖师兄。

    “难怪这么看不起师兄,果然有两把刷子!”尤胜围着他走了半圈,背身与他并排站着,侧头勾起嘴角道,“既然如此,自个去完成任务怎么样?”

    说完,他拍了拍简墨的后背。在谁也看不见的角度,一只白色小包掉入简墨背后行囊的开口处,洒出些许深黄色粉末。

    不等简墨回应,尤胜向胖师兄挥手:“我们走。”

    “可是——”胖师兄有些蒙,看看尤胜,又看看简墨两人,一脸不知所措。

    “你没见人家对这里比你我都熟悉吗?我们赖在这里,说不定人家还嫌我们拖后腿!”尤胜一把抓住胖师兄的胳膊,将他拖走。

    “我看他就是嫉妒。”薛晓峰看着尤胜的背影,愤愤不平地说,“走了更好,不然一路上都得听那个家伙阴阳怪气。”

    简墨本来想着大四生受过学校的系统教育,此行说不定能学到一些以前不知道的知识。但如今看来,只能作罢。

    “先去蓝铃花的产地吧。”他看了实践手册后说。

    另一边,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尤胜尿遁到无人处,偷偷地打了一个电话。

    “东西已出手。”他的声音显得十分得意,拿着手机的手却有些抖,“现在只需要等着看他的尸体了。”

    尤胜交代完毕,挂了手机,站在原地朝他们刚刚分离的方向望了眼,心底感到一股莫名的亢奋,“还多一个小鬼陪葬。哼,也是活该。朝我翻白眼,当我没看见?真不知道死亡到来的那一刻,你们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对潜伏的危机一无所知的简墨和薛晓峰很快就抵达了蓝铃花产地。这种花的颜色与周围的草木对比十分醒目,因而很容易发现。

    “休息一会儿吧。”看到蓝铃花被简墨放入低温盒,薛晓峰提议,“第一天就已经完成了一半任务,我们没有必要着急。”

    简墨同意了,“找一处有苔藓的地方安营吧,看能不能碰上好运气。”

    下午3点后,他们找到了一处有苔藓的区域,一边等待着太阳落山,一边开始搭建帐篷,收集柴火,烧水泡面。秋山的秋冬季节禁止燃火。不过即便现在是春季,管理没那么严格,无人看守的时候,火还是需要灭掉。

    靠着树干等待水热的简墨想着早上集合时自己的试验。三百余人在场,他数次催动魂力波动,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表现出异常的反应。寒假最后几日,连蔚帮助他反复练习如何操控魂力波动终于见了成效。

    “记住这个临界值!当你需要辨魂时,只要将收敛魂力波动时的变化控制在这条线下,原人不会察觉到异常。”连蔚叮嘱他道,“还有,你新摸索出来的运行规律,虽然我目前还看不出个究竟,但从几次试验结果看,当魂力波动遵循这种规律时,对星海产生的共振影响很小。所以,哪怕你操控魂力波动进行大幅度的运动,附近的原人也几乎感觉不到。”

    “如果我能够掌握这个规律,”简墨却想得更加深远,“是不是意味着我能把它当成一种攻击手段——甚至不会被辨魂师以外的人发现?”

    “设想很好,但你必须多加练习。”连蔚玩笑道,“目前你的操控还算不上精准,真遇到这种情况,搞不好会误伤友军。”

    对于当日连蔚的提醒,简墨并没有多少紧迫感。毕竟有简要安排的保镖,需要自己出手的情况实在太少了。但他不知后悔的时刻来得这么快。

    一进七河谷森林,简墨就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这种警惕虽然并不能反馈任何具体信息,却有可能救命。

    有什么让他感觉不祥的东西过来了。简墨蓦地睁开眼睛,向那个方向看去。

    可眼前的景象似乎和刚才一样,没有什么特别。难道是他的错觉?还是那不祥之物是某种昆虫,体积不大?简墨没有观察到任何异样,但内心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他摸了摸胸口的银链,背起一边的行囊,起身向薛晓峰喊道:“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薛晓峰正围着火堆看能不能再烧旺一点,听到简墨这么说,紧张地问:“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来不及说了。”简墨将薛晓峰的背包扔给他,一脚踢翻吊锅,熄灭火堆,“赶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薛晓峰的情绪被他感染变得紧张起来,背起行囊跟在他背后跑了起来。

    就在两人看不到的高处,四五个接近透明的身影轮廓也跟着移动起来。

    “他们跑什么?”年轻干脆的声音好奇地问。

    “……不知道。”油腻的成熟男声懒洋洋地说,“或许是原人的第六感?你看见什么了吗?”

    “没有。不,那是什么?跑得真快!”年轻的声音惊叹道,“等等,它们好像是追着小老板去的!”

    “好像……真是。”油腻的成熟男声声音一紧,“跟上吧,上次在碧海长鲸外把小老板跟丢了,被简先生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啊。”

    莫名其妙地跑了大约三分钟,不时回头观望的薛晓峰惊叫一声:“那是什么?”

    百米外,有东西正向这边奔来。它们靠近的速度极快,很快面貌就被辨认出来了:狼狗大小,豹纹,小耳,头微扁。

    雕豹!听过4603班班长介绍的两人脑海里立刻冒出这个名字。

    “不可能!”薛晓峰不敢置信。他们距离六河谷森林还有两三公里的距离,雕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废话什么,快跑!”简墨喊道。

    两人亡命狂奔。

    然而雕豹仍旧在靠近。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五十米……

    不行,已经逃不掉了。简墨猛地停住脚步,回转,手中握着简要给他准备好的多功能军刀,亮出利刃。他心知保镖在身边,并不慌乱,只是若能够避免暴露,那就更好了。

    薛晓峰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也停下脚步,从背包一侧卸下小铁铲,一脸豁出去的神色。

    下一刻,两人发现,奔来的雕豹竟然有六只之多。

    薛晓峰下意识地骂了一句,眼睛瞪得更大了。

    而简墨的脑海中却蓦地冒出一个毫不相关的古怪念头:动物存在魂力波动吗?魂力波动攻击对动物有用吗?

    他不退反进,向前迈了两步,挡住薛晓峰,同时开始全力集中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汇成一点。

    “阿首,你干什么?!”薛晓峰慌乱的声音响起。

    简墨没有理会,雕豹的身形在他眼眸上的倒影快速放大,再放大。

    幽暗的星海与森林的景物瞬间重叠在一起。他能够看到,薛晓峰明黄色的魂力波动此刻正以比平常高得多的频率震动着。远处或明或暗的星星点点,也正在无规律地游动。简墨甚至能够模糊地看到附近保镖们身边半透明的魂晶。

    可雕豹身上,什么都没有。

    是动物的魂力波动太特殊了,还是它们根本就没有?

    心快要跳到嗓子眼,简墨正打算闭上眼睛仔细探查,但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一个人影蓦地出现在他和六只扑来的雕豹之间。

    几乎是一瞬间,仿佛是高速行驶的摩托撞上了极细的铁丝,六只雕豹在半空中突然变成完全对称的两半,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掉落在距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

    简要若无其事地站在雕豹抽搐的身体前,身上的衣服没有沾上一滴鲜血,就如同平常站在唐宋他的书房里一般,微笑道:“少爷,要喝下午茶吗?”

    与此同时,反对丢下两名师弟的胖师兄还在森林中继续争辩:“这样丢下那两个一年级的好吗?”

    尤胜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怎么,你很喜欢那两个一年级吗?”那两个小屁孩现在已经被啃成一堆白骨了吧。他暗想,六只被饿了五天的畜生被药粉引诱过去,啧啧——

    “倒谈不上喜欢。不过就算是讨厌,留两个第一次来七河谷的大一生在森林瞎逛,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胖师兄忧心地说,“当年师兄虽说也戏弄过我们,可也没有扔下我们不管。我们还是回去找找他们吧,或许还没走远呢。”

    “你要回去,我也不拦着。不过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到时候热脸贴冷屁股,可是你自找的!”见胖师兄想去找简墨,尤胜也不好太过阻拦。这个时候说得太多,将来被人怀疑可就得不偿失了。

    胖师兄有些犹豫不决,转身望着他们分开的方向,“七河谷虽说没有什么猛兽,但是碰上什么蛇虫或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也挺麻烦的。我第一次来七河谷只不过喝了几口生水就拉了两天肚子。”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户外课了,如果为了这点事情被记过就划不来了。”胖师兄越说越坚定了想法,转身道,“我还是——咦,尤胜?尤胜!你跑哪儿去了?”

    天黑之后,4603班班长终于知道,此行他们不但弄丢了两名师弟,还弄丢了一名同班同学。他此刻恨不得把眼前这个胖子的耳朵拧下来,“出发前我跟你们强调了多少次,要保证他们毫发无损地回来!好吧,你们不但先抛弃了师弟,最后居然——连自己也弄丢了!”

    胖师兄忍不住开口申辩:“尤胜真的是自己不见的,我跟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距离我不到五米。虽然当时眼睛没一直盯着,可他就那么突然消失了,就好像……好像是掉进了什么时空隧道一样。”

    “时空隧道?你以为你是地球物理系的啊!”4603班班长看在胖师兄找到傍晚才敢回来的份上,懒得再骂下去。

    尤胜的户外采集经验是班上最丰富的。如果不是看在这点上,他也不会让尤胜和谢首一组。早知道还不如和自己一组好,他丧气地想,拨通了系主任的电话,“石主任,有件很严重的事情要和您汇报。”

    被4603班班长认定失踪的三人中的两人,正在学校附近的那家唐宋之中,毫发无伤地待着。

    薛晓峰坐在沙发上,瞟了一眼退出房间的简要,试探着说:“阿首,我昏迷前好像看见你的管家了。”

    “来吃饭吧。”简墨不置可否,“天已经黑了。你不饿吗?”

    薛晓峰见简墨顾左右而言他,“阿首,你是不是有什么隐瞒着我们?”

    简墨停下手中的筷子,苦笑道:“说给你听倒也没什么,可有时候知道得多了,烦恼也会多许多。我只能告诉你,今天下午遇到雕豹不是意外。”

    “有人想害我们?”薛晓峰掀开薄被,跳下沙发。

    “准确来说,是想害我。”简墨并不打算隐瞒,将手机上一段视频点开。

    画面上的尤胜仍在森林之中。他半侧身向着录制视频的人,表情紧张而戒备,一只脚向后,随时准备逃跑。

    “是齐家。”他急切地向着镜头申辩,“是齐家派人来跟我说:如果能够除掉谢首,不,谢少爷,一毕业就会安排我在齐氏工作,保证我一年之内升到主管,三年之内升到经理……引雕豹的法子都是他们告诉我的,药粉也是他们给的,我发誓没想过害谢少爷,真的!我跟谢少爷无冤无仇,我怎么会去害他!”

    薛晓峰本想看看后面,但视频到这里就没有了。他不敢置信道:“齐家,是因为齐伟?是小话剧的事?他为了这个,要杀你?”

    “这是第二次了。”简墨拿回手机,“在碧海长鲸齐家就动过一回手。”

    “什么?!”薛晓峰瞪大了眼睛,见简墨脸上居然没有应有的气恼,大声道:“不行,你得去告他们!现在你有证据,他们没办法抵赖!”

    “光凭一段录影,不能把齐家怎么样,毕竟这只是尤胜单方面的说辞。”简墨摇摇头,“我相信齐家不会傻到给尤胜留下关键性证据的。”

    薛晓峰一腔激情骤然被冻住,想了半天没有结果,只得颓丧地放下手,“那你打算怎么办?”

    “反正他们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死我,静观其变吧。”简墨重新拿起筷子,“先吃饭,一会儿还要回七河谷。”

    薛晓峰这个时候才记起,自己现在身处距离七河谷几十公里外的海息区。见简墨不欲多解释,他只得拿起碗,感叹道:“你身上的秘密可真多。”

    京华市江宁区,海德高级私人医院。

    “按照规矩,我要先验货。”齐茵说。

    医生态度高冷,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将停在手术间外一间房间里的人仔细端详了几眼,齐茵神色微松,问道:“他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正常吧。”

    医生笑了一声,“放心,做我们这一行,卖的不就是健康吗?”

    齐茵终于点点头,不再发问。

    医生将手术台一路推进最里面的手术间。门一关,手术间外的灯立刻亮了起来。

    手术室里两架手术台。

    上面躺着两个老头,一个面色红润,一个面色苍白,都紧闭着双眼。

    天光渐渐变白。

    齐家家族中最核心的一群人都坐在手术室外等候。几个小时过去了,每个人脸上的疲色清晰可见。

    齐茵的手机突然响了,在无人说话的走廊里显得特别响亮。众人都看向她。齐茵扫了一眼来电号码,起身走到旁边的消防通道中,略有些烦躁地接通了电话:“什么事……死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焦虑道:“搜救队找了很远,在七河谷森林和六河谷森林交界的地方发现了他的残骸。”

    齐茵的目光猛地定在虚空中,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上次杀手在碧海长鲸失手,可以说是谢首运气好,那这一次呢?

    “法医说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5点左右,可他的同学却说尤胜失踪的时间是昨天下午4点50分左右。一个小时,正常人连七河谷森林十分之一的距离都走不完。”电话那边战战兢兢地汇报。

    正常人当然走不完,但是如果有异级插手,莫说七河谷森林,就算把整个京华市走个来回都不是问题。齐茵现在有一点后悔,应该先把谢首的来历查清楚再动手的。

    “去查谢首。”齐茵脸色阴郁,“查个清清楚楚。”

    挂断电话,她回到手术室外。

    齐伟问:“有什么事吗?”

    “公司里的一点小事。”齐茵不方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谢首的事,随便敷衍了一句。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

    所有人精神一振,都站了起来。齐茵第一个迎了上去,“医生,我爷爷怎么样了?”

    医生脱下手套,瞥了她一眼,“手术很成功,一切顺利。”

    齐茵面色微松,“接下来再怎么安排?有什么需要我们注意的?”

    “这种供体不可能有排斥反应。不过毕竟病人年事已高,还是要注意避免术后并发症。”医生不耐烦道,“已经送进重症监护室,先观察24小时。你进去看一眼就赶快出来。”

    齐茵在监护室里待了一分钟便出来,脸色稍微好了些,“爷爷交给你们了。”

    医生斜眼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才重新走进监护室。

    “主人,齐茵走了。”

    一个身影从侧面的房间走了出来,戴着青金石手钏的手抬起,轻轻按在接着各种检测线的老头额头上。似乎感觉到手下的老人微微抖了一下,青金石手钏的主人弯下腰,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从今往后,你就是齐家家主,齐家家主——就是你。”

    丁一卓在重症监护室外向齐家人慰问了几句,便告辞离去。监护室连家属都轻易进不得,更不用说他这个外人了。不过,来这一趟本来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对于能不能见到齐家家主本人,丁一卓并不在意。

    电梯才下了两层,便停了下来。门开的时候,丁一卓随意抬了下眼,顿时怔住了。门外的人表情也僵住了,顿了一下,还是迈了进来。

    “好久不见,一卓。”丁之重笑道,“爷爷还好吧?”

    丁一卓从来人进入电梯后,目光便定在前方电子屏上跳动的楼层数字上,动都没有动一下。

    丁之重不以为意道:“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听说,你现在是京华大学的学生会主席,爷爷知道的时候很高兴吧。大哥上大学的时候,也担任过这个职位。你真的很像他。我听圆圆说,你交女朋友了?真巧,你父母也是大学同学……”

    电梯门在一楼打开,始终一言不发的丁一卓走了出去。

    丁之重垂眼叹了口气,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却发现正在合拢的电梯门缝中,丁一卓居然正站在不远处,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回校后,简墨和薛晓峰被警方和校方分别盘问了好几次。好在两人早已经对过口供,咬定与尤胜分开后就再未见过,使得此事最终成了一桩悬案。

    知道尤胜死讯后的几天,薛晓峰看简墨的眼神和从前有些不同,说话都十分别扭。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更加热情地拉着简墨,风风火火地投入为陈元准备比赛的事务,这让简墨颇为佩服。

    “邓某某,女,大四,擅长写造医药行业纸人,目前等级为特三级,造纸联盟四星级。”

    “苗某,男,大三,擅长写造各种交通工具驾驶和维修的纸人,目前等级为特四级,造纸联盟四星级。”

    “庄某,女,大三,擅长写造商务谈判、数据分析、营销策划的商务型纸人,目前等级特三级,造纸联盟四星级。”……

    薛晓峰一口气念了快二十分钟,最后用一种不怎么妙的表情看着陈元:“我现在才发现,你的对手还真不少。和你一样是特三级的,全校就有二十五个,比你等级高的还有五个,最好的一个是特七级——学生会主席丁一卓。最后只有五个入围名额,还真不好拿。”

    陈元嗯了一声。

    简墨关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我们学院造纸系连一个异造师都没有?”

    “也不是没有,去年就有一个异造师刚刚毕业。”陈元解释,“异级天赋与特级天赋本就不是一个体系。因此除非有特别的需要,异造师反而不会在学校待到大四。大二完成基础课程后,他们一般会去造纸研究所继续深造。在那里能够见识更多精彩的作品,同时也有更多实践的机会,这对异造师来说是更好的选择。”

    从七河谷回来后,薛晓峰一直在试探简要是否是简墨的造纸。此刻他又笑眯眯地把头转向简墨,“阿首,你有什么好建议?”

    简墨想了想道:“陈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从前的原文能不能给我看看?”虽然他不认为自己的传统派思考方式一定能够帮助到现代派,但既然不管什么派在造纸三原则面前都是一样,或许自己能够找出一两点改进的地方。

    “太好了,如果阿首肯帮忙的话,你一定能通过。”薛晓峰笑得有点夸张。

    陈元并没有察觉到话中的微妙之处,只是点点头,把造出的一些原文交给简墨。

    在简墨看来,决定纸人等级的因素无非三点。

    第一是造纸师的天赋等级。如果一个人的天赋只有特级,想要写造出异级,是不可能的。

    第二是原文。原文是定义纸人天赋内容的唯一方式。通过提高原文质量来提高纸人的等级,是造纸界公认的方法。就算造纸师拥有异级造纸天赋,但原文里并没有关于异级能力的描述,造生的纸人便只能是特级。

    第三是造纸工具。著名的“沙漠集水”试验早已证明,造纸工具的适合与否对于纸人的等级高低有相当程度的影响。很多造纸师多年不得寸进,但如果遇到匹配度更高的造纸工具,便可能突破瓶颈。

    “你的文字没问题。”看过原文后,简墨对陈元说。

    比起传统派,现代派在文字操控方面提升的空间相对狭窄。毕竟比起手法千变万化的小说,说明书只要求文字表达清楚精准无误差即可。

    既然从原文方面难以提升,这样只有从其他方向入手了。陈元的魂笔、点睛、孕生水配方配料是大四师兄早就准备好了的,想来问题不大。剩下唯一能够想办法的是天赋。可天赋这个东西如何去提高它呢?

    造纸管理局多年来的统计数据显示,造纸师的天赋大体是一个恒定值。60%左右的造纸师终生造纸的最高等级没有超过自己初窥之赏。30%左右的造纸师曾经通过提升原文和造纸工具,实现了造纸等级小幅度的提升。仅有10%的造纸师在初窥之赏的基础上,实现了越级或破级提升。越级是指超出原有等级两级及以上。破级则是指从普级提升至特级,或者从特级提升至异级。

    造纸学术界普遍观点认为,世界上并没有造纸天赋的有效提高方法。所谓的越级和破级,不过是造纸师本人找到了更契合自己的造纸方式,让造纸天赋得到了更大程度的开发而已。但最好的造纸方式因人而异,并没有固定的模式,只能碰运气去摸索。

    简墨一直怀疑自己魂力波动之所以能恢复正常,是因为碧海长鲸那段在房间里笔耕不辍的日子。但是他也只是猜想,并不确定。而且自己当时是魂力波动受损,陈元却是一名魂力波动正常的造纸师。写作能够恢复他的造纸天赋,但能不能提高别人的造纸天赋,这也是两说。另外,自己当时写文,更大程度上是出于个人喜好。所以,魂力波动恢复的关键,到底是写文,还是写文带来的愉悦情绪?

    “陈元,你最大的爱好是什么?”简墨又问。

    “……电脑编程吧。”陈元想了想。

    接下来三天,每当陈元在敲打他那台笔记本时,简墨就收束起魂力波动,认真观察他的魂力波动。

    简墨能够感觉到,那只深绿色的小喷泉在陈元处于愉悦兴奋状态时,波动的频率会稍微变快一些,魂力波动的体积和亮度也提高了一些。而当陈元停下之后不久,小喷泉就恢复了平常状态。

    这就是人处于兴奋状态时的魂力波动?亮度提高和体积增大是否意味着魂力波动在某种程度上真的处于增幅状态?这对写造能不能产生正面影响?简墨想。

    “你试着写几篇文章。”简墨对陈元要求道,“小说、散文、日记,或者构思一篇原文也好——任何你喜欢的文学形式都可以。”

    陈元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这次深绿色小喷泉波动频率的增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看到一些极细的光线在小喷泉内外穿梭,好像一颗颗小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四处游走。当陈元停下来的时候,那些简墨以前从未见过的线也消失了。

    这些光线是什么东西?以前好像在星海里从没有见过,简墨观察了一会儿,只得出一个结论:写作对于陈元魂力波动的提升没有任何作用。这或许是因为写作并非他真正的爱好。如果魂力波动体积增大和变亮意味着天赋暂时性得到了提高,但这提高却不能用在写造时,对提高造纸等级也毫无意义。

    简墨无奈地摇摇头,告诉两人自己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没关系。”这次轮到薛晓峰安慰简墨了,“要是造纸等级这么容易就能提高,这世界上异造师早就遍地都是了。”

    陈元也表示赞同。

    简墨有点不甘心,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提出一个建议:“你可以考虑写造一个天赋与编程相关的纸人,我觉得或许会有些不同。”

    陈元想了想,答应试一试。

    七天之后,京华校内预赛结束,陈元取得了参加京华市预赛的资格。他这次比赛作品的等级是特五级——这比陈元之前最好的作品高出两个等级。

    薛晓峰惊喜至极,“你这是超常发挥了。真是太棒了,陈元你可是唯一一个入围的大一生!”

    “不是超常发挥。”陈元摇摇头,向对面上铺的简墨道,“我现在理解你的意思了。我的爱好是编程,所以你让我把编程时的专注和兴奋带入写造中,虽然不能完全比拟我真正编程时的程度,但就是这样,我的纸人等级一下子也提高了两个等级。”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简墨,“如果换成一个把写作当成自己爱好的人,我很好奇,他写造出的纸人会是什么等级?”

    不过对陈元连越两级而出线的结果,有的人就不那么高兴了。比如说4901班的林跃。

    “如果不是陈元,这个名额就是我的。我刚刚升了特四级。”林跃咬牙切齿地说,“明明他以前只能造出特三级的纸人,为什么突然升到特五级——他一定是作弊了!”

    苏圆瞥了他一眼,“怎么个作弊法,你倒教教我?”

    林跃顿时蔫了,“师姐,你怎么能偏着那个小子?那个家伙和谢首可是一伙的!”

    “我知道他们是一伙的。”苏圆鄙视地看了林跃一眼,“但这并不能掩盖你的无能。”

    “师姐——”

    “行了,不用说了。预赛结果已经出来,就算是我也帮不了你。但我也不会让你吃亏。既然这次你参加不了京华市的预赛,哼,那他陈元也别想参加!”

    京华市河静区,市造纸管理局。

    “为什么取消我们制造魂笔的官方许可?”齐茵拿着一张盖着红章的裁决通知书,又惊又怒地问,“是我们生产的魂笔质量不合格,还是该交的税费没有交?”

    “我们收到十一家东一区官方许可魂笔制造企业和三十七家市级许可的魂笔制造企业的联名控诉,齐氏企业常年通过操控原料市场和经销渠道,恶意打压同行,导致整个京华市的魂笔制造市场混乱。我们已经派人查证过,所诉内容属实,因此取消了你们的官方许可。”造纸工具管理科的资质审核组组长一板一眼地回答,将一份文件夹扔在她面前。

    齐茵按捺着不满拿起卷宗翻看,其间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十多分钟后,她深吸一口气,“就算……里面的内容都属实。难道这些手段他们那十一家没用过?这里面一定有别的原因!”

    审核组组长不疾不徐地收起卷宗,“既然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想想自己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吧——想要吃独食,也要看自己吞不吞得下去?你要是不满的话,也可以继续申诉。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费工夫。这道裁定既然批得下来,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撤回。”

    是因为双槽导流技术!齐茵不是傻子,下一秒就明白了对方暗示的东西。那是十一家知道了自己想要翻出墨力的底细,索性联合起来对付齐家。

    “墨力!算你狠!”齐茵用力将裁决通知书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墙上,垂下头慢慢走出造纸管理局。东一区的魂笔许可被取消对齐家有多大打击,她很清楚。而弄丢了这个许可,对自己在齐家的威信有多大打击,她更清楚。

    “我把齐氏交给你主持,结果你竟然把最重要的魂笔制造许可都弄丢了?”果不其然,家主齐骏对这个噩耗反应十分激烈。虽然刚做完手术,但他脸色红润,精神矍铄,身体状态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爷爷,对不起!这件事是我操之过急了!”齐茵低下头,愧疚地道歉。

    “道歉有用吗?我早就跟你说过,在商场上混,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你当墨力是你以前见过的那些只有丁点才华的魂笔制造师?你以为他单只有一个双槽导流技术,就不敢和齐家对着来?M系列魂笔里藏着的那套制作体系,就是他最大的依仗。人人都在设法拉拢他的时候,偏你的脑子进了水。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就不要走歪门邪道。我们那些竞争对手都是死的吗?”

    “爷爷,你知道他——”齐茵吃惊地看着老人。为了不让爷爷操心,她从来没提过墨力魂笔作品的特殊之处。

    “我虽然老了,但还没死。”老人眼中含着威严,“在齐家,还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齐茵目光闪动了几下,但很快平复了情绪。她正要向爷爷说出自己接下来的打算,却听见老人继续道:“你一向表现优秀,本来想让你早几年接触公司的核心事务也好,没想到还是我对你的期许太高了。你暂且休息一段时间,沉淀一下自己。这段时间,把公司的事情交给你二叔打理。”

    齐茵这次不是震惊,而是错愕,“您不是一向反对二叔他和丁家——”

    “如果不是你草率行事,我们何至于走到这一步!”老人充满威慑的目光瞥了齐茵一眼,“你二叔在公司已经工作了二十几年,虽然闯劲没有你们年轻人足,但是贵在做事沉稳,考虑周全。如今就算是依附丁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现在的齐氏已经再经不起一点风浪了。”

    “爷爷——”

    “就这么决定了。你不用再说了。”老人的态度十分坚定。

    相对齐茵的失魂落魄,这个结果的一手推动者自然是欢欣鼓舞。

    “齐氏被取消了东一区魂笔制造许可?”崔明听到这个消息后,心情舒畅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王总。墨力的资料我一定会保管好的,放心吧。”

    他看着另外十一家发来的竞价书,手指欢快地敲了敲桌面——看来可以谈个好价钱。

    崔明不知道的是,电话那边的王总在挂断座机后,又拨通了手机:“简先生,墨力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只等着和这十一家谈价格了。”

    “做得很好,王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