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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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低俗小说

    奈何这山川如酒,我举杯敬这旷世温柔,至死方休。

    他是一本低俗小说,他曾经这样定义自己。然后,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这样定义自己。记念馆对街的二楼是一家纹身店,店里的老板兼纹身师叫徐阳,生子在高中时的朋友。生子不纹身但也不讨厌纹身,记念馆没人的时候,生子会到徐阳的纹身店里坐坐。

    这家店的名字叫做——光阴刻录者。

    对于徐阳来说这家店真的可以刻录光阴。这天,生子像往常一样走进徐阳的店里。徐阳像往常一样地没有招呼生子,只是拿着笔作图。生子静静地坐在他周围,约莫着两个小时,徐阳终于把图做完了。一匹穿着《疾风传》里佐助袍子的马,半顷着身子,马首大半转向正面,马的右眼是来自佐助的万花筒写轮眼。“宇智波·佐马。”生子打趣道。“我的十二生肖终于完成大半了。”在生子面前的墙上还贴着穿着黑色丝袜的妩媚鼠,背上背着万斗财宝的豪气猪,缠绕在一个美人背部的妖娆蛇和手里捏着苍鹰的魁梧的赤色红龙。生子自以为看透了这龙里表示的真正含义。

    “想不到你也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示自己的爱国决心。”生子打趣。“这是画给吴道的。”徐阳讲过,吴道是自己的一个兄弟。很早就参了军,之后边和自己失去了联系。有一天夜里下雨,吴道的弟弟火急火燎地闯进来,脸上的泪水搅拌着雨水。“你要纹身,不不不,我不会给你纹得,你要是纹了我让你哥回来打断你的腿。”后者半晌才从抽噎中缓足了一口气,“哥哥死了,边境冲突。”只八个字敲碎了徐阳的心。“吴道喜欢龙。我记得他问过我,一个人为什么不能自己选择生肖而是依靠年份来定。他给我痛斥霸权主义,那时候我哪里会听进去这个。到了现在,好奇这山河间的国家大事。但他却走了。”

    “这里的每个图是不是都有一个故事。”

    “更准确地说都对应着一个人。”徐阳开始逐个叙述。

    老鼠是樱花,很懂事的一个女孩。当然好看是必然的。她家里条件不好,大学一个人出现到陌生的城市,以为是交了几个知心的朋友。但是一次出去喝酒,她被朋友带的男孩子下了药。**。女孩子之后便精神失常,徐阳坐火车去她的城市,威逼利诱她的朋友才说出了真相。徐阳当时带着自己的两个兄弟。他们四个从小玩到大,感情再要好不过。“必须给樱花报仇。”其中一个说,这个男孩子叫晨光,“还用你说!”另一个说,这个男孩子叫何强。然后徐阳默默握紧拳头,一天夜里,摇晃着黄晕的灯的小巷,三个男孩子在对方的面包车上。揍得车上那个三角眼的光头胖子,屁滚尿流。打开车门,十几个人围着他们,三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头破血流。后来警察赶到,去医院包扎伤口,去派出所录完口供。三个男孩,为了一个受伤的女孩,断送前程。“我当时应该找警察。应该让法律直接制裁他们的。”徐阳望着天花板喃喃细语,“但是报警真的好麻烦,报了警对面依然会找上门来的,当我爱的人受尽屈辱,我没有理由坐着受惊若宠。”

    后来的事情生子知道,徐阳之前讲过。

    三人从那边回来,徐阳和家里人大闹。父母用最肮脏的词汇掩埋他,然后他大发脾气。后来,医生诊断:易怒症,双重人格,存在暴力倾向。正值青春的时光他去了精神病院,“有本事就把我送进去。”徐阳和父亲叫嚷。然后过了三天,他被送了进来。第一天,他就看到隔壁病房的男子硬生生用牙齿咬下自己手臂动脉的一大块肉。他呕吐着。第二天,又看到有人硬生生地吐下不知从何而来的一块鸡蛋般的石头。前者失血过多后者活活噎死。过了两天他才发现其实他们两个相当温柔。“我要出去。”他给自己所有的亲戚打电话。在那里五天,他瘦了五斤。出来后,他得知爷爷生了重病,原因就是因为自己。十八岁的少年,敞开胸脯,在胸上大大刻下:“thisismyfamily”。

    他们也是爱着我,方式不一样罢了。十八岁的少年,终于理解了父母。但是,他父母以前为他规划好的前程,湮灭。

    “蛇是东林。”徐阳继续讲。东林是一个孤儿,十八岁受尽养父虐待,最后选择一个人背井离乡。在这个城市里东林遇见徐阳,当时他正和纹身师父学着纹身,东林突然走进了跪在店里的地板上,恳求师父收留。师父先让他进来,把自己的午饭给了他。整整一天师父和他促膝长谈。第二天的纹身店里多了一个扫地的伙计,叫做东林。东林有着极高的艺术创作天赋,师父在给我讲一些知识时候,他一边工作一边就能记下。一天我和师父出去买材料,店里来客人给纹好的莲花上色,然后他就真的自己给纹了。这是坏了师父的规矩的,师父要赶走他,他就跪在店门口,那眼泪就哗啦啦地淌。师父最后还是让他进了门,之后他就渐渐沉默,有时候几乎一整天都不说话。那次隔壁店失火,他挺身而入,火光熊熊里他抱出师父借给隔壁门店的来自师父自己的纹身画册。画册被烧了一半,然后上帝嫌他被烧得轻,让我们送他去了火葬场。那绝对是世界上最凄惨的葬礼,只有我和师父去了,再没有任何人,那个爱极了沉默的人现在可以永远的沉默了。回来后,师父哭,我也哭。“为什么啊!”师父不断地就这样重复同样的话,一直到我们再也想不起东林的声音。

    “我记得东林。”这个人生子确实见过。一次在livehouse里,徐阳和他同桌吃饭。那家伙像一个窈窕淑女一样,桌上的所有人狼吞虎咽,他却只是望着桌上的筷子发呆。“这个人很怪。”生子给当时坐在身边的张典说。“徐阳那东西,从哪里找来了个鸭子,这玩意还有着这个癖好。”不知是当时张典的声音太大还是东林的耳朵太好,张典一闭嘴,两人就看到东林,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他眼里看不出恨意也看不出感激,就像一片湖水,宁静如死。

    这匹马是我哥哥,在我十六岁那年死于车祸。他经常东奔西跑,徐阳能见到他的时日很少。他应该是在什么保密单位上班。他最爱看火影忍者,他不喜欢佐助但他喜欢写轮眼。“我也是之后才明白他喜欢写轮眼的原因。”“为什么?”“因为写轮眼可以创造虚幻。他在逃避一些事,我看得出来。”“逃避什么。”“你看我的眼睛。”“怎么了?”“我又没有写轮眼我怎么看得明白。”

    讲完这些,徐阳问生子:“你算过命吗?”“我不信命的。”“我算过。大师说我有克命的体制,你看跟我走得近的人他们疯的疯,走的走。所以,丑生子离我远点吧。我这个人可能天生就注定孤独。”“这不可能。”生子解释。

    “我是一本低俗小说,只要我的内容越低劣,我的读者就会更爱不释手。”

    “但你也会为了你爱的人付出全部。”

    “但影响不了书的内容。”

    “但会影响书的主旨。”

    他说他只能是一本低俗小说。因为他知道自己曾经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但事实这个社会并没有这么的憎恶分明啊,你会看到流浪汉衣衫不整却会把自己的食物分享给流浪的小狗,你会脸上留着凶恶刀疤的男人为年迈的老人让座,你会看到早早辍学的少年背上是瘫痪的母亲。世界里哪里有那么多人,永远一干二净。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人。不过是坏得程度不同罢了。”徐阳说完这一句,店里便来了客人。

    生子只好欠身离开。

    人间却已是昏黄,晚霞如千里野火却也燃烧不殆尽。夕阳的头顶,一团滚滚的红云围绕。生子知道,这是上天在为太阳的加冕为王。记念馆楼上,酒杯交错,它们在歌声里跌跌撞撞。如果回到十年前,你定会见到一个男孩,口口声声地给你讲:“我是一本低俗小说,我的情节相当不堪,但只有这样我的读者才更加赏心悦目。”等到他酒醒后,却又会为了自己的梦想,跌宕起伏里呐喊。

    山川如酒,明月如诗,邪恶在夜里乘着清风而去。苏醒,我是野兽,也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