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黑衫少女没有取钱天香性命，她手腕一转，只把剑刃横在钱天香喉前。

    接着左手点上钱天香两侧肩井穴，钱天香立刻不能动弹。

    “都把刀放下！”黑衫少女放声喝道。

    恶汉们犹疑片刻，陆续把刀扔到黑衫少女桌腿边。

    不多时，堂内就堆出一座小刀山。

    “现在，想死的留下，想活的快滚。”

    恶汉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数三声，一，二……”

    那些丢下刀的恶汉们立刻前扑后继，推搡着破门而出。

    而楼上的两个小白脸早已不见踪影。

    “不能放他们走！”柳长风站了起来，踉跄两步又将倒下。

    温知新见状赶紧上前扶住：“柳少侠小心！”

    “护法，就这样放他们走？”一个山庄弟子问道。

    “姑娘高义，我们就听她安排吧。”

    “可是我们死了这么多……”

    “不必多说。”路修远打断了他，一个飞身来到黑衫少女桌边。

    “绑起来。”

    “是。”一个弟子抽出了事前准备的绳子。

    “感谢拔剑相助，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再说。”黑衫少女回道。

    “好，”路修远吩咐道，“知新你扶着柳少侠，你们两个看紧钱天香，剩下的跟我去后院。”

    “是。”

    ***

    那黑衫少女带着众人从窗口跳出，行过一段小路，穿过五六条街，再绕过七八间瓦房，来到一片小竹林。

    竹林边上赫然立着一堵近两丈的高墙。

    “看好了！”黑衫少女伸展双臂，仰身压弯两根细竹，借力一跃飞进了高墙后院。

    “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一个提着灯笼的豆蔻少女喊道。

    “嘘，你瞎喊什么？”黑衫少女落地时连蹬两步，赶紧过去捂住她的嘴。

    可是为时已晚，一盏盏灯笼正从远处快速移来，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等到路修远众人都飞身进来，后院已有二三十盏灯笼聚集。

    提灯之人分立两侧，道中迎来一位快步而来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束发浓眉，鼻直脸方，眼神、仪态皆显露一派正气。

    “英儿，大晚上的你跑到哪里去了，可叫爹担心死了。这些人是？”那男子转头去看路柳等人时，突然大吃一惊，“钱天香！怎么会？！”

    黑衫少女本有些忐忑，现在却一脸得意地说道：“爹，是我把她抓回来的。”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看一定是这些少侠帮忙。”

    “爹，你怎么总是不相信……”

    黑衫少女正要争辩，路修远却打断道：“前辈，钱天香确实是贵府千金所擒。”

    “胡闹，我们不是说好了过几天动手，你怎的这般胡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反正怎么做都是错，哼，不理你了。”黑衫少女未待他说完，一路小跑走了。

    “小女性直，叫各位见笑，”那男子叹了口气，接着话锋一转，“钱天香作恶多端，多谢各位仗义相助，不知诸位少侠如何称呼？”

    “在下路修远，是仗剑山庄的弟子。”

    “原来是仗剑山庄的侠士，久仰大名，这两位姑娘定是从天香楼里救出来的。”

    “正是。”

    那两位少女奄奄一息躺在两位弟子的怀里，想来必是被天香楼折磨了一番。

    男子大臂一挥：“快带下去，请大夫验验伤，好吃好喝招待。”

    “是。”四位丫鬟走上前来。

    路修远使了个眼色，那两位弟子便把两位少女交到了丫鬟手中，由着她们扶走。

    “天色已晚，我看钱天香也由我们暂为关押，明日再交还诸位。”

    “那就有劳前辈，还未请教前辈大名。”

    “扬州林武堂堂主，林百步。”接着扭头道，“赵六，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一个面容苍劲、虎背熊腰的汉子大步上前，背起钱天香。

    “各位少侠，还是赶快进屋休息，明日我们再细谈。”林百步说着就去领路。

    柳长风此时虽有所恢复，却也不敢多费气力，故而不发一言，继续由着温知新搀扶而走。

    灯火影影绰绰，林百步看得也不分明，以为柳长风只是疲惫，此刻终于发觉，开口问道：“这位少侠莫非受了内伤？”

    柳长风只能微微开口：“谢林堂主关心，我并无大碍，休息两日便可。”

    ***

    走过一座石板桥，转一段花园幽径，再穿过一道环形回廊，来到一处偏院。

    偏院设有七八间厢房，参差筑在小池边上，池水映照月光，颇具江南风味。

    “柳少侠身体不便，且住一号房，其余卧房在长廊尽处，诸位少侠还请移步。”

    柳长风虽说受伤不重，但毕竟是路修远带出来的，路修远不大放心，便开口对弟子们说道：“你们且去休息，夜里我来照看柳少侠。”

    “这……”众位弟子互看了一眼，面色均十分为难。

    林百步见势打了个圆场，他笑道：“各位少侠放心，既然到了我林府，那就都是我林府的贵客，这位柳少侠我们一定会照顾好，诸位还请各去歇息。”

    路修远见他说得坚决，心中顾虑云消，躬身抱拳道：“那就多谢林堂主。”

    “你们两个到前面引路，你们几个备些糕点送到房间。”林百步扬手道。

    “是。”家丁和丫鬟们齐声揖道。

    “我们走，不要打扰柳少侠休息。”路修远跟着仆人出了门，后面五人随步跟出。

    众人刚走，林百步又道：“小梅小兰，你们今夜辛苦一下，照顾下这位柳少侠，若有情况，随时报我。”

    “是。”小梅小兰异口同声。

    林百步吩咐后就快步离开了，留下小梅坐在床沿照顾柳长风，小兰在屋外池边架起一口锅，准备熬些补药。

    不多时，柳长风就进入了梦乡，接着脸色发红，额头间汗水如豆。

    小梅打来一盆凉水，浸了一条毛巾，然后拧干，叠放在柳长风额头之上。

    过了半晌，柳长风脸色淡了下去，开始说起梦话。

    小梅贴耳去听，柳长风不住地喊他爹娘，接着又是孩儿不孝之类的言语，但始终听不分明，不知他究竟梦见了什么。后转念一想，说梦话到底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因而不再理会，只是给他换了一条毛巾。

    ***

    林百步走后，先去了一趟主厅，那里已聚集了二十来位武堂弟子。

    他嘱咐了一件事情之后，又走了一趟女儿闺房，见室内灯熄，也不敲门，只在门口说了些话。

    “英儿，我知道你还没睡。”

    她确实没有睡，却也不回话，只斜眼看着门外人影，心忖道：“看你到底说些什么。”

    “英儿，是爹不对，刚才爹说错话了。”

    她一听到这句话，怒气顿消，什么“再也不跟爹说话”之类的心思立时抛在脑后。

    正欲开口回复，林百步继续道：“英儿，你娘走得早，我又是一介武夫，实在不懂得如何照顾你的心思。有时候心直口快，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听到这里，她心头一暖，欲将落泪。

    “我本不想你习武，可行走江湖总有风险，因此也不过分反对，却也不是让你单独去对付钱天香的。你这次侥幸得胜，未必下次也能安然无恙。”

    “林武堂本不想招惹是非，实在是钱天香太过猖狂，大丈夫不能视若不见，这才动起了扳倒天香楼的心思。后来她杀伤了我们不少年轻弟子，这才明白过来她的招式未必对付得了女人，不得已让你也卷入了这场争斗。”

    “你生性爱玩，常常夜归，爹本来就很担心了。这次让你参与其中，我总在心惊胆战，懊恼不已，想不明白是对是错。今天你更是胆大妄为，竟然把……竟然把钱天香捉了回来，我一时心急，就忍不住说了你几句。”

    “英儿啊，你不要怪爹，爹虽然数落你，但心里还是佩服你的。江湖之大，丈夫既能顶天立地，女子为何不能行侠仗义？我的女儿有胆识，有武功，爹心里啊，其实欢喜得紧，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只是女儿啊，江湖太过凶险，你往后行事一定要三思后行，切勿一时意气。”

    “时候不早了，爹不说别的了，你早点休息。”

    她听到这些话，一时忧一时喜，一时落泪一时振奋，心情激荡，睡意全无。

    她看着门外的人影缓缓抹去，之后又盯着窗前的月光兀自沉思。

    “林落英啊林落英，你以后可要多听爹的话，不要让爹忧心。”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想着自己日后成为一代女侠锄强扶弱的风姿。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支撑不住，脸上挂着笑意入了梦乡。

    ***

    日已三竿，阳光直射过窗，林落英赖不住闷热，终于下床。

    也不照镜子，头发披散着就开了门，正欲喊人，发现昨夜那位豆蔻少女正坐在美人靠上打盹，嘴角还流着口水。她肩上搭着一条毛巾，脚边放着一盆清水，看来等了许久不见开门，不知不觉睡着了。

    “懒虫豆豆，起床啦！”林落英俯身伸出双手，在她耳边拍了响亮的一巴掌。

    豆豆梦中的红豆糕乍时化作一滩烂泥，吓得她身躯一震，赶紧甩手丢在地上。

    她睁开双眼，看到离她不到两寸的两只铜铃般的眼睛，身体又惊得向后退去。

    “小姐，你吓死我了。”豆豆瞪着眼睛，仰着身子，终于清醒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林落英的奸计得逞，届时拍着手掌，大笑不止。

    “小姐，你就会欺负我。”

    “谁叫你在这里偷懒哪。”林落英本不得理，这会却不饶人起来了。

    “小姐，我这不是……”

    林落英当然知道她是在等自己，不待她说完，赶紧还口道：“好了，不逗你玩了，赶紧帮我洗漱，我还要去见爹呢。”

    “小姐，我……”豆豆还想辩解一下。

    “快点快点。”林落英不想听那些，提起脸盆拉着她就进了屋。

    ***

    待到林落英赶到主厅之时，林百步和路修远已经说了半个时辰。

    他们二人坐在上位，一边喝茶一边商谈，两侧则坐着各自的弟子。

    林落英一身劲装，径直踏入厅门，跨步朝林百步座位方向走去。

    “女侠来了！”一位山庄弟子喊道。

    “小姐，坐这里！”林武堂大弟子罗木昆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谢了，大师兄。”林落英放下佩剑便入了座，眼睛始终不离上位二人。

    “落英小姐落落大方，英气不让须眉，路某佩服。”

    林落英听了嘴角扬起，可林百步却回道：“少侠谬赞，是我管教无方。”

    林落英听了不乐意了，昨夜还决心要对她爹好，现在又来了小脾气。

    路修远一番真情实意，倒让林百步误解了，赶忙解释道：“江南女子千千万，落英小姐这般气质，我却是头一回见，一腔称赞全自真心，绝无暗讽之意。”

    林百步当然知道路修远的意思，不过是女儿在场，故意贬低而已，若是他顺着路修远的话赞扬几句，林落英的尾巴恐怕要翘到天上去了。林百步不想纠缠这些，话锋一转：“眼下少侠有何安排？”

    “我今天去看过柳少侠了，现下已痊愈七分，只是如果着急赶回山庄，免不了舟车劳顿，我怕他身体勉强，故而想再叨扰三五日，不知堂主可否应允？”

    “少侠这是说的哪里话，仗剑山庄的客人，林百步想请都请不到，此番机缘令寒舍蓬荜生辉，我怎会有不应允之理？”

    “原来你们是仗剑山庄的，落英久仰大名。”林落英眼光一闪，起身抱拳说道。

    “落英小姐客气，此次若不是小姐相助，我山庄六人……七人未必能全身而退。”路修远说到中间，想到此次任务既成，柳长风也已是山庄之人。

    “得道者天助之，就算没有小女帮忙，我相信诸位少侠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林堂主过誉，”路修远顿了一下，“今日我便要赶回山庄，还请……”

    “今日？刚才不是还说要多留三五日吗？”

    “林堂主误会了，是我要先走一步，我在山庄还有要事，只能先行告辞。”

    “这样啊，实在是可惜，我还想和少侠多聊聊山庄之事。”

    “林堂主不必伤怀，我这些弟兄个个能说会道，比之路某有过之而无不及，堂主想知道山庄之事，多备些美酒便是。”

    路修远一番玩笑之言，惹得满堂皆在含笑，林百步更是豪气干云：“好，少侠真乃性情中人。吩咐下去，快取酒来，我们为路少侠饯行。”

    ***

    不多时，酒便送了来，足足有十七八坛，都是上好的扬州名酒五琼浆。

    路修远敬了林百步一碗，便起身道：“林堂主盛情，可我确有要事，这便告辞。”

    林百步也不再作挽留，敬酒道：“那就祝少侠一路顺风。”

    “祝少侠一路顺风。”林武堂的弟子皆一饮而尽。

    众人放下酒碗，随林百步将路修远送至正门，门前早已备了一匹好马。

    路修远正欲上马，林百步问道：“不知少侠可有娶妻？”

    路修远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诚实答道：“路某尚未娶妻。”

    “少侠武功上乘，人品无双，我想将小女许配于你，不知少侠可否愿意？”

    “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林落英急切开口，一时不知所措。

    路修远吃了一惊，转头看向林落英，林落英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脸上不觉泛起红霞。

    “落英小姐天生丽质，仪态万方，路某委实不敢高攀。而且我二十有七，小姐尚不及桃李，嫁我是大大不妥。”

    林百步对年纪倒不介意，只是听路修远言辞语气，既不情愿，也不多作强求，但当着众人之面不好明说，只得改口道：“少侠不必急于回绝，改日我去仗剑山庄登门拜访，再回复我不迟。”

    “爹……”林落英低下头，扯了扯林百步的长袖。

    “堂主美意路某心领，只是我早已心有所属，此生再容不下她人了。”

    林百步心忖道：“既心有所属，为何开始不说，要说些高攀、年纪不合之类的话？”思及于此，却也不好再问。

    “林堂主留步，你们五个好好照顾柳少侠。”说着纵身上马，疾驰而去。

    “是。”众弟子高声应允。

    林落英本不敢看路修远，可他既然纵马而去，也很自然地目送而行。

    林落英一边看一边想：“路修远所爱女子，究竟是何样貌？”心底竟不服起来。

    “走，我们回去喝酒。”众人又跟随林百步回到厅上。

    ***

    林百步家教甚严，虽破例让林落英学武，却始终不许她饮酒。

    林落英去年中秋忍不住好奇，夜间到厨房偷了一壶桂花酿回房，本想着只喝一两口尝尝味道，却不曾想把它喝了个精光，倒在地上宿醉不醒。次日被林百步抓个现行，罚她闭门思过半月，自此更是义正辞严，诫训她不许喝酒。

    今日为路修远饯行，林百步也只是给她倒了一小碗，生怕她误入歧途，被酒缠身。

    喝完这一小碗，父女便送了路修远出门，待至回来，林百步先一步抽走林落英的酒碗，拂手道：“喝酒是男人的事，你去替爹看看柳少侠。”

    林落英心里不服，但有了前车之鉴，又想到昨夜自己说过的话，只得悻悻离去。

    “真不公平。”她扯下廊前小树的一条嫩枝，一路走去左扫右挑，口中念念有词，到最后也不知怎的，想着把她爹当成对手，在回廊里舞起了剑法。

    舞了许久，气也消了，才想起爹叫她去看柳长风，就随手把枝条一扔，走向偏院。

    ***

    柳长风已站在门外，手中提着一壶酒，壶身是白玉所制。

    他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池面的阵阵涟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柳公子不肯吃东西，也不肯喝补药。”小兰上前说道。

    “也不知为什么老爷要给他送酒，喝酒不是伤身吗？”小梅也靠了过来。

    林落英自是知道其中原委，摆摆手道：“你们一夜没合眼，先下去休息吧。”

    “是。”说着二人就退了下去。

    “我爹说，天下有三毒，一是赌，二是色，三便是酒。”林落英走到柳长风面前。

    “林堂主说得没错，只是酒虽是毒，却也是药。”

    “如此说来，柳公子是用酒来治伤咯？”

    柳长风并不接话，只淡淡问道：“钱天香现在何处？”

    “公子放心，她被绑在菊园，脚上还套了锁链，插上翅膀也飞不走。”

    林落英觉得这句“插上翅膀”有些幽默，竟在脑中编排钱天香到底要插鸡翅膀还是鸭翅膀，但柳长风并不知其中意趣，转而问道：“那两位姑娘呢？”

    林落英心想，这个酒葫芦长得好看，心肠也不错，微笑回道：“公子放心，两位姑娘安好，而且我爹已帮她们安排了去处。”至于到底有没有安排去处，其实林落英并不清楚，只是觉得林武堂家大业大，交友甚广，安顿两个少女不成问题。她为了让眼前这个酒葫芦少些思虑，随意诌了一个小谎，却也不全是信口开河。

    “林堂主宅心仁厚，晚生佩服。”柳长风说着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我捉了钱天香，难道你就不佩服？”林落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当然佩服，还要感谢姑娘救命之恩。”柳长风这才想起是林落英救了他一命。

    林落英一袭青衫，瓜子脸蛋，上挂一对柳叶弯眉，眼神中透出凛凛英气。

    听到这话，她近身向前，歪过头来看着他，笑脸盈盈道：“那你用什么报答我？”

    柳长风平生第一次如此接近女子，竟看得痴了，一时化作石像，不知如何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