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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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大兴夜闹

    “先生……”春谈站在一旁,小声地叫道。她平时的骄傲嚣张都不见了,脸上只有少女的怯生生。她知道,当荒司流露出这般表情的时候,她并没有丝毫僭越的资本。

    可是,她真的很不解。荒司先生和判不过见了两面,前后加起来相识不到三天。为什么,荒司一接触判,情绪波动就会特别大?

    这一切,只有荒司心底里有答案。他与她,同生共死过。但她看起来并不知情。

    他看着判离去的方向,有些心事说不清道不明。

    那落荒而逃的家仆,又屁滚尿流地跑回来:“杀人了!杀人了!不对,是吃人了!吃人了!”

    家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向深处的院子,魂飞魄散地。他慌不择路撞上了荒司。

    荒司伸手扶住惊魂未定的家仆:“小兄弟,前面的院子发生什么事了?”

    家仆见是他,知道他刚处理了那条巨蟒,心中对他有所信赖,吭吭哧哧地说:“救命,救命,小公子……小公子他吃人啊!”

    “小公子?是那位起死回生的刘簇吗!”荒司心知不妙,把连连点头的家仆抛在一边,展开身形去向前面的院子。

    “先生!你慢点!小心伤口!”春谈连忙追上去。荒司前几天被困在心眼中,为了闯出幻境而受了重创。刚刚为了保住巨蟒又受了伤,眼下又动用移形换影之术去救人。这么不顾一切消耗自我的人,是怎么活到几百岁的?

    移形换影之术,说穿了其实不值一提。无外乎是使用者通过各自的算法,算出身处地和目的地之间的位置差异,利用瞬间的地动,转移到目的地。

    说是简单,学起来却如天方夜谭。

    首先,使用者的悟性分高低,悟性高者,即便从未去过某个地方,也同样能根据星宿分野和前人堪舆图算出自身方位与该地的位置差异。而悟性低的人,可能连眼前一步之外的地点,都算不出来。

    再来,是几乎微不可知的地动。这地动不仅极其微妙,而且受使用者落脚点的天文地理影响,哪怕一阵微风吹过,都会产生动荡,极其复杂,难以捕捉。更别提还要在一瞬之间进行算计。

    最后则是使用者对天星的掌握程度。天星乍一看似乎都在天幕上,随着苍穹旋转。实际上,这些天星远近、大小、深浅差距极大,这种差距并非人人都能看得出来,更不可能人人都能看得分明,能掌握星野对应大地的方位。方位感知能力极低的人,是无法分辨东南西北的。凡夫俗子则大多数能分出四个方位,其中又有一部分能分出八卦的八个方位。修道者一般可以分十二个方位,对应十二宫。

    而据春谈所知,荒司可分辨四万多个方位。也就是说,普通人眼中,最多能发现两棵树之间方位差异,而荒司能看出同一个树梢上两片嫩芽的方位差异。

    因此,虽然不少修道者都能从不同派别的师门秘籍中看到算法,但真正能算出来的却寥寥无几。更何况,每个使用者的算法都参考不同的天星和分野,算法自然也不同。

    只不过,成功的人,虽然算法不一致,但是结果都是正确的。

    在遇到星魄剑和张若虚之前,春谈只见过荒司可以做到瞬间移动。这趟来大兴,猛地见识了两位神出鬼没、能凭空消失的人——或者说是一人一剑。

    判一直都是快走,倒没有展示凭空消失的能耐。不过,她的佩剑能做到的事,她想必也差不了多少。

    春谈暗自在心中惊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春谈走到前院,院子里人声嘈杂,魏管家的声音从人群之中响起:“快!快去通知刘大人!”

    魏管家咬着牙说的,春谈悄悄走进人群中,左腾右挪,挪到魏管家身边仔细一看。果然魏管家受了伤。手上那伤口有碗口那么大,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像是遇到猛兽,被咬去了一大块肉。

    院子天井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条尸体。其中便有春谈白日里见过的六夫人。

    六夫人死状极惨,面容却很安详,应该是睡梦中被袭击,一击毙命。春谈接着往下看,原来六夫人脖子处有一碗口大的伤口,比魏管家的更深,几乎整个脖子都被咬断了。

    造成这个伤口的罪魁祸首,便是她心爱的幼子——刘簇。刘簇此时体格变得庞大,衣衫褴褛,身上处处青筋毕现,似乎身体中还住着另外一个肉身,他儿童的外型已经无法支撑。最可怕的是,他的脸变长变方,刘簇的五官长在一个四五十岁男子的面庞上,尖利的牙齿让他看起来像一头饿狼。

    他也的确是一头饿狼了。在荒司赶来之前,他在前院中已经咬死了七八个人,都是一口致命。魏管家受袭时,被旁人拉开了,所以只咬到他的手臂。

    众人本来四处逃散,荒司赶来之后,暂时控制住了刘簇,又叮嘱其他人勿离开他身边,防止太常卿府之外还有异物。于是众人又聚集在荒司身后。

    此时,荒司的折扇幻化出一百多把,全部呈展开状态,团团将刘簇围住,把他和雨幕彻底隔开。荒司手上撑着一把带有血迹的油纸伞,身形轻盈飘忽,踩着折扇的幻影,绕着刘簇的周身走。

    旁人看不出他十指尖发出的细微光芒,只看到刘簇痛苦地嚎叫、挣扎。凄厉的喊叫声划破凌晨的雨幕,直传到京城每一户人家中,钻到未眠人的耳朵里。

    最令人不安的是,这声喊叫,激起了大兴城中其他几处同伴的叫喊声。寥落的几声嚎叫传进了深宫之中。

    连早起批阅奏章的皇帝杨坚都听见了。他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叫来在外守候的太监:“这是什么声音?”

    太监老老实实地说:“像是野外什么猛兽?”

    杨坚脸色一沉:“野兽的叫声能传到深宫中来?”

    太监吓得立刻跪在地上直磕头:“皇上息怒!奴才这就去叫侍卫加强巡逻,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杨坚颇为不满地低头继续批阅奏章。最近他年事见高,这副身躯除了处理国事,也无法做其他的了。都怪这莫名其妙的雨,让人快一旬见不着太阳,整座大兴城都病恹恹地,连养尊处优的帝皇,都有气出,没气进的。

    宫中的侍卫如临大敌,迅速搜遍皇宫。在御花园的一处小池塘里,发现一个黑影,是个成年男子,弓着腰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是谁!绑起来!”侍卫见此人鬼鬼祟祟地,便下令把他绑起来。

    四个侍卫冲上去,按住那团黑影。黑影也不挣脱,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转到他的背后,满嘴鲜血地,冲着侍卫们阴森森地笑着。

    “福公公!”那黑影竟然是宫中在御膳房走动的福公公。福公公站起来,嘿嘿嘿直笑。侍卫心中发毛,职责所在,上前去查看福公公蹲在角落里搅弄的玩意。

    只是一堆被咬过的杏花糕。

    “福公公你也太不讲究了。哎,你偷吃娘娘们的杏花糕,怎么还吃出一嘴血来?莫不是太心急咬到舌头了?”侍卫皱着眉说,那杏花糕散发出一股恶臭,令他情不自禁地捂住鼻子。

    福公公和某位妃子有私交,至于是什么私交,众人也有所耳闻。所以福公公偶尔也会吃到一些御膳房里的菜肴。尤其是花糕点心,是福公公最爱。

    “不好光明正大地吃,也不必躲在这里,三更半夜地吓唬人!”侍卫推了一把福公公。

    福公公突然暴起,咬断了侍卫的脖子。事出意外,众人都呆住了。

    被咬的侍卫还满脸嫌弃地要推开福公公,才发现自己脖子和头之间,只剩下一点皮肉连带着。他惊恐万分,来不及叫喊就倒地,溅起一滩雨水。

    “有刺客!”侍卫们慌而不乱,立刻分成两拨,一拨控制住福公公,另一拨前往最近的卫兵处求援,并同时敲锣,向其他人发出侵入警告。留下的侍卫看出福公公最大的攻击武器是那张血盆大口,于是几个人死死按住他的头,又几个人死死按住他的手脚,把他压在地面上。

    福公公这次没那么顺从,在奋力地挣脱,时不时还嚎几声。

    大兴城中,又有几处嚎叫响应着福公公。

    这凄厉的叫喊声,远在灵台之上的刘灼听不到。

    你追我跑,一路打进西边大沙漠的判和张若虚也听不到。

    但每一声都落在荒司的心上。他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了。正如之前在杏花树前判提到的一样,这些雨水会导致一些人妖化。至于何时妖化,妖化之后会有什么行为,判都没来得及说。

    如今看来,这些妖化之后的“人”,是被张若虚使了手段灌魂的肉身。一旦爆发,六亲不认,发狂伤人。

    听声音,这城里恐怕不下十个人已经被灌魂结束。

    数十个疑问从荒司脑海中飘过:张若虚为何要这么做?只是为了引出王身吗?花这么大力气去无云布雨,搅动大兴精气异常,给已死之人灌入妖魂,复活凶残之妖,到底是为了什么?

    “荒司先生,还请手下留情啊!”魏管家的声音传出来。他真是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自己性命危在旦夕,他还惦记着主人最疼爱的幼子。“六夫人已经走了,小公子可不能死啊!”

    荒司听了,看向败在自己手底下的“刘簇”。他暴戾地摇晃着脑袋,双眼泛出微微绿光,十指上的指甲长出一尺有余。尖尖的獠牙上还挂着被杀害者的血肉。

    荒司心中生厌,冷冰冰地说:“他的尸体,都比你们的命宝贵么?”众人默不作声,只求荒司能控制住刘簇,但又不至于杀了刘簇。否则,他们都甭想从刘灼手上逃出去。

    荒司突然明白了,为何张若虚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在他面前复活刘簇。他此时大可以杀了刘簇,但刘簇一死,刘灼必然又要求助于张若虚。

    纵然刘灼没有这种想法,张若虚一定会现身,表示能复活刘簇,以此勾动刘灼的念想。

    毕竟,刘灼为了迎娶六夫人,答应六夫人要赶走其他妻妾以及儿女。六夫人进门之后,刘灼兑现了自己诺言。六夫人生下的刘簇,已经是刘灼唯一的血脉。如今,六夫人又死了,张若虚复活神术又多了一个用武之地。爱妻和幼子,刘灼都必不能割舍。

    张若虚,必定是有求于刘灼。

    荒司心头划过几个念头,心智一放松,刘簇竟趁机挣脱了荒司的光芒束缚,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逃出了太常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