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嬷嬷看着老军医洗下来的那一盆血水，喃喃地道：

    “大夫，世子爷的生死，就拜托你了。”

    老军医擦拭手掌的动作一顿，狐疑地向她看来，她的口气里有着一种烈性的决绝：

    “你要做什么？这是你主子，你该好生伺候着才是正经！”

    沈嬷嬷眼中闪着隐约的疯狂，她缓缓直起身来，冷然道：

    “我们这些夫人留给世子爷的人手，不是不想护着主子，而是因为世子爷总还念着生身父亲的缘故，让我们一退再退，一让再让。现如今，正好趁着世子爷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去把该做的事都做了才是真的对主子好！”

    老军医瞧着她，缓缓地自腰间解下酒壶来，喝了一口：

    “你们本是裴世子爷的私兵，既然定了，就照自己想的做吧！毕竟，我一个老人家，对自己的手艺再有信心，也终究不忍心看着黑发人走在自己前面。”

    沈嬷嬷点了点头，沉默地系上蒙面巾，倏忽间消失在了军帐之中。

    …………

    连飞瞧着对面坐着的方沁湄，拿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努着嘴指着满桌的饭菜道：

    “怎么不吃？”

    方沁湄仪态极好地饮下一口汤，拿起帕子沾沾嘴角：

    “怎么没吃？我尽够了。连大人您不吃吗？”

    连飞撇撇嘴：

    “就这么点儿饭量，胆子倒不小！”

    方沁湄笑了笑，眼神却颇庄重：

    “小女子的所谓胆量，那都是承蒙各位大人给的，小女子并不敢擅专。”

    “哦？这倒是难得啊，你居然也有知道分寸进退的时候。”

    连飞习惯性地翘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来。

    方沁湄自动忽略这种讥诮之意，只捡着重点说道：

    “小女子格局和胆量都有限，有件事，还想着要请连大人出手帮一帮才是。”

    “什么事？你确定本大人愿意帮你这个忙？”

    “小女子不确定，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人对我的确有恶意，所以小女子斗胆，想请连大人帮我这个忙。”

    方沁湄直视着连飞，坦率地说道。

    她就在方才吃东西的时候，把朱启贵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连起来想了一遍，发现双方基本已是死结。既然走到了如此不可化解的地步，难道自己还等着对方出招，把方家玉器坊中所有的人、生意、产业都置于危险之中吗？

    对付人这种事，自己做得当然不顺手，但身边不是没有可以借用的力量。

    连飞上挑的狭长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意外：

    “我得承认，你给了我一个惊喜……方小湄，谁给你的这份胆气，让你敢这样要求本官？”

    方沁湄微微一笑，语调诚恳：

    “连大人，小女子之所以敢对您提要求，自然是因为如今您那边的事用得着小女子呀！楚大人也正在等小女子过去，我记得呢！”

    连飞眼中神情变化，冷哼一声，懒懒地伸开长腿：

    “你还真是能用人啊！”

    “谢谢连大人夸奖。那，小女子就当连大人同意帮我了？”

    连飞深深地瞧了方沁湄一眼，看着她娇俏的小脸上蕴含的那抹笑颜，已经到嘴边的拒绝不由咽了下去，只是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道：

    “说吧，要对付谁？！”

    “是一位做珠宝玉器行的老板……”

    “哈，莫非又是那个朱启贵？”

    连飞截住话头，脸上露出一抹不耐烦来：

    “这人还真是像虫子一样，到处嗡嗡乱飞！好，他的底细我们知晓，收拾了便是！”

    得了这句承诺，方沁湄真心诚意起身地向连飞福身拜了拜：

    “谢过连大人！”

    连飞脸上似笑非笑，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吃完了吧？那就走吧，楚大人是急性子，再不过去，只怕我那些手下小命难保。”

    …………

    朱启贵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发生剧变，他甚至仍然还留在这间店铺当中——他今儿原本就是约了刘宇福要在这里吃饭的，不过这胖子最近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冷不热，照理早该到了的，可这会儿已经华灯初上了，也没见到刘宇福的影子。

    他因为意外见到方沁湄与连飞，心中各种思量和计较，一时倒忘了刘宇福，直到方沁湄与连飞再度从楼梯上漫步而下，朱启贵才赫然惊醒，忙不迭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这会儿，饭店中的生意已然十分红火了，一层的铺面座位上基本都坐满了人，朱启贵坐在墙与窗户的夹角位置，变得分外不起眼。

    这不起眼，当然不包括方沁湄。

    她一眼就扫到朱启贵的背影，甚至能在这个背影上解读出深深的怨恨。

    方沁湄觉得让朱启贵保持这份怨恨就很好，她也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连飞扫了一眼朱启贵坐着的角落，伸出一个手指勾了勾，身边立刻凑上来一个护卫。

    连飞附耳说了几句，护卫即刻点头去了。

    方沁湄并不打算了解他们对付朱启贵的细节，她很清楚，这是这么久以来，自己第一次主动出手去对付别人，她应该尽量排除干扰，关于细节了解越多，只怕越容易动摇。

    她挺直着纤秀的腰身，缓步走出了饭店。

    背后，陡然传来了朱启贵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连飞迈着轻快的脚步跟了上来，口气与脚步一样的漫不经心：

    “上次津南城中的商铺失火，好像和他有些关联，这会儿正好用上！”

    方沁湄默默点头，回头瞧着连飞笑道：

    “连大人，回去的路上，请给我雇辆马车，或者租顶轿子，总之，请给予我相应比较妥当的出行安排吧。再与您共乘，也实在太失礼了。”

    连飞原本轻松淡然的神情一变，盯着方沁湄道：

    “与我共乘，有何不可？！”

    方沁湄摇头道：

    “不合适！连大人若连这样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小女子也只有自己走路去金店了，您说过，楚大人是个急性子……”

    连飞盯着方沁湄，蹙眉冷笑道：

    “都说卸磨杀驴、过桥抽板！你这还没过桥呢，就这么费心要离我远一些？”

    方沁湄差点跟一句：哦，感情您什么都知道啊！那怎么就非要主动扑上来呢？

    这位连大人，是有给自己找虐的爱好？

    脑补管脑补，方沁湄口中已经快速地做出了反应：

    “连大人，小女子与连大人您如今是在一起做事，谈什么离你远一些？请恕我直言，连大人的话，小女子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