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朱启贵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程绿衣轻叹了一声，心里膈应得不行，但又不能翻脸，只有淡淡回道：

    “朱伯父，我只问您，您固然是担心牡丹妹妹的生死，可侄女难道不为家父担忧吗？如今牡丹妹妹得罪的是谁？乃是天家嫡长公主！请问朱伯父，我若轻易介入，开罪天家之人，那家父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这话一出，她身边的仆妇和两个早就忍不下去的程家少女立刻开了口：

    “正是呢！昨晚若不是大小姐设法求了智觉师递送出心经来，你以为那位朱大小姐还有命在？”

    “你们朱家银楼真是好笑，挑不能得罪的人往死里得罪，帮过你们的倒好意思一趟趟求上门来！”

    “正是呢！我们程家的前程难道不比你们一家子银楼重要得多！”

    朱启贵一脸青白，连连作揖：

    “侄女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可，可伯父这不是没办法嘛！这津南城，我还能再找谁去！”

    程绿衣知道今天不说出个章程来，朱启贵必定不能让自己轻松离开，于是默默颂了声佛号，心想，智觉师是世外高人，他必定不介意自己再借他名字一用的。

    程绿衣当下转过脸来，向朱启贵正色道：

    “朱伯父，若是依我看来，您大不该在此求问于我，而是应该再折返去大慈院，求一求智觉大师，昨日若无大师出面，仅凭侄女的一点急智，也是不可能搭救牡丹妹妹的。”

    “去求智觉大师？”

    朱启贵怔了怔，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念头，但，只求智觉大师就够了吗？他不这么想。

    “程家侄女，容伯父放肆一回，这位智觉大师固然是世外高人，可正因为是世外高人，我们才不好过于仰赖，旁的不说，若是大慈院今儿将院门一关，我们可去求告谁呢？总还是咱们亲近……”

    谁同你亲近？！你一个区区的银楼掌柜！

    程绿衣气得几乎一口气上不来。

    可是……程绿衣压下那份羞怒之情，细细地回想一下，就知道朱启贵今日敢在此候着自己，其实也是有几分把握自己不会当真翻脸不管。旁的不说，自家在云城这几年，通过朱牡丹的手，接了多少金银珠宝进来，只怕朱启贵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清楚极了。

    这就是该还债的时候啊……程绿衣一遍遍地吸着气，终于，气喘匀了，回身淡漠地道：

    “朱伯父，侄女就再陪您趟一次，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咱们都商量着来，千万别再自说自话了！”

    朱启贵大喜，一迭声地道：

    “好好好！一切都依侄女你的意思办！”

    …………

    绿茵怀抱着的珍秀庄，同一时间。

    自昨夜归来，清宁公主意外的沉默温柔，只让黎江回去歇息，她自己也平静地在卧室歇下，一夜无话。

    直至辰时末，一早便起了床、惴惴不安却努力镇静的黎江才被宫人唤去与公主一同用餐。

    而到了公主的住处，她的表情也显得淡淡的，衣衫妆容亦十分整齐清爽，竟是与前些日子的旖旎丰艳、风流自赏截然不同。

    这样的清宁公主令黎江感到陌生，甚至隐约生出戒备来。

    寂然饭毕，熏香环绕中，清宁公主放下了所用膳食，柔情一笑：

    “黎郎昨夜睡得可好？本宫睡得很不错呢！对了，今日一早便唤了黎郎过来，是想与黎郎说说话。”

    来了，黎江拿着碗筷的手紧了紧。

    似是瞧到了黎江眼中的慎重之意，清宁公主的声音放得格外柔和：

    “黎郎，本宫不明白，你我之间为何还是这般生分呢？有什么事，不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吗？难道本宫在黎郎眼中，就是那般心胸狭窄的不堪之人？”

    黎江放下碗筷，淡声道：

    “公主很好，黎江不敢有任何不恭不敬的想法。”

    “黎郎便是这一点不好，难道本宫就只能让你敬着？”

    清宁公主瞧着黎江，眼中满是娇嗔柔腻。

    黎江受不得她这样的一眼，略放低了声音：

    “公主说哪里话？黎江能够伴公主左右，是黎江的福分。”

    “福分？”

    见黎江始终冷冷的，清宁公主眼中的柔情终于淡去，嘴角翘了翘，露出惯常的倨傲神情来：

    “黎郎，这些话就不必说了吧！本宫喜爱于黎郎，此事与黎郎的福分无关，只与本宫的心情有关！”

    黎江挺秀的眉毛蹙了蹙，眼中也出现了惯常的厌烦之意。

    清宁公主瞟了瞟他，轻笑道：

    “嗯，这个模样本宫还习惯些！黎郎也不必扮出对本宫彬彬有礼的模样来……其实本宫想知晓的事情很简单，就是那个方小湄究竟是黎郎你的什么人？为何黎郎表现得如此在意？”

    “我何时对她在意？公主想多了！”

    黎江坐直了身子，全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种典型的戒备神态。

    清宁公主端过女官递送的漱口茶，一抹讥诮的笑意浮现在唇边：

    “黎郎，难得本宫今日心平气和，故而才想奉劝黎郎一句，与本宫说一说，可若是哪天本宫心情不好的时候，黎郎却忽然想起来要说这些事……黎郎，你在我身边日子也不短了，该明白的吧！”

    说着，她漱了口，自有人递上帕子来替她擦拭。公主又伸出手，让侍女们拿帕子清洗洁净，并抹上一层香脂。

    浓郁的香味中，黎江眉头紧蹙，尚未开口，就听外头猛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内侍冲了进来禀告：

    “公主，珍秀庄外来了一队十八名骑兵，口口声声要见公主！”

    “骑兵？这津南城中竟还有骑兵？”

    清宁公主挑眉惊讶道。

    内侍表情肃然，递上一张帖子来：

    “这是拜帖，属下等候公主示下！”

    自有宫人替清宁公主接过名帖，在她面前展开。待公主看清名帖的字，眼中陡然掠过一抹怒意：

    “竟然是国公府的人？！他们还当真是越发明目张胆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还在替她按摩皮肤的宫人忙不迭拿巾帕替她擦干手掌，却令她不耐烦地抽手一甩，啪的就是一个耳光打在了宫人脸上：

    “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