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裳在晋军有效射程内，大声喊道，“谁敢和我单挑！”

    对方只是一个女人，晋人感受到了羞辱，一员战将拍马冲出阵去，刚起速度，那女人搭弓一箭就把他射落战马，一命呜呼。

    又一战将拍马冲出去，左手持盾，头和身子锁在后面，而那齐军女将又是一箭，正中马眼，马吃痛倒下，紧接着一箭飞来，这员战将还没落地就被射死，重重摔在地上。

    原轸旁边副将小声说道，“将军，我看，还是万箭齐发，把她射成蜂窝。”

    原轸眉头紧皱，摇头说道，“我们这么多人对付不了一个女人，还要万箭齐射，传出去让人笑话死了。”

    可是，无人再敢上前。姜裳冷笑一声，一个人拍马向前冲，真奔原轸，速度极快。

    “将军小心。”

    原轸下意识低头，一支箭飞了过来，射掉了自己的头盔。姜裳一人一马来到近前突然转身横向奔跑，晋兵没听到命令，也下意识地开始放箭，一个人开始射箭，带动了其他人都开始射。箭如雨下，却纷纷落在齐国女将的身后。

    姜裳转马往回跑，回头又是两箭，正中原轸身旁左右两员副将的面门。望着姜裳的后撤，原轸意识到，刚才那一箭，姜裳手下留情了，她没有任何可能性失手，只能是她故意地射中了自己的头盔。

    齐军退去，原轸脸色铁青，返回城内。

    晋惠公火了，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如此羞辱，大骂这群“饭桶”将军，还叫嚣着给对方发战帖，来日再战。他气得站了起来，绕着座椅转了两圈。他心里想到在家里被莒弗欺负了，跑到这里又被女人欺负了。

    原轸很清楚晋惠公什么样，压根儿当没听见。但是心里暗暗吃惊，王森名震天下，却无人可知他的夫人如此厉害。回想起来，不只是这个人绝艺非凡，在团战中，指挥骑兵的灵动性也无人能及，他的部队虽然人数众多，但屡屡陷入对方三角进攻当中。

    他忽然意识到，在诸侯战争中，以战车对冲为主，步兵在后面，谁拥有而战车多，谁取胜的机会大。可是这种骑军战术，通常只有野蛮的塞外民族才会使用，因为他们不会做战车，也没有钱买。脑海中复盘战斗，原轸冷汗直冒，对手非同小可，他赶紧命令人，派出大量细作，去全面侦查齐军动静。

    原轸在那里复盘战局，晋惠公在这儿先是气恼，而后又开始想莒弗了，但是自己身体却不争气，不知道是什么病，遍访群医，毫无用处，什么药也没用。他突然灵光一现，听说齐桓公花很大的力气去找传说中的鬼谷，如果被自己找到了呢？是不是这个毛病就治好了，还能长生不老。

    顿时对自己的英明想法感到兴奋，于是对原轸说，我要回国了，你在这里和敌人打吧，我在这儿丢不起那个人。

    原轸巴不得他走，可是，他实话实说，运输线被敌人骚扰，回去的路不安全，还是再忍耐一段时间吧。晋惠公也只能无奈地同意了。

    姜裳回到营地，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吃饭，径直回到帐篷，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痛苦的时候，她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睡着，这样，痛苦的事可能就是假的。

    仆从小心翼翼地把饭和水放在旁边，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姜裳拼命想睡，却越是睡不着。她脑海中回忆起小时候，与生俱来就具有神射的本领，可是娘亲不让她显露出来，还狠狠地揍她。等她长大一些，开始有逆反心理时，娘亲却在某一天晚上上吊了，她最后留给自己的话，就是别让任何男人知道自己的优秀。

    自己只有十三岁的时候，齐桓公把她嫁给了国家初出茅庐的将军王森，她一度怀疑齐桓公随便点了自己的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反正只要是吕氏的公主就行。在很久以后她明白，齐桓公很早就知道她，因为娘亲容貌才艺都太过出色，所以齐桓公强暴了她，导致了她的自尽，而很快又把自己嫁了出去，好像做亏心事的人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第一次见大自己十岁的王森时，就被他的帅气打动了。王森对她很贴心，彬彬有礼，也没有侵犯她，对她就像家人一样爱护。在她愤怒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在联系射箭，她挑战的难度越来越高，似乎想射什么都轻而易举。她总是处于愤怒，经常想起害死娘亲的齐桓公，以及郁郁而终的父亲。

    有一次，她看到了远处树上的蚂蜂窝，蜜蜂在旁边绕来绕去，她见四下无人，就取箭过来，挑着蜜蜂射，每一箭都能射掉一只蜜蜂。突然，意识到旁边有人，她赶紧搭弓面向对方，发现却是自己的夫君。那一瞬间，看着夫君，她庆幸没有把箭射出去，她意识到自己完全依赖上丈夫了。

    她笑着对王森说，“我想试试射那个蚂蜂窝，却怎么也射不下来。”

    王森笑着走了过来，接过弓箭，一箭就把蚂蜂窝射掉，说道，“希望他们不回来找我们算账。”

    “好棒啊夫君。”姜裳开心地亲了王森脸颊一下，丈夫也愣住了，盯着自己，姜裳只觉得满面通红，丈夫把自己抱在怀里那一刻，她觉得世界太美好了。

    想到这儿，姜裳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眼泪流了下来。是啊，之后他们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啊，王森之前就只有一个妻子，是齐桓公的小女儿，后来发急病死了，才娶的自己。她的丈夫不像其他人那样三妻四妾，只有她一个，而她也把王森亡妻的两个孩子照顾很好，自己却没有再生。不知为何，王森对于房事不是太感兴趣。尽管如此，幸福的生活，让她很久都没有再射箭。

    一转眼就三十岁了，父亲去世的那晚，姜裳梦中梦到了母亲上吊的那一幕，半夜警醒。她看了一眼丈夫，还在熟睡之中，自己轻轻地下了床，披上外衣，去到另一间屋子。在旧物箱中，寻出了小时候使用的弓箭。

    在院子外的练武场，让卫兵不要来打扰她。她试射了几箭，都命中靶心，这么多年没用，仍是得心应手，只弓却感到太轻了，她想去找卫兵，给自己换一把，却发现旁边有人递过来一把铁弓，顺着望去，不正是自己的丈夫。

    “我只是，”姜裳解释道，“我只是心烦，想透透气，射着玩的。”

    “射着玩的？可是每一支箭都射中了靶心。”

    “碰运气吧。”

    “用这把弓试试。”

    姜裳故作费力地拉起来，把箭射空了，然后“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把弓好沉啊。”

    “是吗？”王森并没有接过弓，而是径直走到箭靶处，面对着自己站住了，然后抬起一只手。

    姜裳忽然发现，身后一名卫兵已经搭弓，一箭射向王森，她赶紧抬弓就射，她的箭速度更快，追上了卫兵的箭，将其撞飞，偏离了王森。

    “你疯了吗？”姜裳生气地对丈夫喊了一声，回头又给那名侍卫一个大耳光，侍卫赶紧跪在地上。

    “不要难为他了，是我让他那么做的。”王森笑着说道。

    王森走进自己，姜裳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你才十五岁时，就能射落蜜蜂，我想你能够挡开那一箭，再说，小林他是神箭手，我已经让他瞄向我的肩膀，就算你没射中，我也只是轻伤。”王森抱住妻子说，“我倒愿意被射中了，这样就能放个假了，陪着我最爱的夫人，唉真的不想去打仗了。”

    “哎呀，”姜裳红着脸小声说道，“小林还在旁边呢？”

    “我们回去吧。”

    在床上，王森搂着夫人，讲述了自己早就知道了她射箭的本领，毕竟她虽然是偷偷练习，但是用掉了那么多的箭，王森怎么能不知道。他很佩服妻子的能力，尽管后来她不再用感觉有点可惜，但又一想，女人毕竟不需要上战场，如果太出风头，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姜裳也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娘亲如何不让她学射箭，以及她自己如何受到凌辱而死。这是她第一次和丈夫讲，不由得泪流满面，而丈夫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许久以后，王森突然用力亲吻了一下妻子的嘴唇，然后问道，“老婆大人能不能给相公一些帮助呢？”

    “什么帮助？”

    “我觉得，变革的时代要来了，我们齐国国富力强，用大量的钱建造兵器，在与其他诸侯国战争中，优势明显。虽然其他诸侯国财力不如我们，但也在发展兵器，铁器可能就是未来战场的主宰。”王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想在武器的发展上有所突破，如果对其他诸侯国产生碾压式的实力，可能就是战争的终结，我实在是太厌烦打仗和杀人了。”

    “需要我做什么呢？”

    “我命人研究发明了一些铁弓，刚才你也试过了，射程更远，我召集了军队了几十个神箭手，进行训练。虽然他们本领很高，但是缺乏天赋，不能像你射箭那么从容，我想让你帮助我训练他们。”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训练，我就是有感觉，想射什么都能命中。”

    “我想让他们和你在一起练习，去寻找那种感觉，如果实在找不到，也没办法，你可以对他们好一点，这样像个大家庭一样。我研究出了一种新的灵活战术，不再使用战车，可是像胡人那样，依靠马队经过编排，以快速运动能力，牵制笨重的战车，我给这种战术起名叫‘三线打击’，不停运动，大量补给的配备，人员更换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是，需要大家的配合默契，所以我想让他们像个大家庭一样，熟悉彼此。因此，老婆可以像母亲一样起到重要的凝聚大家作用。”

    “那好吧，相公说什么，小女子都惟命是从。不过我可不老！”姜裳调皮地说道，王森怜爱地狠狠亲了她一口。

    姜裳的热情被点燃了，想和丈夫有更进一步亲热的时候，丈夫却话题一转，“对了，还有件事很有趣。以前我很少和你谈部队里的事情，但这件事真的很有趣。”

    “是什么事？”

    “朝廷里的一个大臣，提议说知道遥远的东方有个小国，名叫制国，因为特别擅长制造，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我们都没听说过。他建议花重金去请制国的工匠来帮助制造新式的武器。”王森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来了一个工匠，名字叫制虎，又矮又胖，特别喜欢喝酒，来了以后什么也不做，天天喝酒。等我们想把这个骗子杀掉的时候，他却指挥了一些工匠，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就制造了一台威力惊人的强弩。这不是我们平常所见的人力所用的弓箭，而是建造在木头上的铁弓，足有两米长，把箭弦拉在固定的铁砧上，抬起铁砧上的机关，就能把两米长的长矛弹射出去，这样的长剑，能射穿一辆战车。”

    “好厉害呀。”姜裳也是第一次听说，她几乎想都没有想过，当然，她的丈夫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还可以这样射箭。王森接下来讲了一下那个矮胖子后来发明的投石车，远比他们已有的投石车速度更快，发射的数量更多，打击面更广。

    最后王森说道，“如果他多给我们发明一些这样厉害的武器，我想天下太平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了。不过我们得先把路好好修一修，这些武器的运输是一件麻烦事。”

    姜裳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心中无比崇拜，紧紧靠在他的怀里，心想一定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只是每次想要亲热，却总是被丈夫用别的话题和事情给岔开。

    后来她努力带着年轻人们练箭，也总结出了不少经验。直到那一日的来临，她正在靶场，从坝丘逃回来的亲信，哭着喊着跪在她的面前，讲述了看到的一切，登时，姜裳就昏了过去。

    “夨空！”姜裳蜷缩在床上，狠狠地握紧了拳头，咬着牙自言自语，“无论你在哪儿，无论你多么厉害，我都要杀了你！”

    “夫人，醒醒。”姜裳睁开眼睛，见小林跪在旁边说道，“到时间了。”

    姜裳点了点头，翻身而起。

    坝丘城内，原轸早已得到探子的回报，大批齐国援军正在赶来，还有许多大型的攻城设备。原轸决定，整饬部队，清晨就开始撤退。他汇报给晋惠公，后者还不满意，要起那么早，全军撤退太丢人了。原轸告诉他，只有这样他才能早点回曲沃，晋惠公一想，还是早点回吧，在外面领兵，自己早就已经烦透了。

    也已三更，城中人正在熟睡。云梯悄悄搭上城墙，身穿黑衣的姜裳第一个爬了上去，刚一露头，正与放哨的士兵视线对在一起，后者刚要喊叫，就被一箭刺穿了喉咙。姜裳翻身到城墙上，把在放哨的晋兵一个个射倒，接着更多人上去，把偷懒睡觉的、睡眼稀松的士兵都抹了脖子。

    城中火起，有人高喊齐军来偷袭拉，晋军睡梦中惊醒，好多人没穿好衣服就逃了出去，紧接着被射杀。由于下命令清晨要撤退，因此好多晋军更是打开西门，丢盔卸甲向西方逃跑。

    原轸慌忙带领近卫队来把晋惠公叫起来，要把他带走，衣服还没穿好，几个下人一一中箭倒地。原轸定神一看，门外是一个女人的身材，确定姜裳无疑。

    “女侠，”原轸拱手道，“老夫遇见你真是开眼了，天下还有如此胆识过人，箭术如天人一般的人物，请你放过我家主公，我随你处置。不过我要说一句，杀王将军的人，是夨空，之前他没有告诉我他的真名，我是真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晋惠公忽然插嘴说道，“夨空那个混蛋，他什么时候来过，他早就想夺走我的性命，我早就该杀了他。都是莒国那个贱妇，就下了他的命。我真是心肠太软了。”

    看着晋惠公愤然地说着，姜裳有点蒙了，这是什么关系，一下子没有理顺。原轸心里想：主公啊，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刺客引路去夜袭计划，不是告诉你了吗，怎么好像啥也不知道，连夨空来杀谁的都搞不清楚，不是来杀你的，是来杀敌将的。

    姜裳寻思了一下，说道，“晋公，那就多有得罪了，请你留在齐国做人质，让原将军回去，把夨空带回来交换，我保证你在这里能过得很舒服，没人敢伤害你。”

    “可是齐国眼下这么乱……”晋惠公小声说道。

    “这恐怕是你唯一的选择。”说着，姜裳抽出了圆月弯刀，是那个来自制国的矮胖子为她亲手制造的钢剑，削铁如泥。

    晋惠公和原轸都没见过如此奇怪的弯刀，刀身透露着寒气，两人都禁不住退了腿，晋惠公吓得屁股靠在床上，差点摔倒。

    “原轸，你听到了没有，快回去，传我的指令，把夨空押送过来，给女神处置。”他直接把女侠的称谓升华到了女神。

    原轸咬了咬牙，一抱拳，领命出去收拾残兵，向西奔逃。晋惠公怯生生地偷望着姜裳，虽然这个女人上了年纪，却很好看，她的暴力性格自己好喜欢呀。不知道将来……没想完，被两个黑衣人馋了起来，姜裳已经转身走了出去。