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夜深了,小屋燥热的环境里透露出几分死气,很远的地方,又隐约传来歌舞的声音,应是皇城里又在举办大型的宴会。
一个歌舞升平的夜晚,我却倒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的想法也分外清晰。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我就换上了最正式的衣服,我轻轻推开房门,长廊的荼蘼花开得正艳。趁没有人注意,我在天亮之前出宫了。
幸好卢丞相在之前打过招呼,让我出入皇城免去了繁琐的手续。禁卫军也只是简单看过我的脸后,就让出了一条通道。
我的视线偶然瞥见三米开外的桂花树,桂花如细雨般落英缤纷。江南桂花现在也应该在开吧。
不过我没有在桂花树前停留片刻,车马很快就融入了闹市之中。
不知车马走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了马车的回应。
“严大人,我们到了。”马夫说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问。
“卯时了。”
我的目光在车窗外扫视了一圈。
眼前出现了一个偌大的府邸,它将内外分割成了两个空间,里面是威严肃穆,外面是市井烟火。
收回了目光,我对马夫说道:“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就当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样。”
马夫恭敬的行了一礼,趁天还没亮,驾着马车消失在了暮色里。
门口的侍卫不怀好意的看着我,轻飘飘的声音传了过来:“站住!你知道这是哪吗?”
我挤出笑脸:“几位官老爷,我是来这里找人的,麻烦行个方便。”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还请快走吧。”
我摸索着腰间的令牌,正欲递出去时,突然惊的将手抽了回来,想到什么般,转而又从胸前掏出几锭碎银。
“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门口两个护卫立马瞪圆了双眼,发疯似的将我手中的碎银抢了过来,笑吟吟的说道:“这好说,这好说,既然你是来找人的,我们就行个方便,但我只带你进去。其他的你什么都不能干,见到了那个人你就可以走了,如果你不听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个小人知道,多谢官老爷。”
府邸内外的光线明明没有差别,可我却觉得异常的晦暗。空气中有十分令人难闻的气味。我穿过一间又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从一间的开头走到另一间的尽头,又从一间的尽头走到了另一间的开头,没完没了。
“这位官老爷,不知道你们的王大人现在在哪个房间里?”
这位官吏的脸色逐渐从平静转变成了严肃。他转过身,晃了晃腰间的配刀,然后,十分不客气的对我说道:“这位公子,你要找的人不在,现在我们该回去了。”
我又掏出几淀碎银:“求大人再行个方便,这个人对我很重要。”
那个官吏收下了碎银,却眯上了眼睛,并不打算继续带我往前走。
“这位公子,王大人不在,我们该回去了。”
“这位官老爷,真的,我还…”
“够了,不要再说了。”这个官吏明显不快起来。
他做出一个请回的手势。
我知道,是时候亮出我的身份了。
我继续在腰间摸索着,那个官吏以为我又要递钱给他,眼神依旧贪婪的看着我。不过他的眼神很快从贪婪转变成了错愕,只见我从腰间掏出了大理寺的腰牌。
在阳光的反射下,腰盘显得异常的刺眼。
那个官吏忌惮的看了腰牌一眼,堆起笑脸道:“哈哈,没想到是同僚啊,我看你年纪轻轻又面生,原来是大理寺新来的捕快,多有得罪,请别见怪。”
他马上又将银两塞回到我的手里。
我没有接,还是若无其事的回了句:“哈哈,这位大人,我要见京兆尹,还请带路。”
京兆府很是华丽,看得出来每一处都有精心的打理。府邸里仿佛裹着一片山水,可惜依旧难掩阴森。
“这边请。”
我的手也紧张得握出了汗,京兆尹,这是为数不多可以和大理寺卿平起平坐的京都长官了。想要解决赵廷之的事,少不了他。
我又一次微笑的递上了碎银,那个官吏疑惑不解,并没有接下我的银两。
“大人,我想打听点事,京兆尹大人,好说话吗?”
这个官吏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快速将银两吸进了手中,热心肠说道:“哎呀,出来当官,谁不是为了黄白之物呢?只要你有那个,都好说,都好办,不过,咋的大人,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他从不收陌生人的银两,也只给权贵和名流收钱办事。”
我心头狂跳起来。我又回忆起了和大理寺卿钱缪的见面场景。
那个官吏推开了一扇酷热死寂的大门,京兆尹就在这间房里,他一个人孤独的坐在房间里,迷离的眼神仿佛充满了故事。
官吏警惕的说道:“王大人,有大理寺的人要见你。”
那个人没有理睬。
官吏又重复了一遍:“王大了,有大理寺的人要见你。”
这时,王大人才微微歪过头来。
我看见王大人如此沧桑的脸震惊起来,不禁向后退去。
他的样子苍老的让人不可思议,很难相信这种岁数的人还在职当官。
“你是?”
“在下,严子恕,京都伴读。”
还没等王大人说话,带路的那个官吏突然全身开始发抖,扑通一声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王大人没理那个官吏,用手轻抚胡须询问道:“不知道江南世子,来京兆府有何贵干?”
我微微皱眉,没想到我还没透露我的身份,他就已经知道了我是江南世子,虽然老者的身体年迈,但是他却对京都的事一清二楚。
“有些私事,我想和王大人单独聊聊。”
“其他人都下去吧。”
那个官吏立马扶好了发冠,手忙脚乱的退了出去,空气中还残留着混乱的气味,迟迟没有退去。
“京都的事,王大人都有耳闻吧。”
“我老了,管不了这么多,我只敢本本分分的干好我的事罢。”
我靠近京兆尹,低声说道:“在下知道,大陈世祖建国以来,一直用酷吏重刑来惩治贪污,所以我深知王大人的忧虑和廉洁之心。”
王大人轻轻吐了一口气,就侧回了脑子。
我继续说道:“所以我备了点薄礼,想和王大人做一笔交易。”
王大人微微抬起头:“不知严公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王大人喝的水壶,像是前朝的古玩,价值千金,我愿意用白银千金来买你这个水壶。”
“严公子说笑了,这只不过是不值钱的玩意。”
我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王大人,我说它值钱,它就是值钱,这只是单纯一笔生意,如果我买错了,那也只怪我眼拙。”
“可是严公子你要办的事,我可帮不上忙。”
“整个京都的赋税治安,都归王大人你来管,想必帝下的巡幸,你也清楚。”
王大人遗憾的摇了摇头,叹息道:“严公子最想知道的事,老夫一无所知,枉费了严公子的一番好意。”
我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无名的地契,说道:“这是京都繁华地带的一处房契,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这东西无名无姓,查不到来源,王大人,可以在此处安置小妾或者六亲。”
“这…”
我将它强塞到京兆尹手里,说道:“我现在站队太子,日后我多向太子美言几句,子子孙孙,荣华富贵,无穷无尽。”
“城南有个道观,帝下常去祭拜,尤其是三元五腊。”
《因缘经》有载:三官大帝的主要职责是于三元日考校人间善恶,给以罪福。
下一个三元五腊正好是十天后的十月十五日,下元宫主三品五气解厄水官扶桑大帝。
而那个道观,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把石中剑,在我记忆里永远挥之不去。我均匀的喘着粗气,平静的内心突然荡漾了起来。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表现得过分失态。
京兆尹却在兴致勃勃的把玩着那张地契。
“那个时候大理寺也会负责帝下出行的戒备和安全,不过,你就算见到了帝下,也说不上话。”
我苦笑了一声,没有应话。
当我离开京兆府的时候,那个官吏一直在大门口处等我,他显得非常的急不可耐,他将几锭碎银一股脑的全塞到我的手里。样子陌生得就像换了一个人。然而我却没收。
他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反倒是一个劲的求饶。我听得目瞪口呆,他不停的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发出凄苦的哀嚎。
直到我收下碎银,他才如释重负。其实我早就将他的行为当做了一面镜子,在他的身上,我瞥见了京兆府的冰山一角。得益于此,我才能更好的抓住谈话的重点。
天快亮了,京兆府内依旧晦暗,门口青苔累累,纵使里面修剪的再华丽,也无济于事。对于我的想法,这两个官吏还是毫无察觉,甚至还是一副谄媚的表情。
“那就让一切更烂吧。”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此时,曙光还未打破昏昏欲睡的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