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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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指路

    几日后,四明山,状元地(地名)。

    “水真是清啊。”大嘴掬起一捧溪水,朝脸上泼去:“在这儿养老,一定长命百岁。呦,这儿还有虾……”明义道:“这里位于陆埠水库上游,水质自然是好的。”桃子走了过来,踢了踢溪边的碎石:“记得小时候,翻开溪里的石头,石蟹不要太多。后来,菲特(台风)一来,便再没见过石蟹了……十岁那年,我还在岙里头(杜徐岙深处)抓到过娃娃鱼呢。”

    休憩片刻后,三人继续启程。司机换成了张大嘴,副驾上,桃子缓缓摇下车窗,故意道:“前面就是黄泥山岗。大嘴,务必务必,小心开车哦。”大嘴道:“怎么,路有问题?”桃子道:“那倒不是,只是这黄泥山岗,以前是坟场,阴气极重。”他回忆道:“记得那年,凌晨四点左右,跟着三叔回家,我在副驾驶上。路过黄泥山岗,路灯还很亮。那时候,我一点都不困,一路看着窗外,看着看着,只见一个红衣女人坐在路边哭泣,我随即喊停。下车后,只见天还是黑呼呼的,我心里有点奇怪,朝前细看了一眼,只见那女子还在哭泣。我转过头,对三叔说,有个女人在哭。三叔问我哪里,我回头一看,路边除了一些树木花草,什么都没有。回家后,二叔说我运气太低,阴气太重,才会看见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让我以后说话大声点,走路脚步声重一点,少去偏僻阴暗的地方。”大嘴听完,微微打了个寒颤:“桃子,你吓唬我呢。”

    桃子一笑:“我可没有。只是此地诡异,远近闻名。这种事儿,我二叔也遇见过。”他继续道:“二叔年轻那会儿,常去慈溪海头(地方别名)走货,一走就是好几天。有一次,半夜归来,路过黄泥山岗。对了大嘴,就在前面那个路口。”大嘴轻踩了一脚刹车:“桃子,你……”桃子不禁一笑:“胆儿那么小呢。”他继续道:“那时候哪有水泥路,有石子路就不错了。二叔转过这个路口,不见归途,只见一条天路直通云霄,还有五彩霞光,很是漂亮。二叔说,当时若是踏上那条天路,可能就一命呜呼了。因为,那些都是鬼幻化出来的。”明义问:“后来呢?”桃子道:“他念了一段咒,又撒了一泡童子尿,这条天路就渐渐隐没了……”大嘴听后,不禁道:“说不定,是你二叔产生幻觉,赶夜路太过疲累所致。”他又道:“鬼有啥好怕,大不了就是个死嘛,他能变,你死了也能变啊,大家都变鬼了,单练谁怕谁啊。要我说,蒲公在世,当叹人不如鬼。明义望向窗外,只见一巨槐垂卧溪边,忽觉一阵凄清,不禁道:“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车子在陆埠杜徐的庙门口停下。在桃子的带领下,三人徒步朝乌龙潭方向走去。路上,只闻大嘴问道:“桃子,这深山老岙,你二叔就一个人住?”桃子点点头:“嗯,他习惯了一个人。”大嘴不解,问道:“难道他没有?”桃子道:“听我爸说,二叔年轻的时候,曾奋不顾身的爱过一个女人,拼了命的付出过所有。两人也定了婚,可后来不知为什么,女方悔了婚,丢下了二叔。”大嘴诧异:“就因为这个女人,你二叔选择了终身不娶?这也……太……”桃子继续道:“二叔一直认为,这段感情的失败,是自己的错。他从未怪过那个女人,总说是自己辜负了她。听我爸说,那段时间,二叔整日买醉,偷偷流泪,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好似一把利刃刺进了他的心口。”他叹了一声气:“要说后来发生的事儿,我爸说,也是二叔自己种下的因。”大嘴问:“后来?”桃子道:“二叔十岁那年,曾在一场大火里救下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脸被划伤了,二叔更是伤的不轻,胳膊、大腿、后背全被烧伤。这个女孩名叫莫叶青,是个孤儿。二叔自暴自弃那会儿,叶青常来安抚二叔,照顾二叔。她越是主动殷勤,二叔越是故意疏远。父亲总问她值不值,叶青总说,自己的命都是二叔的,自己很早很早就喜欢二叔了。就这样,过了一年,二叔终于放下了那个女孩,接受了叶青。叶青对二叔很好,好到令人发指。再后来,叶青得了怪病,为了不连累二叔,她……”他一脸伤感:“爸说,二叔常骂自己是混蛋,没有好好珍惜叶青,当自己回过身,想要对她好的时候,她却走了……那年,二叔一病不起。满心遗憾的他,从此选择孤身一人。”大嘴听后,感慨道:“没想到,你二叔是个情种。”

    竹海清风,盈盈飒飒。距乌龙寺五百米处,有一高山,三人沿着山路台阶,一级一级地往上爬。山腰处,可见一竹篱小舍。小舍内,植有三棵梨花树。

    “他好静,在这儿独居了二十年。”桃子累得气喘吁吁,轻轻推开竹篱,唤道:“二叔,二叔……”大嘴随即找了个凳子,一屁股坐下:“看来,他不在。”桃子道:“可能采药去了。”明义环视四周,梨花小舍,落叶轻飘,只觉似曾相识,他想起那年,巧玲曾牵着自己的手,深情道:“有朝一日,愿有一方小院,花做篱笆,诗意为墙,与君相守,共白头……”

    一小时后,只闻林中有歌,一男子身袭白衣,仙风道骨,凛凛而至(九天玄外的仙人也不过如此)。桃子迎上前:“二叔,二叔。”二叔对桃子几人微微一笑:“都进来坐吧。”

    桃子说明了来意,二叔随即拿起明义带来的《千华》,一页页地翻看。桃子道:“二叔,你一定要帮帮明义,驱驱这邪。”二叔不禁一笑:“这后生(明义)运势吉旺,不必担心。”

    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只见二叔合上《千华》,感慨道:“旧梦如斯,随风万里;红尘绮丽,几度来去。此书所记,皆是明朝之事(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从上到下的腐败,最终使其灭亡。”桃子放下茶,问道:“二叔,这书那么厚,您都翻完了?”二叔没有回他,只是问道明义:“后生,你说,似乎有人在指引着你,去寻找些什么?”明义点点头:“嗯,这种感觉,冥冥之中,不能尽诉。”二叔不禁一笑,打断道:“此书所叙,是家国天下,是儿女情长。你习于学府,入兵行伍,亦游经万水千山,识人无数。我且问你,如今,心上之人,牵绊之人是谁?胸怀之志又是什么?”明义不禁一怔,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胸怀‘为民’之志,牵绊一人……名叫……名叫巧玲。”

    桃子问道:“二叔,你怎么知道他当过兵,还在外面游历了好几年?”二叔指向窗外:“那座山,都看到了吗?”三人望向远山。二叔又问:“你们都看到了什么?”桃子道:“满山竹林啊。”大嘴眺望道:“这山像一只蛤蟆。”明义道:“它,就是一座山。”桃子凑到二叔身旁:“二叔,这山,有什么玄机吗?”二叔一笑:“这‘世间’没有这么‘玄而又玄’,你们看到的世界,其实就是自我的认知,都是自己内心的样子。”明义皱起眉:“内心的样子?”二叔道:“明义,你心之所系,便是此书所引。”他说完,朝里屋走去,似乎在寻找些什么。片刻后,他将一块雕花玉符赠予明义:“此玉与你有缘,收下吧。”明义拿起玉佩,只觉此玉似曾相识。

    二叔轻摇着蒲扇,轻轻坐下:“与其夜以继日的怀念愧疚,怪自己的后知后觉,不如回去找她,重新开始。”明义沉默了片刻,随后点点头:“嗯。”他凝视着二叔赠于的玉佩,问道:“伯伯,我心中还有一疑惑,不知?”二叔会心一笑:“去致远峰,你会找到想要的答案。”明义谢道:“多谢伯伯。”

    晚霞初上,三人别过二叔,往余姚而去。

    江月似醉,晚风轻拂。小舍内,二叔饮着山茶,面带伤感:“那一世,你将其(玉符)视若珍宝,可知玉中还有她(三娘)一缕精魂?上一世,你与她再次相见,却不识她倾城初颜(《千华——殷鉴不远》伏笔)。这一世,你……”

    竹篱轻推,只见一僧人手拨禅珠,轻接细雨:“空山新雨,独饮孤寂。文璟,北岸灵石(雕花玉符)已物归原主。不知那问天剑,何时再现人间?(感慨诗逸的情劫)”二叔轻轻搁下茶杯,对舍外的僧人淡淡一笑,感慨道:“此剑不世出(改朝换代之象)。”僧人道:“无妄海(冥河),归墟崖,那姑娘(诗逸)是否还在痴痴等待,等待着下一个轮回。当年,你(化身)为冥河渡者(往来阴阳两界)。不曾想,她(诗逸)执意要与他生生世世相伴。可叹,深情难赎。”二叔道:“我与她有六世交情。你总说她是个痴儿,明知与他尘缘已尽,却还要转世六次,或为树花,或为虫鸟,痴痴地守护在他的身旁……可是,人世间的情爱本无什么道理可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多于漫天星辰。”

    第二日,细雨绵绵,天色氤氲。桃子三人驾车往芦田(村)而去,全程盘山公路。

    一小时后,三人至四明湖畔。四明湖的水很清很蓝,一排排红杉错落地长在湿地里。没过多久,天光破日,一缕缕金光将四周的一切照得透亮。桃子眺望道:“每年,秋冬之际,恰是四明湖最美的时节,这片醉人的杉林,红似火,黄如金……”大嘴一笑:“什么时候,成诗人了?”桃子道:“你不觉得,现在这片水杉林也很美吗?雾色之中,宛如仙女。”大嘴故作嫌弃:“咦,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果然,单身久了,精神也不正常了。”他问道:“芦田村还有多远?”桃子骗道:“不远,也就一小时左右。”大嘴转过身,朝车子走去:“我们出发吧。”

    没过多久,三人至梁弄古镇,弄堂弯弯,流水潺潺,悠悠古风。镇子虽小,却集中了大片明清风格的建筑。

    桃子轻轻拍了拍大嘴:“好好开车,小心点,小心电瓶车。”大嘴道:“相信我技术。”他问道:“桃子,梁弄(位于四明山北麓)这儿,怎么那么多(店铺)做糕的?这梁弄大糕,有那么好吃吗?”桃子道:“还行吧,多吃了肯定不好吃。要尝尝吗?”大嘴摇摇头,又轻轻捂了捂肚子:“桃子,饿了。”桃子道:“我知道一个农家菜馆,还不错。”

    三人在横坎头村的一家“农家乐”(位于一山腰)点了几道家常小菜。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合)这是美丽的祖国……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红歌悠然,格外引人感思(追溯往昔)。小院外,餐桌上,只见大嘴道:“没想到,这儿还有红色景点。”桃子道:“那是,浙东(四明山)抗日根据地旧址就在这儿。”他喝了口冰镇雪碧:“这四明山啊,有着七千多年的河姆渡文化,又是前朝(民国)龙脉所在,这里不光有老蒋的故事,还有一段段难以忘却的红色记忆。”

    吃好午饭,休整片刻后,三人继续往芦田村而去,又是两个小时的山路。刚下车,只见大嘴抱怨:“桃子,待会儿下山,你来开。我要……开……开吐了,怎么会有这么多山路的。”桃子一笑:“哈哈,好好好,下山我来开。”明义问道桃子:“桃子,这里到致远峰还要多久?”桃子指向东南,只见一高山探出云雾,仿如仙域。

    一路的“红色景点”,出乎众人意料。半小时后,三人终至致远峰顶。山顶东南,一方茶林后,可见一座古色古香的庙宇,庙门紧锁,不可而入。

    庙宇不远处,可见两处石亭(长生亭,问天亭)。长生亭外,可见半幅楹联:“世间万物,为情不死,即为长生。”明义念完,不禁想起《千华》,情根深重,尽述“情”“缘”两字,他一声感慨:“人生在世,唯情耳。”

    距问天亭不远,立有一块“红色革命纪念碑”,奇怪的是,碑文仅刻一句:“人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

    距长生亭十步,还立有一块石碑,高约一丈,碑文模糊不可识,隐约可辨四字“崇祯三年”。桃子见此碑沧桑厚重,不禁走上前,摸了摸:“看来,是块是明代的石碑,崇祯三年。”他感慨:“直到崇祯三年,张居的名誉才得到完全恢复,同样是这年,袁崇焕被凌迟处死。”他面带惋惜:“历史给过大明机会。可惜,它错过了大航海时代。张居正,谭纶,戚继光,俞大猷……一手好牌啊,可惜,被打烂了。”大嘴走到桃子身旁:“张居正?这个名字好熟悉,应该是个大人物吧?”他问道:“对了,他的改革是啥情况,为何会被否定?”桃子道:“他是万历朝的内阁首辅。简单的说,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几乎把所有官僚包括皇亲国戚及皇帝本人都得罪了,所以他的改革才会被否定……”大嘴不禁一笑:“别的不说,得罪了皇帝,岂不是死路一条。”

    这时,明义走了过来。

    大嘴问道明义:“二叔说你在找另一个答案?是什么?”明义回道:“我,只不过想知道,自己的‘信仰’该何去何从。”桃子一笑:“信仰?”明义一脸坚毅:“一个共产党员的信仰。”桃子叹了一声气:“小时候,我向往长大,觉得人的成长一定是更广阔、更自由,谁知长大了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的人在倾尽努力使自己不往狭隘里生。”

    桃子问明义:“明义,你找到了?”明义摇摇头,他倚着石碑,即视远山,感慨道:“你们看过电影《走出西柏坡》吗?”

    山顶,清风沁爽,大嘴陶醉着旖旎风光:“桃子,这儿好美。”他指向东南:“你看那条山路,会不会通到宁海?”桃子一笑:“你是不是傻,你指的是东南方啊……”大嘴道:“你才傻呢,宁海就在东南方啊……这儿过去是奉化……”

    明义蹙着眉,独自朝一旁的问天亭走去。他一路走,一路回忆着,那日,是他刚去水利局报到。

    问天亭内,“历史的狼烟掩盖不住岁月的风雨,星星之火渐成燎原。”明义依着亭栏,眺望着连绵远山,瞻仰着这块曾呼啸着血雨腥风的土地。他后退了两步,朝着广袤的华夏大地,深情地鞠了三躬(缅怀着为中国革命壮烈牺牲的先烈,致敬着为建设新中国奉献青春与生命的每一个中国人):“中国,l是十四亿中国人的国……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如果不继续走群众路线,当年先烈们流的血,真真是喂了狗了……”他转过身,望着悬在“红色革命纪念碑”上的那面五星红旗,它迎风飘扬着,是如此的高洁美丽:“记忆,不会被忘却;信念,不会被丢弃;红色,永远不会褪色。

    他累了,仰起头,凝视着致远亭的木制藻井。藻井内,可见九条木雕金龙栩栩如生,气势不凡。忽然,一阵金光闪过,只见一小木盒从(藻井中心)一金龙嘴中掉落。明义惊呼着:“大嘴,桃子……你们快来啊……”

    积灰被轻轻吹去,只见小木盒的正面刻有一句话:“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片刻后,明义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套布满尘灰的《(毛泽东选集》(全集)与一本无字书(《千华——殷鉴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