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败家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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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石佛寺之辩(一)

    魏觉哉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双手平摊虚按:“各位,各位,请安静一下听我一言。”

    在场绝大多数都是魏觉哉的忠实粉丝,哪有不听话的道理,不仅自己闭嘴还作势让别人噤声,整个广场回荡着诡异的“嘘”声。

    黄端好不容易从人群里面挤出来,四下张望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只见班淑几女正站在最前排崇拜地望着魏觉哉,估计压根都不知道自己被冲散了,黄吉因为半天没找到少爷,便带着家丁守在几位少奶奶身后,以防有人趁乱吃豆腐,而黄九仗着身材瘦小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正好从缝隙中瞥见黄端,赶紧推搡着想过去,不料一把按在不知哪家的大姐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又不敢争辩,只好掏钱息事宁人,这才灰头土脸赶到黄端身边。

    魏觉哉拱拱手,道:“非常感谢大家的热情,但石佛寺毕竟是清净地,淳载大师好心将讲经台借给我,我总不能够因此打扰出家人清修吧?烦请各位切莫大声喧哗,魏某先谢过了。”

    “不敢不敢。”

    “魏夫子太客气了。”

    “我等一定安静。”

    魏觉哉在以文为尊的定国地位是相当的高,众人赶紧七嘴八舌地作保证,魏觉哉微微一笑,道:“那还得请大家给我留一条路,我总不能就站在这儿讲吧。”

    众人这才发现从寮房至讲经台的葫芦口型道路被围得水泄不通,均感不好意思,赶紧散开让魏觉哉通行,而有些早早过来占位子的士子那会儿由于激动离席,回来才发现位子已经被别人给占了,老实点的自认倒霉,有吃不得亏又不愿违背刚刚才许下不大声喧哗诺言的便拉着人暗中小声掰扯,非让别人把位子还回来不可,不过好歹没整出什么乱子来。

    魏觉哉登台坐下,扫视了一圈,道:“今天人来得不少,男男女女满坑满谷得有好几万人吧。”其实广场承载能力有限,到场的就四五百人,观众知道魏觉哉是轻松下气氛,也会心一笑。

    “做学问是一件枯燥的事情,我今年五十有六,虽薄有几分虚名,却越是学习越是有感于其艰深晦涩,但同时学问也是件快乐的事,其快乐在于寻回本心,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听到这里,默默站于前排的周显德眉头一挑,露出不屑的神情来。魏觉哉刚才提到的话出自《孟子.告子章句上》,意思是学问之道没有别的,就是把失去的本心找回来而已,这正是心学所宣扬的理论之一,周显德作为理学派朱如晦的弟子自然不可能认同,不过此刻讲学才刚刚开始,周显德还沉得住气,准备多听一点再找破绽驳斥,反倒是王云瞳孔一震,陷入沉思中,嘴里默念:“回归本心?”

    魏觉哉诗书满腹,根本无需照本宣科,以当代读书人遇到的困惑为切入点,天马行空信手拈来,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原本枯燥的知识在他口中妙趣横生,很多只是为了魏觉哉颜值而来的追星族也不知不觉地被他的讲述吸引,全场只听得见魏觉哉娓娓道来的磁性声音。

    楚家兄妹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出对魏觉哉的激赏,楚见深暗自思索:“不愧是朝廷屡次三番征辟的大才,以他的影响力,只怕振臂一呼天下大半士子都会云集响应,如果能将他收入麾下,那父亲的大计就更加有把握了。”

    忽然安静的广场响起不和谐的声音:“魏夫子,小子有一事不明,还想请魏夫子解惑。”

    说话的正是周显德,在他听来,魏觉哉讲的东西全部是在宣扬心学,而楚福柔此时显然被心学所吸引,再不出手心目中的女神岂不倒向自己对立面去了?

    魏觉哉目视周显德,微微一笑:“原来是宣城周郎,愿闻其详。”几年前周显德曾跟随朱如晦与魏觉哉论道,算是打过照面,只不过那时候的他尚未成名,在朱如晦弟子团中也十分低调,不曾想魏觉哉记忆力极好,竟能一口叫出他的身份。

    既然魏觉哉知道自己是理学门人,周显德也就不再拐弯抹角,道:“方才听魏夫子提到道在吾心,但是理生万物,若是无法探究万物之理,又如何能做到以心求道呢?”

    这就是理学和心学目前最大的矛盾点,即客观唯心主义与主观唯心主义之间的碰撞,魏觉哉并不意外他会如此问话,随口诵出首诗来:“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留情传注翻榛塞,着意精微转陆沉。珍重友朋勤切琢,须知至乐在於今。”

    周显德心下薄怒,想道:“好哇,你意思是道理本就在自己心中,如果专注于读书穷理反倒使本心芜杂,简直岂有此理!”

    王云却是大为震动,他原本对格物致知深信不疑,这也是他做出格竹子此等荒唐事的根本原因,然而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王云却根本参不透竹子的道理何在,反倒让自己浑浑噩噩心乱如麻,一开始他还认为是自己天赋有限,但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对理学本生产生了丝丝怀疑,魏觉哉的心学理论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他胸口,然而一方面学习多年的理学不可能说放就放,一方面还想要听到更多,王云不等周显德说话便抢先发问:“魏夫子,你说孩提知爱长知钦,犹如《三字经》中‘人之初,性本善’,此三尺童子亦能传诵,但是童蒙之学也是通过读书得到,这不正说明求学穷理方得教化吗?”

    周显德以为王云也是过来找茬的,暗道说得好,赶紧补充发言:“正是,所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此乃稚童都明白的道理,何以魏夫子仍觉得道在吾心即可呢?”

    在场学识较浅的听得云里雾里,黄端莫名其妙地摆弄头上簪花,问黄九:“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呢,我怎么都听不懂?”

    “无非就是心学和理学之间的老生常谈,少爷不必听他们的。”黄九对哲学向来嗤之以鼻,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魏觉哉微微一笑:“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孟子.尽心上》)。可见良知、良性都是与生俱来……”

    话没说完周显德便迫不及待打断:“孟轲是古之圣人,此乃夫子之道,又哪里是凡人能从母胎里带出来的?”

    魏觉哉对他的贸然打断也不生气,反问:“何谓圣人?”

    “圣(聖)者,通也,上左有‘耳’以表闻道,通达天地之理,上右有‘口’表以宣扬道理,教化大众,下有‘王’,代表统帅万物为王之德,德行遍处施行,此即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